冬的洛巴草原已经是一片金黄,远山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银光,洛巴河仍是清清静静地流向远方的峡谷之中,牧人赶着牛羊已经从远离人群居住的深山陆续返回了冬季草场。张鸣岐带着吕家商队迎着初冬的暖阳再一次来到了上台部落,这是自吕家老东家吕炳德去世之后张鸣岐带着商队第一次踏上上台的土地。
与以往一样,吕家商队一到上台就直奔章嘉头人府而来。正值中午,章嘉府的大少爷才让外出归来,刚到家门口,就远远地看见吕家商队的人马,便催马迎了上去。
远远地才让就打着招呼:“是张大掌柜吗?”
张鸣岐也看到了才让:“是我,大少爷!大少爷一向可好哇?”
说话间,双方就到了近前。才让跳下马来,与张鸣岐握手:“吕家伯母、伯颜都还好吧?”
“都好,都好!章嘉头人好吧?”
寒暄着,二人重新上马,并辔而行,来到了章嘉府大门前,一边下马,才让一边冲着门里高喊着:“来人哪,吕家商队到了,出来帮帮忙!”
院儿里应声出来了两名佣人,一边弯着身子向着才让行礼,一边说道:“大公子回来了,张大掌柜快请!”说着就帮着商队牵马。
“你,去告诉老爷,说吕家商队来了!”才让对着一名佣人道。
佣人转身通报去了。
伙计们开始往院里搬货,“是张鸣岐大掌柜来了吧?大家可好哇?”随着问话声,章嘉头人带着管家扎洛从后院来到前院。
张鸣岐吩咐立勤招呼众伙计继续卸货,自己迎着章嘉头人:“章嘉头人一向可好?家里一切都好吧?”
“扎西德勒!一切都好。”章嘉一把抓住张鸣岐的手:“吕家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夫人和伯颜兄妹都好吧?”
“还好!”
“老爷,让张大掌柜进屋休息叙话吧?”扎洛插言道。
“好,好!进屋休息。”
扎洛吩咐人上茶,一会儿,热气腾腾的奶茶端了上来。章嘉用眼睛示意佣人离开,佣人弓着身子退到门口转身出去了。
等到屋内仅剩大公子才让、扎洛、张鸣岐时,章嘉道:“仲蠡在我这里,张大掌柜和夫人知道吧?”
“知道!”
“仲蠡现在很好,很安全。请转告夫人不用挂念!”
“仲蠡在府里吗?”
“不在,我把它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可以一见吗?”
“我来安排!明后天吧。”说着章嘉头人又对才让道:“去把立勤叫来,让他与我们一同用午饭!”才让领命去了。
不一会儿,佣人将午饭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奶茶,酥油、馓子、油饼、手抓肉和羊肉汤满屋飘香。才让回屋道:“立勤说就过来,他让大家先吃,不用等他。”
张鸣岐招呼着才让坐下一块吃饭,看着屋内没有其他人了,章嘉头人道:“我把仲蠡放到了离这儿二十里的尕藏寺,那里仅有三十几个阿卡,寺院是我常年布施的,人员很可靠,仲蠡的身份也仅仅尕藏寺的寺主郎却活佛一人知道,你们若着急,明天我就可以安排见面!”
“这样最好,一是我们亲眼看到了二少爷,回去对德夫人有一个交代,二是若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以及早打算、筹划,因为仲蠡在此呆的时间不短了,主要是想听听他有什么打算!”张鸣岐道。
“那我就安排明天见面。你看带什么人去合适?”章嘉头人问道。
“就我和立勤两个人吧,现在我仍然认为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张鸣岐答道。
话刚到此,立勤提着鸽子笼进来了对着张鸣岐道:“大掌柜,都已安排停当,货已卸完,伙计们已经开始吃饭,一会儿就可以开张营业了。章嘉头人,这是夫人吩咐到给您的信鸽,有急用的时候可以传个信儿!”说着便将鸽笼子放到了门边。
“还是德夫人想的周到。”章嘉道。
扎洛站起身来招呼立勤坐下,顺手递上了筷子,立勤接过来道:“大掌柜,吕家搬到三合镇了,这事儿你跟章嘉头人说了吗?”
“哎呦,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说仲蠡的事情了,还没来得及说!”
说着便将吕家从柳河镇搬到三合镇的原委细说了一遍。章嘉认为这道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闲话间,五人很快吃完了午饭。张鸣岐对着立勤道:“你做好准备,明天章嘉头人带我两人去见仲蠡,记住,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扎洛一声呼唤,佣人进来收拾碗筷。章嘉头人道:“张大掌柜,那你看何时动身合适?”
“若你等方便,明天一早吧!”······
第二天一早,张鸣岐把生意上的事情吩咐完毕,便带着童立勤跟着章嘉头人及大公子才让、管家扎洛一行五人悄然上路。临行前,张鸣岐还按德夫人的吩咐,带上了二百块大洋及茶砖白糖等礼品。尕藏寺距洛巴镇不算远,骑马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一行人说话间就到了。这真是一个好去处,尕藏寺坐落在两架大山之间,南边的大山的北坡密布着松柏和茂密的灌木,山脚下是成片的天然牧草,北边的大山仅能看到阳坡里的景物,山势险峻,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夹在两山之间,清清的河水汨汨地向西流去。大清早,小河边的灌木丛中不时有野鸡被四人的马蹄声惊起扑啦啦地从草丛中串起,又扑啦啦地落到不远的地方。走上一个高坡,尕藏寺完全程现在了眼前,寺院不大,但却修建的精致,大经堂的四周是一些辅助建筑,藏式特色鲜明。寺院的前面有一块空地,不算大,但与寺院建筑十分地匹配,藏传佛教的寺院都是没有围墙的,因此经堂与僧舍看似随意地摆放在山腰的林间,但却与周围的环境和谐统一。
章嘉一行五人远远地就下了马,刚一进寺,郎却活佛就带着几名僧人迎接了出来,活佛十分热情地与章嘉头人、才让、扎洛大管家打着招呼,章嘉头人也热情地向郎却活佛介绍张、童二人,张鸣岐将带来的银元和礼品顺势呈上。
郎却活佛对张鸣岐道:“施主太客气了,在上台谁人不知尕藏寺和章嘉头人的关系,你们是章嘉头人的好友,也就是尕藏寺的贵客,不用这么多的讲究!”
张鸣岐看着郎却活佛如此说话,知道人家说的是真心话,立刻回道:“这是临行前吕家夫人特意吩咐下来的,吕家给寺里添麻烦了。”说着眼睛直盯着章嘉头人。
章嘉会意:“郎却活佛,张大掌柜是一片真情,礼物是要收下的。”
郎却活佛这才感到自己的话有点说的让人误解了,赶紧道:“尕藏寺常年有章嘉头人的布施,这次我们给头人帮点忙,你们还这么客气,让我等赧颜!”随即吩咐阿卡将礼物收下并将五人的马匹牵去马棚。
章嘉等五人随着郎却活佛来到一处精致的雅室之中,刚一坐定,寺院的僧人就奉上了滚热的酥油茶,待奉茶的僧人退去,室内仅剩郎却活佛和他的两名亲信僧人时,活佛开口道:“章嘉头人和远道的客人想必是为仲蠡施主而来的吧?”
“正是!”章嘉答道。
郎却活佛对着身边的一个阿卡耳语了几句,那名阿卡点头出去,不一会儿,那名僧人带着一个身穿袈裟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张鸣岐、童立勤举目望过去,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身着袈裟的年轻人正是仲蠡吗!张童二人一齐站起身来,抢步过去,每人抓住仲蠡的一只手,眼眶中一下子噙满了泪水:“少东家,你还好吧?”
仲蠡眼中也闪着泪花:“张叔叔,立勤,你们都好吧?家里一切都好吧?”
“都好都好,家中一切都好,夫人特意吩咐,家里一切都不用记挂。”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话语一齐涌上心头,但大家又不知从何说起。见此情景,郎却活佛及两名阿卡悄悄地退了出去,屋内仅有章嘉头人、才让、扎洛管家和张童等人。
章嘉头人道:“不急,不急。时间还很充裕,先坐下,有话慢慢聊。”
待大家重新坐定,立勤迫不及待地问道:“二哥,你与吕伯伯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这大半年,都快把人急疯了。”
仲蠡眼里噙着泪,把自己经历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地详细叙述了一遍。听完仲蠡的话,在场的人无一不是又悲愤、又气愤。
“这是一个还让人活的世道吗?”立勤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张鸣岐倒是十分的冷静:“少东家,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现在我考虑的是总这样躲着这不是个长久之计!”仲蠡道。
“有没有想过回家去?现在,夫人和全家都搬到了三合镇了,不像在柳河镇时处处都要小心行事了。”立勤问道。
“回去倒也是一个选择,但仲蠡还是不能大天白日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张鸣岐道。
“我不能总这么躲着,总得有点事儿干!有了一个初步的打算,但怎么个干法?现在还没有想好。”仲蠡应道。
“夫人的意思是不管怎样,三合镇比柳河镇环境好多了,你总这么躲着终究不是个办法,你若考虑清楚了干什么,下一步怎么办,就按你的主意行事。若还没有拿定主意,不妨回家去看看,一是让家人放心,二也可以大家共同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张鸣岐道。
看着仲蠡还在犹豫,章嘉头人插话道:“不急,商队在洛巴还要在呆几天,等仲蠡想好了再议此事可好?”
一句话,让谈话的气氛轻松了下来。直到这时,立勤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下吕仲蠡。黑了许多,瘦了些,与自己相仿的年纪,脸上看去比自己大了好几岁,鼻梁上的眉心处己经出现了三道深深的川字纹,英俊的面孔更加坚毅了,看着这张脸,人们立刻就会联想到“历经沧桑”四字。看着看着,立勤眼中那已经消失的泪水又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看着眼噙泪水的童立勤,仲蠡倒是十分释然:“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干嘛这么悲悲切切的?”
“二哥受苦了。”仅此一句,童立勤再也忍不住眼泪滴滴答答地流出了眼眶。
饱经世故的张鸣岐受此感染,眼睛也湿润了,好在他还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吕家经此大难,方显真朋友。章嘉头人、大公子,大恩不言谢,这里我不再多说什么了。出门前夫人与我等曾商议过,此次能见到仲蠡就好,带个平安回去,依现在情形看,仲蠡如果决定要回去,与商队同行也不是很妥,所以还要叨扰几日。”
“张大掌柜不用客气,仲蠡在我这里很安全,是走是留一切听从你的安排!”章嘉道。
张鸣岐虽然在与张嘉头人搭着话但眼睛却看着仲蠡,似乎有话要说,但又在犹豫。仲蠡看出了张鸣岐的心思,直接问道:“张叔叔,您有话要说?”
张鸣岐沉吟了一下道:“临行前,夫人曾特意交代过,安乐王爷那边的事仲蠡你是怎么考虑的?”张鸣岐的话很明显,就是要问问仲蠡与其其格的婚事仲蠡有什么考虑、安乐王府那边又是个什么意思,仲蠡及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
“事情的经过我都一五一十地向各位叙述了,安乐王府和琪琪格本人没有别的意思。但说句实话,整个事件目前我一时还难以接受,我与琪琪格在小河村整整呆了三天,我的想法已经向她说明白了,先放一段时间吧,大家都慢慢地适应适应。嗷,对了,琪琪格的身世请张叔叔回去一定对阿妈详细说明,我也想听听阿妈的最终想法。”仲蠡道。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夫人、周先生和我也多次在一起议过,进行过多方设想。琪琪格与窝阔台的关系安乐王爷已经如实想我做过交代,并请我再三向德夫人致歉,他们并不是真心要隐瞒什么,只是全盘托出实情的时机未到,但确实没想到会出这么一档子事情,反倒害了吕家,真是万分地羞愧,一句对不起已经不能表达其内心的愧疚了,这一点在夫人那里已经不存在任何问题了,你放心好了!既然这样,我回去一定详述你的近况与想法,看看夫人还有何打算吧!”张鸣岐道。
听了张鸣岐的话,仲蠡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有所安定,只要阿妈不记恨、不埋怨琪琪格就好:“这一段时日以来,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仲蠡话说到此犹豫了一下,其实他想说自己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一定要把自己和父亲的冤情洗刷清楚!但他转念一想现在说这些还早了点儿,于是改口道:“总这么着也不是回子事情,一个大活人,总不能这么闲呆着、总躲着,得有点事干,最起码要自己养活自己!”
“这不难,依现在的情形看,家里的处境已经不向在柳河镇那么差了,一天到晚八十只眼睛盯着,仲蠡想回去我看完全可以,其实在来上台之前,夫人与我等已经有过考虑。这样吧,这次我们返回之后就做准备,把该做的防范一一做好,你随时可以回家!”张鸣岐道。
“那就说定了,我等你们走后十五天左右从上台动身,如有变化,信鸽传信,没有变化,就按今天说定的行事!”仲蠡接着说道。
“那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章嘉与张鸣岐一行在尕藏寺用过午饭便起身告辞,仲蠡和郎却活佛一直送到五里地外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回到尕藏寺,吕仲蠡的内心开始剧烈地翻腾着。下一步自己怎么做?该做什么?又从哪里做起呢?其实,这半年多来,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他!家里遇到这么多的事儿,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这一切又是因何而起的呢?吕家三代经商,奉行一个“和”字。和气生财,平安是福,与人为善已经深入吕家的骨血之中了!我们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人的事儿,老天爷真的就这么不开眼吗?思前想后,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一时又想不出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理不出个头绪,最后吕仲蠡下定了这样一个决心: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不管他人如何看待,吕家蒙此不白之冤,作为当事人,自己豁出性命也要弄个水落石出,绝不能让阿爸含冤九泉!自己今后必须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能总是像现在这样,一天到晚东躲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