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天后娘娘,依微臣所见,太子殿下蓄谋已久,先是公然挑衅娘娘理政,两次监国期间,更是大肆笼络人心。暗杀明崇俨在先,拒不承认在后。实在是居心叵测!如今更是干出了私养户奴的行径,简直有损皇家颜面。”薛侍郎滔滔不绝,犹如腹稿在手,不吐不快,全然顾不得跪在地上酸痛无比的膝盖。忽而又想到什么,转身向我问道,“不知上官姑娘前些日子可查看出来什么异常?”
那半隐的笑虽未扯开,却已是威胁如刃。再一瞥眼,武媚娘气定神闲,正是一副预知下文洗耳恭听的姿态。“回禀娘娘,东宫马房里确有兵械许多。但泥土松软,想来是这几日的临时起意。”
裴炎和薛侍郎两位皆一副出乎意料的神情,而后又摇头叹气起来。她对这番谋逆报告不以为然,反而对我看了两眼,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我没有看错人。贤儿不愿意坐这个皇位。也罢,私藏兵械,意欲谋反,皇权岂是儿戏,由得了他胡乱来?!”
“娘娘打算如何处置?”裴炎问得小心翼翼,“有人不愿意坐,自然有人适合坐应该坐。娘娘以为如何?”
只见两人彼此交换眼神,不露声色地达成共识。武后点头道,“太子一事,事关国运,不容出半点差池。”
“娘娘所言有理,如今太子犯下此等欺君谋逆之罪,还望娘娘秉公处理!”薛侍郎也附和道。
“我知道了,我自有处置,你们退下吧。”武后掩额,将纤纤玉手一挥,两人即刻踉跄而起,三步并作两步退了出去。
“我以为,你这样的年纪,是断不能全盘托出的。”那半掩的发白的额头之下,传出这样一句感叹。
“因为婉儿审时度势,自知瞒不过,所以全盘托出。”
“你原来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我从来不知。”她笑道。
“人总是会变的。以前不曾尝过权利的滋味,所以笃定绝不会贪权。如今尝到了好处,自然是不肯轻易就放掉的。”
“这天下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恶意中伤你,以为你搬弄权势,不缺你一个,故意贬责自己。”
我倚在昏黄灯火边,不知该再说什么。心底只是觉得苦涩无比,又不知与何人说。如今总算明白,石澜之当初对顾姐姐的那番话了。我很爱你,很想挽留你,可这份感情仍旧比不得生命的重量。我可以选择不说,或者明目张胆公然站在他的身边,甚至自刎殉情,一切都可以。可我并没有,我做不到,一面为他的不幸伤心,一面却怯弱的往后退,没有勇气去风雨共担。是不够爱吗?还是人的本性里原本就有这样可怕的懦弱?
太子殿下,和顾姐姐一样,从未奢求我们为他们做些什么,也不强求我们勇敢,更没有命令我们非死不可。然而,这份愧疚却长久地存在,不停拷问自己,不停折磨自己。唯有这样的自我贬低深陷泥潭,才能让我暂时得以逃脱,心灵上的罪恶。有时候,堕落是忘记悲伤的良药。所以酒令人醉,也让人爱不释手。所以赌伤财,却无处不在。所以妓人饱受谩骂,却长盛不衰。明知痛不能减轻,不如覆上一层泥污,教你忘记它本来面目,一了百了。
从前鄙夷石澜之的贪生怕死,而现在我鄙夷自己,和他一样。从前觉得太平冷血无情,而现在,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