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很清楚，上一次这样摔倒还是在七岁的时候。我迈着自己的小短腿，一声不吭，只是拼命追赶着载着爸妈骨灰的灵车，直到黑色的轿车扬尘而去，消失在盘桓的公路尽头。
那时我仰面直愣愣地摔了下去，磕到了下巴。苏亲予及时赶到，却静静地停在我身后，并没有上前将我扶起。
他等到我再也忍受不了触碰地面的疼痛，自己滚了一身灰，爬起来，难过委屈地转过身望向他后，才道，
“永远，你看，你可以爬起来。以后你也可以。”“人们有时候总会以为眼前的才是我们应该面对的，但是永远，有时候远方看到的并不是现实，回过头看到的才是。”
我那时候那么小，怎么会懂得苏亲予的话。我根本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不习惯，因为原来的亲予哥哥不会这样跟我说话，不会用这种成熟而冷漠的口吻。
缓缓从苍白得渗人的病房中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一时间发起了呆。
时隔十五年，我被姜维夏摔倒在苏亲予的追悼会上，晕倒，住进了医院。
呵。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医生，她......脑袋不会有事......“
病房外走廊里隐约响起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交谈声离我的病房越来越近，直至有人推开了我的病房门，声音像捅破了窗户纸似得，一瞬间清晰起来。那人有意识地压低自己的音量，但难掩他的焦急和担忧，”她脑袋本来就不聪明，这要是再给坏了可怎么办啊！“
脑科住院医生有些尴尬，详装浏览着手上拿着的病历本，心里整理着回答这个小伙子的措辞。
我皱了皱眉，为了表示自己听到了的立场，特意在被子里悉悉索索地挪动了下身体。那道焦急的声音的主人一听到响声，马上激动地走到病床前，探头来打量我，声音颤抖道，”永远，你醒了啊！“
我将视线转向他，与他对视，却不说一句话。我还不想开口说话，阴天和着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我呼吸的每一寸土地，哪怕雨停了，我仍然害怕把那些我害怕的呼吸进自己的心里。
康浩辰没在乎我的反应，像早就习惯了似得，摸了摸我的体温，也不顾已经温暖到开放冷气的医院，将我的被角通通扎进身后，不留一点空隙才满意地停手。
过后，他复立在我的床头，站了片刻，捏紧了拳头，一声闷响，一拳打在病房雪白的墙上，眼神犀利而尖锐，咬牙狠狠说道，”你放心！你要是出什么事儿，我他妈第一个不放过姜维夏！“
我没有回答他，将头转向一边。
他仍然不在意我的回答，像一个坏了的晴雨表似的，康浩辰想起什么，心情又挂上了小彩虹，麻溜儿地又拎起自己买的各种各样的水果，挨个挨个在我眼前显摆了一遍，问我，”想吃香蕉呢，苹果呢，梨子呢，还是......“
”康浩辰，谢谢。“
面对我措不及防的话，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小麦色肤色的男生愣了愣，眼中几乎微不可见地露出了一丝无奈，嘴上却扬起让世间阳光顿时失色的灿烂笑容，说，”谢什么？我喜欢。“
现在面对康浩辰时，心里虽说如同这些年里一般有很多愧疚，但更多的是感谢。这世间太多的爱，谁也说不清楚哪一份可以走到终点，因为爱太过脆弱，脆弱到如果没有在现存一个人的基础上，存在另一个人伸手护着它，它很容易随着失落而风化，消逝在未名的地方。就像我的爱一样，正视它时，却已经不能被另一个人扶持了，心痛遍布全身，痛得难以言表。所以我明白，康浩辰独自一人维持着自己的那份爱，有多么的不容易。
现在我们两个人都各自揣着一份残缺不堪的感情，谁也不知道能走到哪里。
那么，苏亲予也曾怀揣过这样残破血淋淋的心吗......
”永远......苏老师他......“康浩辰小心翼翼地吐出几个字，试图安慰我。
可是这时，我的脑袋开始隐隐发痛，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我隐约听到康浩辰冲出去的巨大声响，接着是仪器尖锐刺耳的叫声。
我听见有人像是医生在着急地说着话......病人的求生意识很重要，她要是想要活着，便不会再晕过去，可是......
冥冥之中，我看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他逆着光走过来，微微弯腰，缓缓用自己温暖的修长的手，覆住我的脸颊。一股股浓郁深厚的思念和温柔随着温度融进了我的皮肤，像温文尔雅的一涓细流，像百折不挠的一股暖风，将无尽的难以言表的情感就这样汇入了我的心里。
我急躁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似的，不听我使唤。渐渐，我又依稀听见逐渐扩大的机器的尖叫和悲鸣声，我顿时心慌意乱，使出自己的全部力气，睁开了一条缝。
光勾勒着他的轮廓，却将他的脸笼上了阴影。闪烁迷离中，他的唇微动，一帧一帧像放映老电影，分明说了什么。可是我的视线模糊，看不清楚，也听不见......看不清！也听不见！从未有过的无措和害怕失去的恐惧涌上心头，最后一刻，我焦急地拼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用最后一丝机会大声喊道，
”苏亲予！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你明明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来不及......
记忆的残片化作轻盈的羽，散落在世界的角落，倒映着我的悲伤和逝去的岁月。那里充斥着满满的像银铃般的水声，纯净、一尘不染的灵魂与曼陀铃。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蔚蓝的湖面之上，擎起涟漪，分不清现实和倒影，混入了点滴苦涩。
苏亲予......亲予哥哥......苏老师......亲予？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不管是不是重来，我都不要、
坚决不要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