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凉凉的袭卷着草原，虽然现在的内蒙少了原来游牧的自由，却也格外的恬静安然。远远仍然可以看到，有零星的牧民唱着歌驱赶着大片的羊群。杨辉独自坐在草原的一角，望着眼前这悠然地画面，略有些伤感。虽然风很舒爽，天地格外地开阔，可是他依然感觉不到一点舒心地快乐。他低下头，望着身前那副未画完的画卷：广袤的草原，清爽的天空，偶尔有几朵白云点缀，画面一角并肩坐着两人，望着眼前悠然吃草的羊群。可是两人的面容都空白未描勒，似乎这是一副想象中的画面，似乎又真实发生过，却没有人记得他们是何人。杨辉拿起身边的画笔，几次都要下笔将这未完的画面补充完整，几次手都因过于颤抖未点上。他心里也明白，即使他下笔将它补充完整，现实却仍然有缺憾，一如现在只有他独自一人坐在这里一般。突然，所有的尘缘旧事从内心深处涌上来，杨辉恨恨地将手中的画笔折断，骂了一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么多愁善感的人，曾经的自己何其的潇洒自在，虽然放荡，但却自由，无忧无虑。如今的他，只能抱着一副残缺的画卷，独自神伤，仿佛天地之大，却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杨辉，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啊！”这时，一位打扮极为时尚的女孩走到他的身边问道，她什么时候过来的，杨辉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杨辉笑了笑，道：“你今天不上班啊？”边说边收起摆着身前的画卷。
那女孩看着他点了点头，道：“我不是告诉你了，我今天休息。刚才去找你想让你跟我们一起去唱K，又找不到你。我知道你一定是来这里了！”
杨辉继续收拾没有说话。
“天底下，像你这么痴情的人，现实中我还是第一次见。让我感觉好像杨过等小龙女一样！”那女孩略有些酸酸地道。
杨辉看她神情，笑道：“你也会等到这样的人。只不过你现在年纪尚小，很多事情还不懂！”
“我？还小？你算了吧，我今年都二十岁了，法定年龄都成年了。再者说了，你才比我大几岁，不就才三十岁嘛，搞得自己像经历过很多事情的老人一样。唉，如果我是那位女人，我也不愿意我男朋友像你这样的！”莫曦月冷笑了几声道。
杨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点头道：“嗯，挺有个性！”
莫曦月听到这话开心地笑了起来，道：“好了。走吧，去玩去！”
杨辉想了一会儿，道：“小朋友，是这样的。大叔明天就要回去了，我已经出来三个多月了，抛下公司那么多事情出来旅游这么久，散心也散够了。谢谢你这些天肯陪俺这位老人。”
“回去？你要走？”莫曦月惊叫道，“可是……可是……”可是什么，她却不知道。
杨辉笑道：“是啊，不工作怎么行呢。再在这里呆下去，我估计公司那边会大乱。”
莫曦月想了一会儿，道：“你公司缺不缺人，我现在在这边工资一个月才一千块，也想出去见见世面。”
杨辉收拾好东西，背起背包，莫曦月帮他提着他没有吃完的东西，他道：“那里不适合你，再说工资高又怎么样呢？我其实挺羡慕你的，能生在草原，每天可以过这种风吹草低的生活。那边太乱，你去了会变坏的！”
莫曦月嘁了一声，道：“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变坏呢？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呢！”
杨辉大笑了起来。
两人回到杨辉的住处，莫曦月再次邀请杨辉去跟他们出去玩，杨辉因为已经订好了第二天的机票，便推辞了。莫曦月见他执意不肯去，也不再勉强他。
第二天，杨辉便坐飞机，回到广州。他刚一下飞机，公司的财务陈清便奔过来，接过他的行礼，着急地道：“杨总，那些客户怎么办？”
杨辉沉着脸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两人坐上接杨辉的车，陈清才详细地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原来杨辉经营着一家室内装修公司，从原材料的采集到室内装修定型一手包办。公司由原来一家小公司，经过五年的发展，成长为在业内小有名气的公司，但在杨辉旅游的三个月里，突然接到许多客户的投诉，说是他们偷工资料，采用未经安全许可的瓷砖和木料装修，导致客户入住后出现多种病状，经质检部门检验才发现原来他们的瓷砖全是劣质产品，里面多种对人体有害的物质均严重超标。
“我们合作的那家原材料供应商为德国有名的公司，在业内也是极有名气的。这次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产品，陆鸣生有问过他们吗？”杨辉沉着脸问道。
陈清沉默着不作声。
杨辉疑惑地看了看她，道：“我问你话呢？”
陈清犹豫了一会儿，道：“杨总，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我们采购的货物均不是那家公司生产的，是国内另外一家公司生产的。”
杨辉大惊，道：“什么？国内供应商？谁批准的？谁批准你们擅自更改供应商的？”
陈清迟疑着不肯说，杨辉喝道：“停车！”司机见杨辉发怒，立即将车停在了路边。杨辉继续道：“小陈，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见陈清眼中含泪，便放缓语气道，“小陈，你应该知道，擅自更改供应商是会影响公司的信誉的，你身为财务主管，未经我批准就不该拨款出去。我曾经再三叮嘱你！我们公司为什么才短短五年时间就有这么多客户，靠的是什么？是质量和服务，是客户的口碑。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是谁的主意？”
陈清又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杨总，是俞副总的意思。因为我们采购德国的产品价格昂贵，当时国内这家生产商给我们看了他们的产品，质量和德国那家几乎一模一样，但价格就便宜很多。俞副总就让陆经理拿去质检，产品也是合格的。所以……”
“所以就改了供应商？”杨辉怒气又升腾起来，“为什么事先不通知我？”
陈清道：“当时，我有打杨总的手机，但您手机显示关机。客户又急着装修，所以……”
杨辉一时愕然。他想了一会儿，对司机道：“开车，直接去公司！”
杨辉和陈清回到公司，只见员工们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最近公司发生的一些事情，他们见杨辉回来都拥过来，纷纷道：“杨总，现在怎么办？许多客户投诉了！”“有几个客户已经将公司告上了法院，要求赔偿！”“剩下的订单怎么办？”
杨辉压着火气，挤开人群回到办公室，然后将陆鸣生叫了进来。陆鸣生是生产部经理，身高一米七左右，身体极为瘦削，尖尖的下巴，眼睛略大与瘦小的脸形极不相配，年龄四十五岁，是吴峰最得力的助手。因为连续几昼夜没有合眼，他看去极为疲惫。杨辉见他进来，吼道：“你怎么办事的？你身为生产部经理，一直都苛尽职责，为什么会进购劣质产品？”
陆鸣生脸色极为难堪，不断地道歉。
杨辉道：“道歉有屁用。老陆，你是公司的创始人，当初也是正是因为有你没日没夜的去市场跑，精选优质的材料，才被客户认同，得到客户的认可。公司也才有今天！你一向是很负责任，这次为什么会这么草率更改供应商？”
陆鸣生回道：“辉哥，这次是我对不起公司，你怎么处罚我，我都没有怨言。公司的损失我会全部承担的！”
“你全部承担？你拿什么来承担？这些赔偿你付得起？”杨辉指着桌面上几封律师函，“他们的索赔最少也有十万元。还有这份违约合同赔偿，三百多万，你拿什么来赔偿？”杨辉将德国供应商的文件扔给陆鸣生。
陆鸣生低着头没有说话，杨辉继续道：“当初我们几人辛辛苦苦才有今天，我们靠的是什么，是质量和服务，是公司的信誉。我们几人吃苦受累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出头了，却被你一手给毁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陆鸣生沉默了一会儿，道：“原本我也是坚守非原来的供应商，其他产品不进公司的。但后来奚副总说，现在公司接的订单较多，财务资金周转不善，客户又催得比较急，所以……”
“订单较多？多到公司要靠买便宜货才能维持？”杨辉冷屑地道。
“是的！”陆鸣生肯定地道。
杨辉一愣，道：“什么？”
陆鸣生将公司最近的客户清单拿给杨辉，道：“原来我们最多一月可以接15家订单，但最近一个月却有50多订单下来。”他见杨辉查看那些清单，继续道，“因为我们公司一直说先让客户付15的订金，全部装修完成后付清余款。但这的确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杨辉看完那些清单，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事先我不知道此事？”
陆鸣生回道：“奚副总说公司现在经营这么多，生意这么好。你之前工作太累，现在好不容易出去休息散心几天，不想打扰你！”
杨辉想了一会儿，道：“奚敏在公司吗，你将他叫来！”
陆鸣生应了一声，退了出去。杨辉越想越觉得事情很蹊跷，虽然他也知道公司最近客户反映都不错，可是却无端会多出这么多订单也着实令他吃惊。
过了好一会儿，奚敏推门进来。他一见杨辉，迟疑了一下，然后掩闭房门。杨辉道：“奚敏，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奚敏比杨辉长三岁，但却比杨辉成熟稳重，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原本我以为可以借助这次的事情，将公司的信誉再提升一个档次，这样用不了三年，我们可以在国内占据一席之地。”他将手里拿的一份文件递给杨，“我仔细查过了。原本我担心是有别的公司觊觎昌辉的势头，故意打击我们。但我仔细查验过所有的客户资料，也走访了大部分客户，都是真实的。这次……唉，栽在采购环节上了。”
杨辉听后，道：“难道开始的时候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奚敏道：“开始，我也觉得有些异常。所以我派助手阿成去每位客户走访，发现都是真实的，所以也就……”
杨辉听他如此说，心里不禁有些疑问，他想了一会儿，道：“老奚，你知道现在的问题出在哪个环节吗？”
奚敏叹道：“那么多客户投诉，律师函这么多，我已经在尽力去找户主协商解决了，希望尽量能挽回公司的信誉，减少公司的损失。”
杨辉摆了摆手道：“奚副总，现在事情的发生是在采购的材料上面，你的重点应该放在尽快查清采购的环节为什么会出现纰漏。我听陆经理说，开始你们验收的时候，产品都是合格的，为什么后来给客户装修的时候，却出现问题了呢？”
奚敏茅塞顿开，醒悟道：“哦。我这些天因为许多客户投诉，一直头疼，所以……”
这时，外面出现大吵大闹的声音，杨辉不解地看了一眼奚敏。奚敏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是一些客户前来闹事，索赔的事儿！”
杨辉起身和奚敏一同走出办公室，只见公室的大堂里聚集了十几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些文件，叫嚷着要见公司的老总。他们一见杨辉出来，顿时又大叫起来。
杨辉走到众人旁边，朗声道：“大家静一静，我是杨辉，是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你们有什么（事）……”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众人就又大叫嚷着赔偿。
杨辉和公司几位领导，几次欲安抚众人，但未果。有几人见杨辉他们给不出合理的说法，便大怒起来，开始对公司人员拳打脚踢，甚至开始打砸公司的东西。公司里的女同事都吓得躲在一边。杨辉和奚敏几人想上前劝阻，几人见杨辉是公司的负责人，更是气忿，对他大加打踢。最后，后勤部的赵凯叫来保安，将他们赶了公司，才算平息一段纷争。
市场部经理杨轩南看到杨辉几人的伤势，道：“杨总，你和奚副总还是去医院包扎下。现在公司这种情况，暂时也没有办法办公的。”
杨辉看了看众人，几人都像他们一样被打破头或者胳膊，或者其他地方，道：“公司先关门几天。我好好想该怎么处理。你们先放假几天！”他指了一下员工们。
杨辉待众人散去后，和奚敏一同回到办公室里，沉着脸道：“他们就这样闹吗？每天都是如此？”
奚敏点了点头，道：“是啊。一群不可教化的人，很野蛮！”说着，捂着被打伤的脸。
杨辉想说什么，最后想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先去医院看看伤吧。我考虑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奚敏出去后，陈清几人又过来看杨辉伤势，杨辉都让他们回去休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觉得压力很大，胸中有股怨闷之气，无法排解。他闭着眼，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拿过桌子上的律师函看了几遍。他从心底升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后怕感。即使当时刚开始创业，每天吃着泡面，工作十几个小时，也没有像此刻这样，令他觉得压抑。像喉咙被人紧紧掐住一般，使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懊悔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骂道：“无缘无故瞎跑什么，公司刚有起色，本该努力经营的。不就是她生日嘛，她不是已经走了三年了吗？哼，她在你最困难的时候离开，现在因为怀念她又令公司出现这样的局面。”他越想越气，将桌子上面的文件全部推落。
走出办公室，望着空空的公司，他叹了一口气，抚摸着桌椅，回想着平时公司热闹工作的场面，如今却觉得十分冷清。
司机小赵走进来，道：“杨总，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杨辉没有听他说话，突然道：“小赵，你去我办公室去将那些文件都拿过来，我们现在去医院，看望下那些受伤的客户。”
司机小赵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进到杨辉的办公室，从里面取出文件，然后交给杨辉。
“杨总，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司机小赵路上对杨辉道，“前几天别的公司向我发了邀请，让我去他们那里上班……”他透过车内观后镜，看到杨辉略有些吃惊地望着他，“杨总，你一直知道我是不想一直做司机的。……我知道杨总对我一直很好，很照顾我，现在公司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我不该离开，但……”
杨辉苦笑了笑，道：“我理解。年轻人嘛，不能一辈子都做司机，总要有自己的事业的。我明天让陈清给你给这月的工资！”
司机小赵笑道：“谢谢杨总。不过，上月的工资也没有发我呢。”
杨辉一愣，遂道：“没事。我晚些时候回来，转账给你！”
小赵一听，乐道：“谢谢杨总。”
杨辉想了一会儿，他一直告诉财务，所有公司员工的工资都不能拖欠，因为拖欠工资会打消员工工作的积极性，即使他们肯耐下心来工作，效率也会大打折扣。陈清没有及时发放工资，肯定财务出现了很大问题。他望着手中那些客户的文件，心内粗略计算了下赔付——医疗赔偿加上违约金等项——两百万左右。
他们一到医院，他让司机在外面等他，小赵叮嘱他先去看下自己的伤势。
杨辉按上面所写的地址，走到一间病房里，三张病床，中间躺着一位看去极其严重的病人——打着点滴，插着输液管。病床两侧坐着一男一女，正闲聊着天。他们见杨辉进来，那男的起身道：“你找谁？”
杨辉道：“请问是刘东海先生是吗？”
那男的应道：“我是！你是谁？”
杨辉刚一说出自己的公司和名字，刘海东登时怒道：“**还有脸来，你们什么垃圾公司，看看将我爸弄成什么样了？”
杨辉极力赔礼道歉，那女的也骂道：“道歉有屁用！道歉，我爸就能完全康复过来了？你看看，你看看！你还是人吗？赚这样的黑心钱，你心里过意的去？”
杨辉依然极力道歉和解释，但两人仍然骂骂咧咧的，杨辉道：“对不起。我们实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过，你们放心，所有的医疗费用我们都会承担的！”
“没有想到？**装修的时候脑袋让门夹了？你现在装可怜，将自己弄伤，做给谁看呢？”说着，又是一阵大骂。杨辉根本插不进去嘴！
刘海东越骂越气，忽然一拳将杨辉打到地上，医院的护士听到吵闹声，忙赶过来，见到此情形，忙上来劝解。护士长吼道：“你们要闹，出去闹去，这是医院，你们这样对病人很不利的！”
刘海东压了压火气，道：“我告诉你，你甭想让我们撤诉，根本不可能的。像你们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护士们又劝解好一会儿，将杨辉拉出病房，护士长吼道：“做人要凭良心，像你这种人真该拉出去枪毙了。”说完，让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杨辉咬了咬嘴唇，又去到第二间病房，得到同样的遭遇，一连去了三个，最后护士长叫来几人将杨辉拖出了医院。
司机小赵见杨辉出来，过去安慰了几句，道：“这真不能怪他们。人家亲人受这么大的病……唉！”
杨辉将文件交给司机小赵，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杨辉踱步在这喧闹的都市里，突然觉得很烦躁。曾几何时，他满怀年轻的梦想，肆意施展着自己的抱负，仿佛所有的天地都在他的掌控中。如今，当这突如奇来的意外发生时，他觉得自己始终逃不过命运的束缚。虽然经历过太多的人事变故，却没有此刻这般令他觉得不安。所有的赔偿会令公司破产，令他负债累累，甚至有可能会在牢狱中度过。他越想越觉得压抑，望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群，那匆匆的脚步，多少次他像他们一样，忙碌追寻着看不到的未来。如今，他却觉得这么匆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正沉闷地走着，突然一辆白色轿车在他的跟前停了下来，车内探出一头来，爽利的短发配上成熟淡雅的笑容，道：“阿辉，你在这做什么？怎么没开车啊？”
杨辉见是祁容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好久没有这样散步了，随便走走了！”
祁容将车停在一边，将车门打开，道：“上来吧！”
杨辉犹豫了一下，然后便上了车。
祁容开了一会儿，见杨辉似有心事，便笑道：“怎么了？好像有心事啊你？”
杨辉看了看她，叹了一口气。
祁容望了望他，继续专注开车，道：“怎么了你？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过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杨辉迟疑了一会儿，将车座放低了一些，然后背躺了上去，闭上眼，道：“好累！”
祁容又望了他几眼，道：“我带你到个好地方放松下去！”
杨辉躺在车上，渐渐觉得睡意渐浓，不久便沉沉睡了下去。祁容说了一会儿话，见杨辉没有接话，回头见他睡着了，哂笑了几下，摇了摇头，然后打开了车里的轻音乐。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光，突然她的鼻子一酸，一滴眼泪滴在方向盘上，她没有去擦拭，努力忍着，可是往事像突然从内心深处升腾起来一般。车疾驰着，穿梭于拥挤的都市里，似乎它想要挣脱那禁锢的枷锁一般。因为塞车，车行了一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一处酒吧，虽然正在装修，但从它外观可以看出主人的讲究。祁容将车子开到地下停车位，然后熄了火，静静地望着沉睡中的杨辉。
十六年，她回忆着，认识杨辉十六年，他除了多了些成熟和稳重，容颜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过。而她也已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些沧桑。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却觉得笑得很勉强。她打开车匣，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那是他们初中毕业时的合影。虽然很多人，她已经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对于杨辉却一直保存着一份无瑕的记忆。无瑕，她想到这个词，突然觉得脸烧起来，如果不是她当初撒下的那个谎言，他们或许……她略有些懊悔地紧紧握着相片，越握越紧，似乎要将它捏碎。她很恨，却又不知道该恨谁，只觉得很绝望，很孤独。
杨辉睡了一会儿，醒过来，见祁容拿着一张照片发呆，探头过去看了下，道：“初中的合影你还保留着啊，我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祁容正沉浸在回忆中，听到杨辉说话，听了一跳，忙将相片收起来，道：“没有！”
杨辉伸了个懒腰，道了声好累，见祁容收藏相片，笑道：“我记得那时你不喜欢收藏东西的啊。”
祁容简单回了句“是吗”，没有往下说。杨辉长出一口气，便诉说起那时的生活，他道虽然许多人他已想不起来，甚至连名字也忘记了。杨辉见祁容似乎不愿意提起往事，说了几句，便住了口。沉默了一会儿，道：“对不起！”
“不用！你不用向我道歉！你没有错！”祁容忙道，然后收拾了下东西，准备下车。
杨辉拉住她道：“祁容，真的对不起。你是位很好很好的人，而我不是一个好男人，我不值得你这么空等的。”
祁容一愣，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忍着，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却觉得这次却怎么也做不到。最后哭倒在杨辉怀中，放肆地哭起起来。
杨辉一时不知道所措，拍了她几下，道：“我这辈子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是我害你空等了这么多年。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娶你，一定会！”
祁容哭泣了一会儿，心里舒坦了一些，擦拭了下脸上的眼泪，冷笑了一声，叹道：“你给我的希望，每次都是这么地令我感到绝望。算了，我这辈子认命了。或者……我将来会找到一个比你强千万倍的人呢。”临下车，她轻声道了句，“其实，我就是此刻的你！你何尝又不是在空等呢？”
杨辉愣了一下，默然地望着祁容，觉得她真的是世界上难得的女子，他心里已经不知道多少遍告诉自己，如果不是当初他爱上洛涵玉，或许他们会相恋，他不知道多少次在心中出现这种假设，但又一次次否定，因为他是不相信异地恋的人。有时，他也在怀疑，既然自己不相信异地恋，为什么又会为洛涵玉破例，这么多年守候一份没有希望的爱情。他她了一会儿，然后下了车，舒了口气，环视了下四周，道：“这是什么地方？”
祁容平复了下心情，道：“你猜？”
杨辉想了一会儿，道：“不会是某K吧的地下吧？”他听了下没有听见外面吵闹的声音，又道，“好安静啊。”
祁容锁了车，道：“走！”说着，领杨辉从地下室出来，来到咖啡厅的正门前，指着尚未装修完成的酒吧道，“喏，waiting吧！”
杨辉一愣，又看了看祁容，道：“何苦呢！”
祁容没有答话，慢慢穿过装修架，走进里面，杨辉告诉她危险让她不要进去，但她没听。杨辉也跟跟着进了里面，一入里面，杨辉才看到此酒吧已经快要竣工了，里面各样而已已经停当，只有门口尚未完成。祁容朗声道：“这个酒吧是我的。人活一世，恍若沉醉迷酒而不自醒，浑噩半世，方悔青春易老。”
杨辉听她如此说，心内略有些感悟，突然他瞥见酒吧正台的后面挂着一幅画框，他指着它道：“你这里是要挂一幅画？很不谐调吧？”他走到近前，“我看着像个画框！”用手摸了摸。
祁容笑道：“是要挂一副画，一副我最钟爱的画。”
“《彼岸花开》！”杨辉脱口而出。
祁容点了点头，闭上眼，沉默着。在尘世中永远的相识相知却不能相恋，宛如她与杨辉。它虽然花开美丽，却永远也无法掩饰它悲情一生的命运。
杨辉沉默了一会儿，走到柜台后面道：“有没有酒，好想喝！”他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略有些失望。
祁容笑了笑，让杨辉等她一会儿，然后跑了出去，没多久，她从外面进来，递给杨辉三瓶红酒，道：“怎么样，要不要我现在帮你调配下？！”
杨辉诡秘地笑了起来，道：“好啊。我就做你的第一位顾客！”
“荣幸之至！”祁容走到柜台后面，极其熟练的调配，偶尔抬头看下杨辉。
祁容边调配酒边道：“最近你工作挺忙的，打你电话几次都没有人接听。”
“额。”杨辉迟疑地应了一声。
祁容调配好两杯酒，端过来，放在杨辉收拾好的一张桌子上。杨辉尝了一口，觉得虽烈，但却醇而不腻，夸奖了一番。祁容笑了笑，道：“我听奚总说你们最近生意很棒，接下不少大单的呢，是真的吗？”
“额，嗯。……你学习调配酒多久了，这不像新手才能做得到的啊。”杨辉道。
“一个多月吧，上次见你的时候，你不是说想尝尝嘛。”祁容也喝了一口，虽然她酒量不错，但一小杯也不免脸上略有些发烧。
“你挺用心的。”杨辉将剩下的酒一口喝下，然后站起身来，道，“我也试着调配下。”
“我怕如果再学不会，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祁容略有深意地道。
杨辉没有答话，走到桌子后边调配了几次酒，结果味道都怪怪的，祁容笑着走过去，开始教导杨辉如何调配酒。
祁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有时，她在怀疑所有的一切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坏，一切都因为多愁善感罢了。
两人闹到很晚，虽然喝了很多酒，可是脑袋依然很清醒。杨辉很想自己能沉醉下去，或许这样可以逃避现实中那场他肩膀无法承担的重量。祁容也很想自己迷醉，这样可以让这场两人的二人世界永远继续下去。
杨辉开车送祁容回到家，离开的时候看了下手机，才注意到手机上显示奚敏、陈清和陆鸣生等人给他打了将近一百个电话，因为手机他调整成了静音，所以没有察觉。他拿起手机，给奚敏打电话，一接通，只听奚敏着急地一连串说了很多，因为他酒未醒，没有听清，但隐约听到“公司毁了”等词，他用力拍打了几次脑袋，然后让奚敏重复一遍。奚敏话中每个词都像响鼓一样，震得他耳膜发疼，他的身体开始抖动起来，手机从手中滑落。他颓然地倒在地上。旁边的路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故，都纷纷围过来。杨辉定了定神，从地上爬起来，拦了辆出租车往公司赶去。
他赶到公司，见到的一片狼藉，凌乱不堪，桌椅横七竖八的，文件散落满地，陈清蜷缩着身子躲在墙角里痛哭着，陆鸣生和奚敏等人忙着收拾了些重要的文件，也愁容满面地坐在一边，不断地揉抚身上的伤，不断用纸巾擦拭身上渗出的血。
众人一见到杨辉回来，都涌过来。杨辉浑身也在颤抖，眼睛里不断闪着泪水，他强忍着，来到众人跟前道：“怎么会这样？报警了吗？”
奚敏生气地上来就扇了杨辉一个耳光，怒吼道：“公司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你跑去了哪里？打你电话，你不接，你……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默东和陆鸣生等几人连忙将奚敏拦了下来，然后回头道：“已经报了警，警察已经来过了。”
“报警有屁用？难不成非要抓他们去坐牢？”李波也怒眼瞪着杨辉。
杨辉道：“还是他们是吗？”他见众人点了点头，舒了口气。然后问陈清道，“账面上现在还有多少钱？现款多少？”
陈清看了看奚敏没有说话，奚敏怒气冲冲地道：“早就已经是零了，你还指望有多少？”
陆鸣生又劝了一会儿，道：“能想得办法我们都已经想过了，可是还是不够，差太多了。”
杨辉突然出口道：“如果将我们的公司出售，大约会值多少？”
众人听杨辉如此一说，都一愣，相互望了望，李波朗声道：“不，我不同意。这公司是我们几个辛辛苦苦，起早抹黑做起来的，我不同意出售。”
陆鸣生道：“恐怕不行。你今天也看到了法院的传票，我们公司的所有账目还有财产都已经被冻结。如果实在无法支付那高额的赔偿费用，估计法院会宣告我们破产，然后会将财产分摊给受害人的。”
杨辉眼光无神地扫视了下众人，道：“没关系，我再找朋友商量下。”
陆鸣生摇了摇头道：“能找的人我们都找了，但这次恐怕……”
虽然杨辉很不甘心，原本好好的公司会在瞬间变成如此，但却从内心深处升起阵阵悲凉，他似乎看到了自己以后的下场。他安慰众人道：“没关系，相信我。我一定会再找到朋友帮忙的。”
奚敏开口道：“反正能找的人，我们都找过了，实在没有办法。他们都不肯再借钱给我们，原来的客户也终止了我们的合同，之前已经装修好的客户，听说我们面临破产的危险，刚才还有十几家打电话给我要退，我是百般劝说，才保住。”
杨辉拍了拍奚敏的肩膀，道：“谢谢，辛苦你了。”虽然杨辉遭遇这么大的磨难，但他仍然感谢上苍，让他遇见这么多真心的朋友。他望着眼前这群人，这群他们一起打拼过来的人，万种情感在心底升腾。“谢谢，辛苦你们了！”他对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二天开始，杨辉四处去找朋友看可能借到的贷款，甚至不惜高利贷，但许多公司客户都了解到他们的情况，都以各种借口推托，他又找了几家合作的银行，银行以他们现在的资本无法应酬以后可能的开支为由也不再借贷他们，同时他们不断催他们还款之前的贷款。一连四天，杨辉几乎不合眼，但仍然没有找到可以肯借款给他们公司的人。
最终法院以他们无法支付受害人的赔偿，宣告他们公司破产，将其财产核算清楚后赔偿给受害人，银行为催还之前的贷款，也冻结了吴峰的账户。吴峰将自己的房子和车子全卖了，依然还差十万左右，奚敏将自己的家底拿出来先垫上。杨辉虽然口头上说会还清他们，可是他心里其实也是很没有底的。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用什么样的能力赚到足够的钱偿还奚敏。
杨辉回到住处，望着空空的房间，不禁大笑起来，似乎在嘲笑自己。五年时间，他从一无所有创造了现在的一切，现在又回归到一无所有的状态。这样的轮回，他不知道对于他又意味着什么。他望着墙上一张照片，冷笑起来。那张照片只有一张背影，但她的容貌在杨辉心中却依然十分清晰。他取下来，抱在怀中。五年前，当杨辉一无所有时，她离开了这里，杨辉四处寻访她的足迹，却没有任何的讯息。如今的他，似乎又回到五年前的状态，他很想念她，很想有人能陪在他的身边，可是，她却不知道。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忙将自己的旅行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了一地，可是却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他慌乱地翻找，可是没有，他努力回忆着，回忆着在什么地方曾它遗失，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他绝望地望着天花板，大声吼道：“老天，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他突然觉得很恨，却又不知道该恨谁。
这时，有人按门铃，杨辉平息了下心情，走过去，开了门，见是售楼中心的。他们的脸色十分地难看，阴沉着，冷冷地对杨辉道：“这间房子已经被收回了，你赶紧收拾完东西，明天中午之前必须离开。我是来通知你下的。”她往房间里瞅了瞅，“不该拿东西不要拿哈！”
杨辉气忿地道：“你说什么？”
“哼！我是怕有人手脚不干净！”来人冷哼了一声，“少了什么东西，明天法院来人查收的时候，让我怎么交代啊。”
杨辉气急地将她一把推了出去，猛地关上了门，只听那人在外大骂起来。杨辉不去理会她。
第二天，杨辉收拾完东西，正准备出门的时候，陈清赶了过来，道：“杨总，你打算去哪里？”
杨辉回头望了望自己的房子，冷笑道：“去哪不行啊，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吗？”
陈清道：“杨总，你别灰心，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也许吧！”杨辉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我住的地方倒是还有地方住。一房一厅的，反正就我一人住！”陈清安慰着杨辉。
杨辉看了看陈清，笑道：“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地方，在东圃住，有空过去玩就行。”
陈清又劝解了好久，见杨辉执意不肯，也不再勉强。她从包里取出几百元钱塞给杨辉道：“杨总，这……虽然很少，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先拿着。”
杨辉变了脸色道：“陈清，是不是你也这么瞧不起我，看我没落了，故意来嘲笑我？”
陈清忙道：“不，不是，绝对不是。我只是……”她想解释，被杨辉打断了。
陈清走后，杨辉走到公交车站，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坐几路车，要去哪里。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他头脑一片空白。他取出钱包，这才发现里面只有几十元钱，他不禁一愣，有些惊讶，虽然他的银行卡已经没有了，但依稀记得身上还有两三千块钱。他又翻了翻包，的确只有几十元了。这时，他不禁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拒绝陈清的好心，但又依仗大男子的心理不应该那么没骨气。他不禁喃喃道：“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此言不虚。”他凄然地摇了摇头，然后开始思索以后要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