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天边的那抹晚霞好像活了,化成了一只满身火焰的怪兽,呲牙咧嘴的穿过彤红的云层,恶狠狠的朝我扑来。
我大叫一声,从躺着的地方坐起,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有人抓住我的胳膊,在一片朦胧之中,我看到邹严的脸,他惊慌的望着我。
“做噩梦了?”他说,摸了摸我的额头,露出一脸温柔,让我有些不适应,因为刚刚我们还针锋相对的打过一架。
“睡一会儿,不是那么热了,”他对我表现出与刚刚不同的关心,让我感觉十分不自在,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动坏心眼。
果然他的手掌伸过来。
又要动手动脚,我握紧拳头,准备跟他再打一架。
“口水!”他的手指在我嘴角蜻蜓点水的揩过。
脸上的神情不轻佻,也不放肆,让我想起几天前的那个夜晚,他脸上的那种认真。
“咱俩一个德行,”他说,将我散在脸颊上的头发别在耳后,“我有一次,喝醉了,看着旁边一个家伙怎么觉得都不顺眼,于是就去打他,等我酒醒了,别人告诉我,那是我表哥……只好去医院给人家赔礼道歉。”
不远处的那一群人兴高采烈的围着餐桌说说笑笑。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了。
“你应该饿了!我去拿些东西给你,”他说,转身走向那群人,不一会儿,捧了一只托盘回来。
一整天都过去了,那串佛珠还在他手腕上,纹丝不动,“看来吃不下!”他将那盘东西放在手边的一只小几上。
“喝水吗?”他在我面前站起,胸口对着我。
只要挖出他的心脏,我就不会象现在这样没用。……
等我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在他胸前,手指蜷曲,握成钩状。
虽然想要那颗心脏,可是我没有之间。
邹严抓住我的手腕,露出一脸怔仲。
他的嘴唇触到我的唇边,轻柔的似乎羽毛,……
他的眼神在飘,似乎要将他眼睛里面的那些云雾,全部送进我的眼睛里。
我想起那个倒霉的夜晚,他将我带回他的公寓……
有一只妖将双手攀上邹严的脖颈,毫无羞耻的吻他,几次差点咬到他的舌头。
有一只妖带他走进一间舱室,然后锁上那间舱室的门。
有一只妖躺在他怀中,一边放荡不羁的大笑,一边将酒柜里能够找到酒都往他喉咙里灌,那些都是我。
“不能再喝了,真的不能再喝了,”他昏昏沉沉的歪着脑袋嘟囔着,“我输了!我认输!”他将手腕上的佛珠摘下,扔给我。
我侧身躲开,佛珠掉在了板壁的角落里。
我跟他打赌,如果他喝不下十瓶红酒,就将手腕上的佛珠送我。
终于让他摘了那串佛珠。
床旁的玻璃格子里映出一个女孩的样子:绯红的脸,蓬乱的发,眼里是勾魂摄魄的妖异,那不是我,那绝对不是我。
我找不到那把刀子,因为我进错了舱室,这里不是我曾经换衣服的那个地方。
酒精让我的脑袋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迷糊。
终于,在一个隐蔽的抽屉里,我找到一把藏刀。
刀子锋利的尖端应该很容易刺入他的心脏,从他的胸腔里挖出那颗充满活力的心脏。
我看着自己摇晃的手,那双手却正在刺与不刺之间做着艰难的选择。
我得决定是做一只真正的妖,还是做一只让所有妖都瞧不起的残疾的妖?
“到底你在害怕什么?千凝!”醉酒中的人,睡梦里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
藏刀落在了床旁的地板上。
我要得到那颗心脏,但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肩头多出一只手,我吓了一跳,急忙转身,看到那个处于昏睡状态的人类,在含糊不清的嘟囔,“我从来没有……”
将他推至一旁,我跌跌撞撞的打开门,走出舱外。
……
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从天空撒下的皎白月光和吹过脸庞的泠泠寒风。
头脑被风吹过,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我做了这么多,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我想我真的不适合做一只妖怪。
船头的弦柱上,立着一个东西,我开始以为那是一只海鸟,后来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他穿着黑袍,黑袍子如同乌鸦黑色的羽翅在他身后呈现扇形展开,他抬起的手里还举着一只摇铃,还有那张被黑色雾气笼罩的没有五官的脸。
他!又是他!
“叮铃铃铃!”清脆铃声在我耳边又一次响起。
我的右脚离开地面,我的肩膀几乎是在同时,转向刚刚离开的那个方向,一步一步朝着离开的地方走去。
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傀儡表演,表情僵硬的傀儡,用二三十根提线牵连于一块十字木牌之上,握在操纵者手中。
操纵者就站在舞台顶部,一边低头观察傀儡的表演,一边用木牌操纵傀儡举手、抬腿,做各种动作。
我成了那个傀儡,这是第二次。
一阵狂风忽然从海上刮起,海面一下子翻腾起四五米高的巨浪,船左右摇晃,我没有防备,身体飞上天空,然后毫无悬念的落进冰冷彻骨的海水之中。
一连串的大鱼没头苍蝇一般的涌来,撞击在我后背和腿上,让我几乎不能控制平衡,翻进水中。
那个穿黑袍的家伙还站在船舷上,好像一尊耸立在船头的雕塑。
船渐渐消失在天空与海面之间那条细长的地平线上。
留下我一个人。
四周寂静无声,满眼望去,都是海水。
我好像会游泳,但游泳的水平,仅限于狗刨。
我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如果我能抓住船舷,如果我听从他的吩咐。
但是那张充满不祥戾气的脸,怎么总是如同梦魇一般,让我感觉恐惧。
……
锯齿插进肉里,会有什么感觉?
应该就是我目前的感觉。
当那个东西咬住我,脚踝就跟断了一样,火烧火燎的疼痛,象锯齿一般,让我头晕目眩,几乎想立刻死掉。
那疼痛曲曲折折的先蔓延到一条腿,然后是另一条腿,之后又涌上肩头、后背,最后到达头顶。
因为有许多这样的东西陆陆续续的涌向我,就像看到了可口的大餐,欢快的冲来,将我团团围绕。
没有能够咬住我的,就不停从水中跃起,尝试着冲向我的肩头,要在那里咬上一口。
那是一种脑袋巨大,眼睛象灯泡的鱼。
灯泡下是一张让人错愕的大嘴,几乎占据整个身体三分之二的体积,如同巨大的铁钳,里面镶满了匕首般尖利的牙齿。
是游荡在妖川之中的,一种食肉丑鱼,这是他对我的惩罚,让我看着自己被鱼吃掉。
水面上渐渐弥漫起一股重重的鲜血味道,那是我的血,闻到血腥味道的鱼,越聚越多。
……
我就要这样死掉了!
更多的疼痛涌向我,如同被送入十八层地狱。
当灵魂被封印,当生命不再流转,一具躯体会在被撕成碎片的整个过程中,都感觉到那种被吃掉的疼痛。
我记得在妖川的铁笼里,曾经亲眼目睹过,一个被执行鱼刑的摄魂,他被无情的扔进水里,那些鱼将他围绕,最后他被吃的只剩下脑袋,却还在凄惨的哀嚎,那嚎叫,我想在地狱里应该都没有鬼听过。
我开始用双手去砸,用双脚去蹬,在水中转圈,试图甩开那些尖利的牙齿,让它们没有机会再碰到我,死亡不可怕,可怕的其实是生不如死。
终于,咬我的丑鱼离开了。
还有几只想跳出水面,扑向我,被我用拳头砸进水里。
知道不能立刻制服面前的猎物,它们灰溜溜的游走了。
……
金黄色的光点,在我眼前上下跳跃,是几只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