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伶楼一间上等雅间内,两名男子,一白一紫,端坐在桌旁,而屏风后,传来琴声袅袅,一道婀娜剪影跃然屏风上,而两位卓然不群的男子,却毫无贪恋的目光。
“军营和臣的府苑人多口杂,还是约九王爷在此见面更为妥当,还请王爷不要怪罪。”莫云飞正色道。
“无妨。”黄锦觅淡然道。
自上次见莫云飞,再回想皇兄贬斥他到溧水的由来,令黄锦觅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难道这莫云飞是皇兄打算安插在溧水,甚至是左相内部的一颗棋子?而莫云飞二话不说,就将夜咏——沈璃韵交还的行为,也十分蹊跷。
黄锦觅立即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至皇城,而今日皇兄的回信也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莫云飞在暗,李伟瑞在明,再加上自己从中协作,溧水海盗,官盗勾结,相信不日便可尽数铲除。难却难在,莫云飞这一颗好棋,如何既能在暗中辅助,又能不被察觉,继续批着阵地不明的外衣,引诱左相拉拢,继而进入左相势力集团,发挥更大的作用?但若不亮出莫云飞这颗牌底,又能否查明溧水城背后的势力,到底是不是左相?
莫云飞略正了正心神,将溧水近况缓缓道出。
随即有些心急道:“王爷,不知王爷有何高见?”
“引蛇出动。”黄锦觅道。
“哦?”莫云飞来了兴致,“请王爷示下。”
“海盗多日未范,贸然出兵讨伐实属下策。不如让李伟瑞离开溧水一段时日,开放来往贸易,而你,依旧松散治兵。海盗贪婪成性,挂在嘴边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
莫云飞道:“开放贸易倒非难事,只是近两年来溧水海盗着实猖獗,很多商家都选陆路甚至绕道而行,过往的船只逐年减少,而海盗出没本无定数,怎能保证他们一定来犯?”
“呵~”黄锦觅笑道:“既然是挂出来钓鱼的肉,总要弄得喷香扑鼻才好。皇兄寿辰在即,你献上一份至尊寿礼如何?”
“皇帝寿辰…”这样高调的献礼,虽说一定会吸引到海盗,却也一定会引起左相的注意。莫云飞心下有些担忧——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何?”黄锦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日收到皇帝的密函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当朝天子还有一个亲弟弟九王爷。这王爷年纪虽轻,却有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神秘。
莫云飞抬眼看看黄锦觅,那看似亲切的笑容却让他倍感压力——这个九王爷,只是如圣上所言来溧水清查海盗?他对于朝中暗涌的形式,又把握了多少呢?
不见莫云飞搭话,黄锦觅笑问道:“云飞兄觉得不妥?”
“臣不敢,”九王爷直呼自己名讳,令莫云飞十分惶恐,他不愿献礼过早地表露阵营,只得推脱道:“臣只是在想,近年溧水官账亏空,怕是没什么银子再来操办寿礼。”
“献礼嘛,自然是形式大于内容,你只需让驻军上下相信,他们的统帅大人正在操办寿礼事宜,准备献给圣上即可。”黄锦觅一双星眸看着莫云飞,他那一丝疑虑哪里逃的过他的眼睛?“还是,云飞兄有更好的办法?”
莫云飞在溧水也有半年之久,早就有结交溧水权贵,摸清这里面的想法,却一直踟蹰不前,一时之间也说不上什么好办法,只得双手抱拳道:“但凭王爷吩咐!”
“云飞兄换我辅然即可。”
“这…”直呼王爷名讳似乎于理不合啊?
黄锦觅淡然笑道:“无妨,我游手好闲惯了,没那么多规矩。况且现在本就形势特殊,你我直呼其名,也自然些。”
莫云飞本就习武出身,生性洒脱,听闻黄锦觅如此说,也大方道:“既然如此,云飞便斗胆了。只是王爷,哦——辅然兄”莫云飞马上改口继续道:“圣上大寿在即,献礼一事迫在眉睫,而在下对宫廷礼仪知之甚少,还望王爷指点一番。”
“哎,云飞兄这不是已经准备了一样嘛?”黄锦觅笑道。
莫云飞有些发呆:准备了什么?
黄锦觅桃花眼弯弯:“全溧水都知道,你花几千两银子抱得美人归。”
三日前那场著名的戏码,让夜咏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传遍溧水城大街小巷,甚至江南一带都有所听闻。人们纷纷传言这夜咏如何千娇百媚,睡梦中都能勾魂。
莫云飞恍然大悟,又立刻换上一副不解表情:这夜咏是我买下的不假,不过王爷不是说那是你未婚妻?用王爷的未婚妻做诱饵?这样真的好么?
他疑惑不解地看向黄锦觅,谁知后者随意摆一摆手道:“海盗猖獗,儿女情长的总要放一放。”
这话说的莫云飞一愣,随后自内心深处涌起深深的敬佩之意,深深朝黄锦觅行了个礼:“王爷深明大义,莫云飞佩服!”为了剿灭海盗,拿未来王妃做诱饵,九王爷真是令人敬佩!“王爷放心,云飞自当保护好王妃,一举剿灭海盗!”
“咳咳,”在莫云飞崇拜的目光下黄锦觅不自在地咳了几声:“溧水城上下大小官吏逾百,这次设局,也要将奸佞露出马脚,才好一网打尽,李伟睿可知你是皇上派来的?”
“李大人不知。”莫云飞坦诚道。
“哦,”黄锦觅点点头,皇兄命莫云飞前来做内应,却不通知溧水知府,孰近孰远昭然若揭。看来这莫云飞,还要留在暗处。
随后,两人又对这次献礼如何造事,航海路线等一番规划,几近午夜才各自散去。
夜已深了,客栈走廊一片漆黑,唯有一间房,房门大敞着,透出屋内的烛光。
沈璃韵身上还穿着自己的白衫,双眸紧紧盯着楼梯口,——黄锦觅一回客栈,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你回来了?”沈璃韵一见黄锦觅,立刻起身道。
“呵”他笑笑算是回应——怎么有一种娘子等相公的错觉?
“辅然,进来谈可好?”
她还穿着自己的白衫,松松垮垮地垂到脚踝,腰间随意细一根粉色腰带,更衬得她身形瘦小。她一张小脸上未施粉黛,烛光的映衬下肌肤似瓷娃娃一般透亮。
黄锦觅不禁想起,那天在花伶楼,她描了黛眉,点了朱唇,还细细化了眼尾的样子,少了几分少女的清纯,却多了平日不见的妩媚来。如今,夜静如水,美人在前,又柔柔邀请他进来谈,饶是他久经风月,也不由得心神一荡。
“属下见过公子!”
“咳咳、”黄锦觅不自在地抬眼往边上一看——原来这儿还有个锦卫,奉命守候在此,随即吩咐他下去。
见锦卫走远,沈璃韵问道:“阿七是你派来保护我的?”
“阿七?”
“便是刚才那护卫啊,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锦卫向来没有名字,只有编号,而黄锦觅怎么记得住这么多人的编号?!
“辅然,”沈璃韵诚恳说道:“今日是我有些心急,还没有谢谢你救我回来。”
黄锦觅绕过沈璃韵,进了房间,自在地找把椅子坐下,说道:“这些小事,举手之劳。”
“那么,采月在哪里?你已经救她出来了对不对?还是,她还在昏迷之中?”
“我不知道。”黄锦觅说道。
“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怎么可能,沈璃韵有些难以置信,她满心以为,是黄锦觅在和她开玩笑,采月不是和她一起中了那大汉的药粉,怎么只有她一人被救回来?
见黄锦觅没有说话,沈璃韵心思一转,又问道:“你是怎么救下我的?”
这下,黄锦觅没有再玩笑的意思,一板一眼把如何在花伶楼奇遇,如何加价买回沈璃韵细细说了,当然,没有提自己和莫云飞又见面的事。
“所以…我是你花了一万五千两赎回来的?!”
“对。”黄锦觅笑笑,不愧是开过客栈的,对数字很敏感嘛。
一万五千两?!
沈璃韵有一点头晕。
这个人情欠大了!
她这人向来不喜欢欠人情,自小生在富豪之家,向来只有别人望尘莫及的份儿,自己什么时候因为钱紧迫过?这次和黄锦觅出行,身上也是带足了银子的。不过和一万五千两比起来,可就真的微不足道了!
等等,这会儿的重点不是自己如何从那脱身,而是采月。她还在花伶楼里?
“我要去一趟花伶楼。”
“恩?”黄锦觅有些嘲讽道:“你睡了三日,再加上今天,已有四日了,若是采月在花伶楼里,也早就被卖了。”
关心则乱,他说的有道理,沈璃韵一个下午的期待就这么落空了,采月至今下落不明,难道已经遭遇不测?采月……
“不过,也不是毫无头绪。”黄锦觅瞥一眼她惨白的脸色说道。
“哦?”沈璃韵心下涌起一丝期待。
“但要看你愿不愿意配合了。”
“只要能救出采月,我自然愿意。”
黄锦觅看着一脸诚恳的沈璃韵,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