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踏进厅中,锦姑姑便笑着迎了出来,替公主解开斗篷,递给旁边的小丫环,紫燕端着一盆温热的玫瑰汤汁进来,伺候公主浣了手。容心仔细地为公主纤纤玉手上抹了层雪蛤茉莉蜜汁油。云曦松了头发,书琴轻轻地按揉一番,轻轻一挽,梳了个堕马髻。公主换了身家常衣服,舒舒服服地侧卧在湘妃榻上。
锦姑姑笑道:“现在离午膳还有段时间,今天厨房做了公主爱吃的冰糖香米核桃糕,要不公主先用点,垫垫吧。”
公主半眯着眼睛,点点头。锦姑姑给公主盖上条雁绒毯子,笑着回禀道:“今天,如王妃打发人拿着帖子请我过去帮忙,我只推说等公主回来再过去。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云曦睁开眼,懒懒道:“我已经知道了,如王妃开口要了,我也不好推辞。姑姑过去后,便尽心而为吧,可也别得罪了人。”
锦姑姑笑道:“我知道,公主只管放心,那我便带初月过去,也好跑个腿,两边顾着,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公主点头应允,锦姑姑转身便欲出去。云曦想起了什么,忙起身叫住,小声道:“今天,王妃给小世子求了个偈子,我瞧着透着古怪。”说着,便念了一遍。锦姑姑深思一会,劝慰公主道:“这是金刚经里的几句话,事事随缘,各有源头,到时候其意自现,不必为此烦恼。”
公主遂也不去深想,锦姑姑便带着初月自去了。
吃了两块点心,喝了碗阿胶红枣羹,云曦看了两眼书,便觉得昏昏欲睡,闭了眼睛,只说歇息片刻,谁知一觉醒来,已日过正午了。
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公主翻身下地,披上了斗篷,出了院子。却发现院子也空无一人。心下疑惑。正思忖间,见两个小丫环,抬着桶水从外面进来。便招手,一个小丫环放下水桶,跑过来。
云曦问道:“这满院子的人呢?”
小丫环人虽不大,口齿倒还伶俐。“回禀公主,锦姑姑带着初月姐姐去如王妃那儿了。容心姐姐被郡主打发人请走了。书琴和紫燕两位姐姐带了几个人,去库房领年下要用的东西了。还有几个姐姐正在屋里绣公主年下赏人用的香包。妈妈们在厨房里忙着呢。“
公主笑道:“难为你竟事事清楚。”
说着,转身便要回屋,小丫环忙道:“公主渴了,要喝茶吗?还是要用午膳?”
云曦摇摇头道:“刚才吃了两块点心,现下不饿,若我想用,自会招呼你们的。”
这时,只听厨房里,一个婆子粗声粗气地喊道:“秋喜,打桶水这半天,又去哪儿偷懒了,等水下锅呢。”
公主摆摆手道:“你去吧。”转身回了屋。
在屋中烦闷,看什么都腻歪,忽闪过一个念头,到家庙去瞧瞧闵宁愁眉苦脸的样子,也好调侃她一下,解解闷子。便自己穿上衣服,整了整头发,只插了支镂空的金步摇。见外面下起小清雪来,便找了双鹿皮长毛小靴子套到脚上。拿上手炉,也没惊动旁人,悄悄出了院门,往后园翩翩而去。
沿着石子路,逶迤前行。忽看到一片忍冬树,苍翠欲滴,十分养眼,便走上前去赏玩。忽见树下,一个小角门洞开,里面景色十分精致,便信步走了进去。
转过一道山水浮雕的雁翅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幽房曲室,玉栏朱榍。奇石叠嶂,小桥流水,错落有致,竟有着江南水乡的韵味。看着满院随风摇曳的锦紫苏,云曦心中一动,这里莫不是荣将军生母所居的紫苏园?
一座玲珑剔透的阁楼便掩在高大的铁榛树后,云曦拾阶而上,推开厚重的大门,仿佛打开了一段尘封的过往。
一抬头便看见正堂墙上挂着幅美人的画卷,这是一双怎样的妙目?卷中的女人栩栩如生,一双明目善睐的眼睛,流露出淡淡的哀愁。云曦一下愣住了,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云曦心中暗自感叹,这位女子是误入尘世的精灵,这种美丽是不识人间烟火的美,就像是美极了的雪绒花,因为太过空灵了,所以轻轻一碰,便破碎消失了。
画卷上题:紫苏,吾之至爱。扶云飘摇直上九重天,空余天下第一伤心人。夫郭威泣题。云曦点点头,果然是荣将军的生身母亲紫苏。
云曦又凝视画卷许久,才缓缓地四下张望。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房间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似乎美人从未离去,只是在外面的香萝架下打秋千。娇憨的笑声还能透过窗棂,在耳边萦绕。
窗下的几上摆着一架耶罗古琴,云曦缓步走过去,生怕打扰了画卷上的美人。她轻轻的拨动琴弦,琴音清脆,她闭上眼睛,仿佛看见紫苏夫人在皎洁的月下,素白的柔荑在琴弦上跃动,长长的青丝在晚风中飞舞。郭王爷坐在矮榻上,品着葡萄美酒,痴痴地望着眼前人,慢慢地沉醉在旖旎的香气里。
云曦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精美的四季屏风后,有一面镜子。便走过去,仔细一瞧,却是一扇房门,便推开镜子,里面竟是一间精致的内室。
一张雕刻精细的紫檀卧床,挂满了红罗帐,上面铺着柔软的云被。蜀锦绣成的枕巾,还残留着紫苏夫人的香气。脂粉和眉笔还静静地躺在梳妆台上,琳琅满目,做工精巧的首饰仍放在梳妆盒里,铜镜里还留着紫苏夫人惊鸿一瞥的倩影。
云曦逗留许久才恋恋不舍地转身,正要离去。忽见门后挂着一幅画,却是紫苏夫人怀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云曦急忙走了过去,细细观看,画中的紫苏夫人,脸色苍白,不胜羸弱。哀怨的双眸,凝视着怀中的婴儿。婴儿只穿一红色的肚兜,圆乎乎的四肢裸露在外,十分调皮可爱。
云曦嘴角微翘,宛然一笑,这便是荣将军刚出生时的模样了。正要再仔细端详,忽听一厉声之气,大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人,竟敢私闯禁地,是不要命了吗?”
心中一惊,抬头一瞧,一个粗壮蛮横的婆子站在门口,正挽起袖子,要上来拉扯教训公主。
云曦冷冷哼了一声:“大胆奴才,竟敢对本公主无礼。是你不要命了吧?”
那婆子一听,是越国来府上做客的公主,便心生怯意,胡乱地行了个蹲礼道:“不知是公主殿下,老奴多有得罪了。只是王爷有令,这紫苏园不得擅入,请公主快快离去。”
公主笑道:“既然不得擅入,为何后门大开呀。本公主无意间进入,并非有心冒犯。”
那婆子咒骂道:“准是冯妈那老货又喝多了马尿,竟连门也忘了关上。”
油光光的脸上露出谄笑:“公主,切莫把这事说出去,老奴谢谢公主了。老奴送公主出去。”
公主点点头,不置可否。那婆子像监管犯人般,把公主送到了门外。四处张望见无人瞧见,便慌忙转身将院门牢牢关上。公主盯着紧闭的院门,心中一阵怅然,裹了裹身上的狐皮斗篷,只得顺着来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