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灯笼高高挂,车水马龙,纸醉金迷,长安的夜,奢华而又扉糜!
首辅建安侯府,门庭若市,即便到了申时末,依旧车流不断,轿来轿往。偌大的侯府,灯火通明,小厮进进出出,忙的不可开交。
望着门前停满各种奢华的马车,寇岩静静的站在一个黑暗的角落。
这里就是首辅张谦的府邸,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寇岩很轻易的就找到了这里,但这里的情况超出寇岩的想象,他看着那些排队等候进入侯府的各个达官贵人,心中不由苦笑不已。
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寇岩没有离去,而是选择等待。
这一等,就等了足足四个时辰,当侯府门前安静下来,高高挂起的灯笼也吹熄了,寇岩才举步朝府前走去。
走到府前,一个门长就拦住寇岩:“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侯爷府,不得擅闯!”
寇岩佝偻着身躯,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之中微微瑟抖,但声音却十分坚定:“在下求见张谦张大人!”
“可否有名帖?”门长声音不咸不淡,倒没有看不起衣衫褴褛的寇岩。
寇岩微微一呆,摇了摇头。门长顿时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没有名帖就赶紧走,侯爷忙碌一天,要见明天再请早!”
见寇岩没有走的迹象,门长也懒得理会他,收拾了一下门边的杂物,就要转身去关门。寇岩急忙走了上前,拦住他,恳求道:“这位大哥,你行行好,我真的是有要事要求见张大人……”
话没说完,门长就打断他:“什么要事不要事的,每日里,哪个上门的人不是说有要事?真都如此,那侯爷岂不忙死?走走,我看你还是明天再来吧。”
这位门长虽然见寇岩挺可怜的,但他只是一个门长,做事都遵循侯爷府的规矩,要么酉时前拜访,要么有名帖,二者皆无的话,那对不起了,只能请走。
寇岩知道对方算是客气的了,他先前几次拜访交好的世家,无不被狗奴才驱赶出去,由此可见,这张谦张大人确实是一位好官,至少从门长这么一个小小的下人身上不难看出,张大人治下严谨。
因此,寇岩心中愈发升起一丝希望,故而寇岩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从怀里掏出那块砚台,递给门长,说道:“大哥,这是我的信物,你交给张大人,他就会明白的。”
门长接过砚台正打算斥责寇岩不识好歹,但看了一眼这个不起眼的砚台,嘴里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因为他借着灯光看到砚台侧边刻着的两个字,那是一种小篆体,字体洒脱豪放。
这两字就是“公明”二字,门长自然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那可是侯爷的字,侯爷姓张,名谦,字公明,号观砚山人,这两个字,门长再熟悉不过,那可是侯爷的笔迹,而且侯爷是出了名喜欢砚台,这块砚台虽然看起来很一般,但门长还是有点眼力,知道这是上好的朱泰墨压制的。
门长深深的看了一眼寇岩,似乎想从寇岩眼中看出点什么,可惜,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落魄子弟眼中深深的焦虑和期待。
想了想,门长点了点头,语气有点郑重道:“公子请稍等,我这就去通报侯爷。”
说完,门长拿着砚台离去了。寇岩尽管表面还算冷静,但内心早就起伏不定。门长一看到这砚台的神色变化,寇岩也是看在眼里,显然,这块砚台确实非同寻常,父亲说的事情应该是真的,那么他就很有希望见到张大人。
只要张大人肯帮忙,相信惩戒那些虫卫不在话下的!虽说没有办法彻底报仇,但至少将那些屠夫杀了,也算能够告慰寇家三百多人在天之灵了。
张谦年过半百,但精力旺盛,身材高大挺拔,面容英俊丰润,没有一丝老态,宛如三十开外的壮年之人。
一身紫莽袍,头顶翠华冠,负手而立,临窗而凭。
那一抹嫣红的梅花,深深映在张谦的眼眸之中,宛如陷入记忆的深潭,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夜,也是梅花怒放的时刻,也是一处僻静的庭院,两个男人,举杯相邀,狂饮豪情。
“寇兄,我张谦虽然不是沽名钓誉的虚妄之辈,但你也知道,现如今天下群雄辈出,我等有志之士岂可沉醉在此,唯饮而欢?”张谦不羁的面容,映着不远处的灯火,闪闪生辉。
“呵呵,张兄说的是,只是你也知道,我天赋平平,无力破境啊!”寇年宛如喝醉一般,轻声自怨。
张谦拍了拍寇年的肩膀,不无唏嘘道:“唉,我说寇兄,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倘若你有破釜沉舟之决心,我相信你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啊!”
“破釜沉舟?”寇年有点清醒了一丝,但马上苦笑摇头道,“你知道的,我放不下他们,我没有那等勇气啊!”
张谦默然,举起酒杯,突然笑道:“哈哈哈,不说这些了,今晚咱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那狂放的笑声,依稀在耳边回荡着。张谦轻叹一声,转身拿起桌上的一块砚台,看了良久,这才说道:“他还在外面?”
门外,门长微微躬身,恭敬道:“回侯爷,他一直都在外面站着。”
“你让他走吧,就说我张谦不想见他。”张谦脸色阴郁沉闷,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一般。
门长一呆,但马上躬身道:“是。那属下告退了。”
三个时辰了,自从门长进去找张谦,寇岩已经足足等了三个时辰了,天际也已经泛白,寇岩的一颗心渐渐冰冷下去。
正当寇岩快要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的时候,那个门长终于回来了。
远远的,寇岩就走了上去,急切道:“怎么样?大人怎么说?”
看到寇岩一脸的期待,门长心中也是有点沉重,他也是整整等了侯爷三个时辰。以往任何客人前来找侯爷,侯爷多半是很快就有了决断。唯独这次,他见侯爷盯着砚台足足呆了半个时辰,而后又对着窗外的一丛梅花,足足发呆了一个时辰,而后又不断让他去查看寇岩到底走了没有。
门长从来没有见过侯爷如此犹豫不决,由此可见,这块砚台,乃至这个年轻人跟侯爷的关系绝对非同寻常。
可侯爷为什么不见他呢?门长非常不解,如果这位年轻人是侯爷的故人,又或者故人之后,侯爷没有道理不见啊。
门长尽管不解,但还是遵循侯爷的指示,因此,他硬着心肠说道:“这位公子,对不住了,我家侯爷不想见你。”
寇岩呆了,他等了足足七个时辰,只是为了跟对方见一面,他还没要求对方怎么着呢,可就是这样,对方居然拒绝了?你要是不想见,你早说就行了,何必拖拖拉拉摆架子?想到此处,寇岩心中凭生一股怨气,足足瞪着门长瞪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愤愤然转身离去!
愤怒、怨恨、悲恸……许多许多情绪涌上心头,将寇岩的内心塞的满满的,快要喘不过气来,寇岩扬起头,大声怒吼着:“为什么!为什么啊!!!”
清冷的街,死寂死寂。
“呜呜呜!汪汪……”突然,一声低吼带着咆哮,传入寇岩的耳中。
黑暗中,一抹幽绿闪起,一条浑身皮毛凌乱的野狗从角落中一步步走了出来,那凶狠的目光盯着寇岩,紧咬的獠牙在夜色之中闪烁着寒光。
寇岩看到这条野狗的一瞬间,汗毛瞬间倒立而起,一直在外流浪的他非常清楚,这种野狗非常凶残,经常攻击落单的流浪汉,甚至吞吃一些老弱的流浪汉。
这一刻,这条野狗显然将寇岩当作了目标。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里,饥肠辘辘的野狗能吃下它所能吃的一切,包括人!
望着野狗择人而噬的目光,寇岩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但心口马上涌起一股乖张的怒焰:“居然连条狗都来欺负我?啊?!来啊,来咬我啊!”
愤怒之中,这数月来积累在心中的那股深深的怨气瞬间被点燃,寇岩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行为多么的危险,反而一反常态,毫不畏惧的朝野狗扑了过去。
野狗也显然被寇岩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尽管它很凶残,甚至连活人都敢吃,但它毕竟是一条狗,一条被人类遗弃的狗,如果是白天,它绝对不敢对人咆哮,哪怕露出一丝獠牙,它都不敢,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它心底的野性彻底失去束缚,它饿了,非常饿,它要吃东西,一切可以吃的东西,哪怕是人!
因此,野狗的愕然也不过是一刹那之间,继而便疯狂的低吼一声,朝寇岩扑了过去。
一人一狗,都被逼到彼此厮杀的境地,寇岩死死的抓住野狗的下颚,拳头奋力的落在野狗的眼珠上,野狗奋力的挣扎,獠牙不断的撕开寇岩的皮肤肌肉。
……
不知道过去多久,四周再次安静下来,街道上,卷起一缕冷风,躺着一条狗,一个人。狗已经断气,脖子被咬开,露出血肉模糊的血管,血,洒了一地,沾了一身的毛;
人,奄奄一息,浑身上下没有一寸衣服完整,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唯独那一起一伏的胸口,还证明他还活着。
过了一会儿,寇岩似乎回过气,神经质的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似乎划破了夜空,飘向那虚无。
笑到精疲力尽,寇岩剧烈的喘息着,艰难的爬了起来,拖着那条野狗,一步步走进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