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布置，就算有钱也没人敢信呐。”司马高达环顾四周，望着空荡荡的墙壁自言自语。
龙一抬手赏他一个片砸令他闭嘴，又朝靳雪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拿出纸巾为林桢擦去眼泪鼻涕，柔声细语地安慰他——这种时候还是女性出马容易一些。
司马高达揉着肥硕的天灵盖，嘴里不满地嘟哝：“他哪还有闲心计较这个……”
林桢猛地抬起头，两眼挂着泪痕直视司马高达：“你没说错，我真的没钱了。为了找小曦，我已经把能卖的都变卖掉，只剩下这个空壳一样的家了！”
他顿了一下，转而低下头黯然神伤：“现在连家也快没了……”说完又低声啜泣起来。
龙一不忍看一个大男人如此忸怩窝囊；他支开靳雪，自己坐到林桢身边扶着他的肩膀厉声道：“林先生，我知道这么说很不礼貌。但如果你真想找女儿，就别再哭哭啼啼的，不然我们没法帮你！”
林桢泪眼朦胧地扭过脸，同龙一四目相对：“你不懂的，我早就什么都没了：女儿丢了，老婆疯了，工作辞了。我现在还能有什么指望？你说你们能帮我，你们怎么帮？给我看这些东西、丢给我泡沫一样的希望吗？”
兴许我给你的希望是真的。龙一实在受不了林桢那副伤春悲秋的死相。他咬咬牙，手指移向绿裙子女孩，“后面这个女孩，你见过她吗？”
林桢看也不看就摇头否认，气得龙一满头黑线：“能不能看了再说！这很重要好吗？”
林桢擦了把鼻涕，竟然又带上了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孤傲：“这5年我看过十几万张女孩照片，有没有印象一眼便知。”
龙一讪讪收回照片，转念一想也对：林洛曦失踪5年，姜瑛7年；撇开年限不谈，两人一南一北，生活环境、家世、经历不可能有交集，林桢对姜瑛没有印象理所当然。可两个失踪的女孩同时出现在鼓浪屿，而且互相认识，这样的巧合也未免太吊诡了。
“林先生，您女儿当年是怎么失踪的？”见林桢的情绪稳定了不少，靳雪试着问他。她不懂怎么调查，何况龙一不靠谱的路数也看不出来像在认真调查。但她还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竟把这位父亲逼到家徒四壁的地步。
林桢爱怜地看着靳雪，就像看自己的女儿：“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
林桢以手扶额，双目陷入沉思：“我和妻子工作太忙，对她关心不够。为了保护她不足伤害，我强令她每天按时回家，禁止她和班里的男学生来往。那次去开家长会，她的班主任是个小年轻，两个人特别亲近，于是我想也不想就给她办了转学，没想到却成了矛盾的导火索……”
“你这么做才是在伤害她。”龙一嘀咕着，结果被靳雪严厉的眼神喝止，不禁又哑然失笑，却又不敢当林桢的面笑出声。“一个长得比较帅的男老师而已，犯不着大动肝火吧？”
“我当时根本想不到会这样啊！从那以后，小曦再也不肯和我说话，性格也越来越叛逆。”说到这里，林桢满脸悔恨，“她对父母的所有决定都强烈反对，连我给她买的衣服都不穿。刚上初中就表现得像要准备进少管所。我和妻子为此担惊受怕，担心她哪天突然提着伯父送的古奇旅行箱离家出走，反而管得更紧。后来有一天，学校的老师打来电话，说她躲在厕所里用刀片自残。我吓得不得了，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结果……”
靳雪追问：“医生怎么说？”
林桢越说越后悔：“医生认为我把自己的工作压力转嫁给了小曦，建议我休假一段时间，并且要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陪着她成长。所以我开始放松对她的管教，允许她打耳钉、做美甲，放学后去浦东和南京路玩，甚至默许她穿短裙去学校。”
“短裙啊……”司马高达半歪着脑袋浮想联翩。
龙一朝他投去一个恶狠狠的目光，扭过头继续问林桢：“当父母的转变这么快，你就没想过她能不能接受？”
“至少她愿意喊我‘爸爸’了！”林桢抚胸慨叹，一副悔不该当初的羞愤，“那一年我们父女非常融洽。直到5年前那个晚上，她要去大学参加高校联谊会，我竟然同意了……”
“那个高校联谊会就是……”龙一不忍戳穿真相，虽然他从来没有参加过那种聚会，但林桢的愧疚已然说明一切。
司马高达忽然又把胖脑袋伸过来：“传说中的‘**之夜’？”
“别乱扯了！”靳雪嚷道。她想不通司马高达这种负情商的死宅，究竟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可林桢无疑默认了死胖子的定论；然而他并不服气，咬着牙根反驳：“那是复旦和交大的高材生聚会，还有门萨协会的人！我希望这种高层次的结交能对她以后参加自主招生有帮助……”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龙一追问道。他猛然间嗅到那股调查开始前就时隐时现的不详感。
林桢脸色越发的阴晦：“那晚她没有回来，打手机也没人接，后来直接关机。我跑去警察局报案，从视频上看到小曦在校门口和几个男生在一起，穿过马路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他把头埋进膝盖，不想被他们看见自己陷入痛苦的样子：“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那几个男生呢，你找过他们吗？”龙一沉住气问。
“警察去学校调查过，聚会的学生只说他们是MIT的访问生，但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他们到底叫什么、长什么样……”
“MIT？”不等龙一投来询问的目光，司马高达便脱口而出：“麻省理工！”
林桢点点头，依旧泪眼婆娑：“那晚大学里有很多这样的高材生，人也比较杂。可早知道她会被拐走，我哪会……”
不等他为自己辩解清楚，龙一就忍不下去了：“什么鬼高材生！你可以认真考虑三四年后的事情，却连简单的背景调查也懒得做？”
靳雪敢紧拽住龙一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在林桢最难受的时候发飙。可龙一根本无心隐藏不满，当场槽技全开：“女儿脑子正常的时候非把她逼疯，等她当了太妹又开始一心劝善！你们学理科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玩意儿？！”
见他情绪不对，靳雪立刻上来喝止：“龙一！”
可是已经晚了：龙一激愤难耐，一把攥住了林桢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你可真是个好爸爸啊！”
“侬什么意思来？”林桢竟然毫不示弱。他推了龙一一把，SH口音也跟着飙了出来，“阿拉只素搞设计滴好伐！每天9点上班8点回家，我怎么想得到那些人会光明正大地跑大学里来拐人啊！要是你的话，你想得到吗？！”
“我靠你还有理了！”龙一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过去。
关键时刻，司马高达猛地跳起来，晃晃大肚皮冲进两人中间，凭着超人的体重挤开龙一。他又转身推了一把林桢，后者抵挡不及，颤巍巍倒进靳雪怀里。
司马高达用头抵住龙一的额头，低声告诫道：“阿一，别犯浑！”
“我怎么了！”龙一吼叫着，一双眼睛越过司马高达的肥肩膀，气鼓鼓盯着靳雪怀中的林桢。“老子花了快个把月，一路摸到珠海，现在又来了SH！把我哥都赔进去了，结果没一个能帮忙，全******废物、娘炮！”
他骂骂咧咧甩开司马高达，欲再冲上去和林桢比划。眼前忽然一片泛白，只听得一声清脆的耳光。“够了！”
龙一两眼往外直冒金星，好不容易才稳住阵脚。定睛一看，靳雪正站在自己面前，高扬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去。
“你打我干嘛？打那窝囊废去啊！”
“到底闹够了没有？”
靳雪语气出人意料的冷峻。她瞟了眼司马高达，死胖子居然不寒而栗，转而紧紧保住龙一；她自己则扶起林桢，轻声安慰他：“林先生，真的很对不起。是我们准备不足，让您失望了。”
“你还给他道歉……”龙一顿时无名火起，但被司马高达捂住嘴喊不出声。
林桢一脸怨愤怒视龙一，气哼哼坐在床边不说话。
靳雪拾起照片徐徐说道：“我们在找这个穿绿裙子的女孩，她也失踪了很多年，而且很可能和您女儿认识。如果您有了新的消息，请一定通知我们。两方一起努力，一定能把孩子找回来。”
她翻开卡片夹，取出名片塞到林桢手里：“所有联系方式都在上面。如果您不方便打电话，也可以直接去全国各地的云水酒店，通过他们联系我。”
然后她以相当专业的动作向林桢弯腰鞠躬：“时间不早了，很抱歉耽误您这么久，我们这就走。”说罢，她朝司马高达打了个响指，拖着气吁吁的龙一走出林桢的空壳房，留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电梯缓缓向一楼降下，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有司马高达偶尔会看两眼他们的反应。
一直到返回酒店，靳雪也没有搭理龙一的意思，径直进了自己房间，“嘭”的一声关上房门。司马高达看她行事如此决绝，心里头不禁直打鼓：“你还没玩够啊？到这儿了还要整她！”
龙一已经从滔天怒火中冷静过来，夹起烟玩命抽了一口，半晌才回过来一些人气。
“问你话呢。”司马高达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就是个窝囊废爹么，怎么就让你那么大火气？”
“你不懂。”龙一挥散眼前萦绕的烟雾，“有火气的不是我，是阿雪。”
“啥？”
龙一掐掉烟头，起身走出客房：“那窝囊废跟她爸当年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