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坐在办公室里乜斜门口的犯人,对方被黄马甲和手铐脚镣打扮得像个怪物。
“有人要见你。”他朝门口呼喊小狱警的名字,“一号房!”
在小狱警陪同下,刘玉蹒跚着向一号房蹭过去。白强早已经等在这里,他招呼小狱警下镣,但被对方严辞拒绝——小伙子为难地说:“白队,审讯室不准重刑犯下镣!”
白强无奈摊摊手,隔着铁栅栏同锁在小桌旁的刘玉对视。后者却没有接他的目光,只盯着那顶大盖帽出神。
待香烟燃到指缝,白强终于打破沉默:“你胖了。”
刘玉抽着嘴角笑笑:“这地方伙食不错。”
“还练字吗?”
刘玉点头:“往事不堪,练字可以静心。”
“血压怎么样?”
“出什么事了?”
白强瞟了眼小狱警,叹了口气托出实情:“堂口内讧。”
他语气沉重,似乎这件事完全出乎意料;刘玉却像听了个无聊的笑话似的摇头否定:“涉黑组织‘堂口’已经被政府破获,首犯正待在这儿服无期徒刑。”
“但堂口的人还在。”白强的语气不容置疑,“当年为了保那些人,你把大部分罪名都背了。现在他们闹内讧,你得擦这个屁股!”
刘玉嘴角始终只挂着那抹苦笑:“建筑公司、夜总会、网吧都被你们封了,还有什么能争的?”
“你外甥还有个大酒吧呢……”
经历长达十几天的高温,一场雷阵雨稍稍缓解了连日来的燥热。整座城市仿佛都浸泡在泉眼中,享受着难得的清凉。
英大路南的“MIX”酒吧前聚集了几十人。他们面相狰狞,流里流气,脖子和胳膊上纹着花里胡哨的刺青,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抽烟聊天,偶尔朝旁边路过的女孩吹一个响亮的流氓哨,吓得她们急忙跑开,然后几个人一起放声大笑。
说笑间,前门轰然打开,渣兄渣弟们鱼贯而入,最后一个进去的小混混伸手拉下卷闸门,把所有人都锁在里面。
舞池中央摆了张小酒桌,七哥坐在跟前,装模作样把玩手里的雪茄。他先用雪茄剪铰掉尾部不足三分之一的部分,然后划拉着一根长得夸张的火柴棒,把雪茄从头到尾细细预热,最后满意地含进嘴里点燃,吐出一口浓郁的烟气。
一众小弟侍立在七哥身后,静静地看他显摆,同时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刺青露出来给对面的人看。
“大爷爷,”七哥慢条斯理地吐个烟圈,“您都一把年纪了,还跟我这个晚辈穷计较——不合适吧?”
酒桌对面的黑短袖早就被他磨得不耐烦,当即拍桌子喝道:“少他妈装蒜!你的人砸了我的海鲜冷库,还把管库的民工打到住院!这笔账怎么算?!”
他一声怒喝,背后十几个凶神恶煞也齐齐发威,朝着七哥和他的小弟破口大骂,像提前商量好似的。
七哥不疾不徐,继续一口一口抽着雪茄,投向黑短袖的眼色却冷厉不少:“兄弟们平时是骄纵了些,可不像某些人在别人家KTV里捣乱;今天故意闹事,明天打举报电话——未免下作了吧?”
“少啰嗦!”黑短袖脸上红白交替,见自己的事被戳破,干脆硬起脖子横到底。“你今天不给个交代,明天我就把受伤的人抬到你KTV大门口,看你怎么做生意!”
“大爷爷想要个什么说法?”
“要么,你把酒吧的股份转给我,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帮你把屁股擦了!要么——”黑短袖气哼哼地说,“你把打人的送去局子,自己上民工家掏钱赔礼!”
七哥笑吟吟看着他:“您这当面明抢不合适吧,这酒吧招谁惹谁了?再者,我在酒吧只有三成股,剩下的都归关三头。您就算想要也得他先同意吧?”
黑短袖被他说得差点上不来气:“你让我跟死人商量,你什么意思!咒我死?”
“哟哟哟,晦气话不能乱说,真过去了可怎么办?”
“兔崽子!!”黑短袖肺都要气炸了。他三两下扯掉短袖,露出老态尽显却不失劲力的味虬筋肌肉,腰间两把铁片子砍刀暗光熠熠。原本吆五喝六的刺青混混们不由得一震,很快又大声聒噪起来。
黑短袖抽出一把砍刀猛力下劈,一个破风砍在酒桌上。刀身转瞬入木五寸,刀尖稳稳贴着七哥右腕,距离整只手掌不过半寸,功力之深可见一斑。随着这一刀下来,酒桌也禁不住晃了晃两晃才堪堪稳住。如果是砍在人身上,手掌绝对会齐腕断掉。
凭空挨上一刀,七哥居然眼睛也不眨一下,仍然安坐酒桌前。被快刀威胁的右手也照旧摆在那里,似乎一开始就知道对方不会真的砍自己。
他慢条斯理地抽着雪茄,语气越发如刺骨的寒冰:“大爷爷,你敢来真的?”
“我砍死你个龟孙儿!”不等七哥吐个烟圈,怒火中烧的黑短袖又抽出另一把砍刀。他扬刀向背后一挥,“弄!”
“老东西,我还能怕了你?!”七哥当即掀翻酒桌,扯了根铁拐和黑短袖对砍。刺青混混们见状,也纷纷冲了过来,怪叫着掏出别在背后的棍子和砍刀,同黑短袖的爪牙们站成一团。偌大的舞池转眼就有几十人陷入混战。
黑短袖左右开弓,刀片雨点般朝七哥招呼,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十几刀下来,七哥就被他逼到舞池角落,只能举着铁拐胡乱应付。黑短袖毕竟已年过半百,肌肉腱子再硬也比不上年轻人;七哥看准机会,拖起一支板凳砸中黑短袖肩膀,老头吃痛不已,护住膀子;趔趄着退去,徒劳地应付七哥的铁拐。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要么被大汉摁在地上暴打,要么几个人打一个,逼得对方团在地上无法抬头。有几个混混已经被打趴在地,捂着伤口号叫,场面一时混乱不已。
胶着之际,一声咆哮划破昏暗的舞池:“住手!”
七哥杀得两眼通红,黑短袖被他和小兄弟们钉在吧台下面躲闪不得,眼看就要遭殃。听到有人大吼,他条件反射朝声源方向扭头。黑短袖趁机一刀捅过来,直插七哥大腿。幸亏有个小弟眼疾手快,用球棒点开砍刀。七哥暴怒不已,当即挥舞铁拐向黑短袖砸去。
“都他妈聋子吗?!我说住手!!”二楼拐角处,龙一快步跑了下来——他直接从关三头办公室的后门跑进来的。
面对舞池里群殴的人渣,龙一快步走下楼梯,跨过满地狼藉来到人群中。暂停打斗的两方不自觉让出一条道,把他放进舞池中央。
龙一挥着一张纸,冲吧台下面的黑短袖和七哥大吼:“大爷爷、七哥,你们快别打了!”
凭空冒出来个劝架的愣头青,众人渣大感丢人,登时又围拢过来,把龙一在舞池中央。一个脖间打着银环的小混混凑上来,揪住龙一的领子厉声道:“你他妈谁……”
“啪!”不等说完,只听得一阵拳风闪过小混混面门,半边脸瞬间塌下去一块。龙一纹丝不动,小混混却吃痛蹲下,嘴里一甜,吐出一口混着碎牙的血水。
“哪来的野狗!”对方不由分说先撂倒一个,参战双方不禁大哗。离得最近的一个大汉当即捏紧拳头,不由分说往龙一背门打来。
龙一叹口气,随即轻转腿脚,沙包大的拳头贴着耳朵擦了过去。
见这小子轻描淡写躲过自己的铁拳,戏弄姿态显而易见。大汉忍不住狂性大发,咆哮着欲和龙一打个昏天黑地。然而不等他再次出拳,一只手已经搭在胳膊上,硬生生把大汉拽了回来——竟然是黑短袖。
老头啐了大汉一口,骂道:“长眼珠吹气的?阿玉的儿子都认不出来!黑带你也敢惹?”
他这么一骂,人渣们顿时止住喧闹,取而代之的是叽叽喳喳的议论。这时七哥也走了过来。龙一的突然出现让他很是意外:“小龙子,你怎么来了?”
你以为我想来?龙一歪着脑袋瞪着他们,心里把两位长辈骂了无数遍。
他昨晚才下飞机,没来得及休整就被白强的电话叫走。后者甩给他一张纸,要他立刻转交堂口三老,而且越快越好。
龙一并不想搅入老家伙的争斗:父亲落难时,这些人全都作鸟兽散躲去外地。关三头死后,他们又聚众争抢酒吧。龙一早把这些所谓的“叔叔伯伯”看得一文不值,根本不想和他们来往。
可一看到纸上父亲粗横的笔迹,龙一想也不想就冲了过来。
“大爷爷、七哥,这是我爸的信!”龙一把那张纸甩给黑短袖和七哥,“酒吧谁也不许争,想要只能花钱买!”
两人头对头把信读了一遍。刘玉在里面写得很明白:“MIX”是关三头的私产,不归堂口名下。
“阿玉偏心!”黑短袖气急败坏,横刀指着七哥,“他毁了我的冷库,必须拿酒吧赔!”
七哥同样不甘示弱,撸起袖子就骂:“酒吧本来就有我的份,关三头剩下的股就该归我!凭什么还要我掏钱!”
一言不和,两拨人立马拉开架势,非要打个你死我活。
“你们!”龙一站在两拨人中间,劝也不是,骂也不是,气得他手脚发颤。至于那封信,早不知被撇到哪里去了。
他们,就是父亲当年的死忠吗?这就是所谓的兄弟?
“哗啦——”
酒吧的卷闸门忽然被掀起,一个颀长的身影手提公文包信步走了进来。
“先生们,很抱歉打扰你们的内部讨论。你们都是关胜羽先生的家人和朋友吗?我是他的律师。”埃瑞克·曼森环视舞池中的众多人渣,嘴角边的微笑温暖而吊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