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大院门口寂寥无人,只有几个内勤在院子里聊天。
龙一下车刚要往里走,被传达室值班员一把挡住,嚷嚷着非要他出示工作证。龙一登时又郁闷几分;今天所有人都像商量好一般,合伙找他的晦气。
幸亏聂涛正好带人出来打扫卫生,远远就望见龙一和值班员争吵,便招招手把他喊了进来。
接下来聂涛的回复让龙一心凉掉半截:就在两个小时前,白强已带着几个手下和禁毒队的同志前往机场,去和SH的同僚会合。他们将组成联合专案组,共同侦破关三头被害案。聂涛还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向龙一保证,一定会给死者家属一个满意的交待。
按照规定,警方不准向无关人员透露工作内容,即使受害者家属也不行。聂涛愿意讲,说明有白强的关系在,他可以把龙一看做亲近的人。可龙一这次来并不是为了打听关三头案件的进度,他是来送线索的。
龙一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白强不许自己多事,那他主动提供线索总可以了吧?没想到刚听见马云龙的名字,聂涛就潇洒地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那个人我们已经查过了,关三头生前通过公益扶贫组织和他结了个对子,每个月给救济很正常!”
这才是最不正常的!龙一本想苦口婆心劝几句,但看到聂涛踌躇满志的样子,又默默把话头咽了回去——和白强一样,聂涛也只把他当成没长大的小孩儿。
离开刑警大院,龙一先去电器城订了空调和新手机,转身又进商场买了全套床上用品,还专门去家具城定了张大床——他不放心死胖子的腰。
办完这些采购,时间已经指向正午。甩着一身汗回到办公室时,司马高达正大腿翘二腿等着开伙吃饭。
龙一把收据扔到桌上,嘱咐司马高达小心收好:“下午就来送货,你看着点,别让他们把设备撞坏了。”
“那你呢?”司马高达砸吧着嘴,听龙一的意思,好像下午不准备再来事务所。
龙一从卫生间随便拿了点洗漱用品,混着换洗衣物一股脑装进包里:“我现在去固原,看能不能找到那个马云龙。”
司马高达怔了几秒,问道:“你不是说他就是个老农吗?”
“老农入不了关三头的法眼,”龙一边收拾东西边说,把聂涛的话转述给搭档,“你说的有道理,人不可貌相。关三头按月给这老头钱,那个曼森又把他专门标出来。如果只是结对子扶贫,那我的大烟鬼表哥也太大方了。”
两人正说着,靳雪推门而入。她闹了一天肚子,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妆也懒得化,脸色又黄又枯,看着衰老了不少。
她瞟见龙一的包裹:“你要出远门?怎么不叫我?”
“是关三头的事,我去趟NX,过两天就回来了。”
靳雪皱起眉头:“那董事长的委托呢,你准备什么时候接着查?”
龙一听出她的不满,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任彬的线已经断了,暂时找不到新思路。但我会托人去查那个牙医诊所,一有消息就能继续。”
“他糊弄人的话你也信?”靳雪觉得龙一的说辞简直荒谬透顶,昨天龙一还在五金高中操场上大发脾气,今天竟然要一本正经地去查任彬口里那个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王北翰”——即使是再傻的女人,也看得出来他只是敷衍自己。
“从西府到固原又不远,两天就能走一个来回。耽误不了时间,你放心好了。”龙一根本不给靳雪发难的机会,扛起背包走出了事务所。
看着那个背影跑进电梯,靳雪又怒又火,一时间竟气得说不出话。司马高达见她有发作的迹象,急忙解释说:“理解一下吧,他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哼!”靳雪冷冷瞥了司马高达一眼。
小面包开上外环,一路向北驶去。龙一看看表,马云龙所在的那个县在固原最南面;如果足够快,小面包天黑前就能到达。而如果坐火车或飞机,不仅会耽误很多不必要的时间,还要去长途车站倒车进村——有周媛的委托在头顶压着,龙一的时间并不富裕,他必须尽快找到这个马云龙。
他掏出新买的iPhone5,拨了一个号码打过去。
“喂?”接电话的是个懒洋洋的懒人。
“四爷爷吗?我是小龙子。”龙一瞬间语气谦逊不少。他打的是堂口三老之一的白衬衫的电话,但对方显然也没有料到龙一会主动联系自己:“太阳打西边儿冒出来了嘿!四爷爷还当你拿了酒吧就忘本了呢。”
“四爷爷,我求您个事!”
白衬衫打了个哈欠:“早猜出来了,说吧!四爷爷好歹也当过桥南扛把子,人虽然老了点,说几句话还是有人听,要是小七想找茬……”
但龙一匆匆打断了他的自吹自擂:“您现在还做医疗器械吗?”
白衬衫郁闷了一会儿,囔囔答道:“以前做得多,这两年修车厂办起来后就不怎么代理了……你是想做烤瓷吗?”
“您能不能帮我打听个人?”
“呃……谁?”
“是个叫王北翰的牙医,他几年前在东二路开诊所,叫‘小Q牙科’,您认识吗?”
白衬衫摇摇头:“没什么印象……你急吗?不急的话我找供货商问问……”
挂掉电话,龙一摘挡加速,小面包嘶鸣阵阵,撒着欢越过前面的依维柯,马不停蹄开往固原。
他并非有意骗靳雪,但如果没有靳雪催促,龙一决然想不到堂口还有四爷爷这位靠得住的长辈。既然任彬说王北翰是个牙医,那就姑且查一查,反正无论结果如何,只凭注销号码一条,任彬的嫌疑就足以最大化。
然而眼前更麻烦的是马云龙:且不说龙一能从这个照片上看似忠厚的老头嘴里查到多少东西,即使查到了,龙一又该怎么办?是自己保守秘密私下调查、和白强他们唱反调,还是把所有的线索都告诉警方?如果选择后者,他又该如何向白强解释马云龙的来路?毕竟不是谁都能看到关三头的财务记录。
还有曼森呢,他又打的什么主意?龙一现在最琢磨不透的就是他;突然冒出来为自己保驾护航,又不断留下蛛丝马迹供自己检索。曼森就像一缕看得见摸不着的鬼火,不断在龙一混乱的思路中点起几点光亮,本人却始终隐藏在黑暗里。
伴随着凌乱的思路,在太阳彻底落山前,小面包到达了风池村所在的固原。龙一在县城里登好房间,又向旅馆前台打听过去风池村的路。次日清早,等不及朝阳升起,他就又驾着小面包向乡镇开去。
沿途车窗外的景色荒凉起来,赤黄色的土丘和沙地慢慢取代绿树青草,成为了主色调。小面包行驶在乡镇公路上,偶尔能看到对面开来的卡车和拖拉机,人丁却少得可怜。
开了将近3个小时,前方的道路才露出的清晰的柏油色,两边也现出防风林的身影。不远的岔路口前挂着路线标识,拐过去就是风池村。龙一立即轻踩离合,开着小面包缓缓进村。
他在村口一家小商店停下来,问店主买了条烟:“师傅,这村子里有没有姓马的?”
老板是个壮硕的中年女人,听到龙一的问题后嘿嘿笑道:“小兄弟外面来的吧?我们全村子人都姓马!”
“呃……”龙一满脑袋黑线,“那有没有个叫马云龙的大爷?”
“有啊!”女店主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引着龙一往村里头看去,“你沿着大道往里开,看见二组的牌子再往东,最里头那户就是!”
谢过女店主,龙一便照吩咐往风池村二组开去。不久他就看到一排老旧院落参差不齐地列在路边,最里边那家则是最破烂的一户,年久失修不说,连对联都没换过。
这就是关三头资助的结果?带着满肚子疑问,龙一把小面包停靠在路边,敲响了马云龙家的大门。
“吱呀”一声,门缝里挤出一个干瘪的小脑袋,和照片一模一样,但看上去更加苍老。
他看了龙一一会儿:“找谁?”
“您是马云龙,马大爷吗?”
闻言,小脑袋点点头:“我就是,你找我?”
心里小小兴奋了一下,龙一立马点头哈腰道:“我是西府来的,专门来找您……能进去说吗?”
马云龙又细细端详龙一几秒,拉开门把他迎了进来。
他们家院子不大,虽然简陋破旧,却打扫得很干净。马云龙把龙一请进正堂,找出最干净的玻璃杯,然后又翻箱倒柜地找茶叶。趁着他忙碌的功夫,龙一偷眼朝里屋瞄去:一个看着和马云龙年纪差不多的老太太正躺在土炕上睡觉。
“我老伴儿。”马云龙把冲好的茶递给龙一,拎了张板凳在里屋门口坐下,挡住了他的视线。“前几年摔了一跤,从此就躺倒了。”
龙一被他说得面色羞红,心里直后悔不该胡乱看,结果不小心触到对方的伤口。
“小伙子,我应该没见过你吧?”马云龙看着龙一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大老远过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