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康熙一指身边一公子,淡淡道,“朕知你素来求美爱美,评画赏舞更是极有眼力,你便给朕说说,这婳贵人跳的如何?”
那公子面上一笑。
我心中也已是了然。康熙虽是指人评说,但“求美爱美”四个字,早已表明了他心意。
“云随碧玉歌声转,雪绕红琼舞袖回。长袖曼舞,行云流水,流风回雪、碧霞扬落,果真是绝妙!”他赞道,“皇上,此舞为《水袖舞》,又称《流水云烟》。古书曾记载,此舞源自仙界莲池,织女将莲池的柔柔水泽之气汇集成丝,缝制成了独一无二的舞衣,此舞衣在月色盈盈之时,柔光轻泻,裙纱曼曼,如流光,如水雾,如云幕,如烟霭,因此取名为流水云烟缎袍。而能得此缎袍之人,必是世间绝美之人……”
额兀可汗面带异容,道:“臣虽偏居蒙古,但对这《流水云烟》也有些许耳闻。当年平西王吴三桂得一绝色舞姬,名为陈圆圆。此女善歌善舞,姿容绝代,这流水云烟舞便是出自她手。”
宜妃盈盈起身,道:“可汗真是博闻。臣妾也曾听说过一个传闻,是讲当年陈圆圆在平西王府后花园为吴三桂跳此舞时,正值寒寒严冬、雪舞交织之时。陈圆圆水袖长舞,流光溢彩,竟惹得娇蝶不知从何处纷纷飞来,园中万花尽开,争娇惹艳,一时满园尽是芳菲春色。吴三桂一时惊诧不已。舞罢,只见被陈圆圆水袖拂过的花枝上皆开了一种紫色的花,娇色滴滴,醉人眼眸。吴三桂惊喜之下,便为此花取名为‘神女花’,取义为爱妻陈圆圆乃人间神女,色艺无双。”
说罢,她一挑眉,对浣贵人使了使颜色。
浣贵人盈盈起身:“这《水袖舞》若为陈圆圆自创,如今妹妹竟跳得这般好,不知是得哪位高人所授?”
我心中顿时一惊。原来这宜妃同浣贵人在给婳贵人下套!那《流水云烟》为陈圆圆自编舞曲,一旦婳儿同吴三桂扯上关系,皇上怎可能不寻根究底?况且当着蒙古可汗,皇上绝不会心慈手软!
此时,康熙面上已有异色。
婳贵人弯腰施礼:“姐姐过誉了,妹妹此番拙技乃是家中数个舞娘零散传授,又经过一位好姐妹的编曲才得此美舞,并非是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
“原是这样,”浣贵人笑道,“姐姐恭喜妹妹了,得如此有才情的女子做姐妹,真是让姐姐好生羡慕。只是,不知妹妹的这位好姐妹是谁家的名门闺秀,姐姐我也很想结识呢。”
“妹妹的这位好姐妹并非是名门闺秀。”婳儿道。
湘嫔一笑:“浣妹妹善歌善舞,只是不知妹妹如此看重婳贵人这舞曲的来源,是那长乐坊的乐工都入不了妹妹的眼,还是太喜欢婳儿妹妹这舞了?”
“自然是这舞曲了。”浣贵人眼眉一挑,倒露出几分盛气凌人来。
湘嫔倒并未生气,只是瞧着浣贵人,嘴角露出一抹轻笑:“自古英雄不问出处,那好曲也应不问源头。既然妹妹喜欢的是舞曲,又何必让传闻扫了兴致?”
“既是传闻,又何必在这分出个所以来?”康熙皱皱眉沉声道。
“庭下女子是何人?”他手扶龙案,忽然道。
我上前跪下:“奴婢乐工玉瑢颜。”
“玉瑢颜,”他沉吟道,“我记得楚之登徒子宋玉有篇《神女赋》,”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玉颜“瑢字又指美玉,可称为执瑾佩兰的美人。”
“这乐工本宫怎么未曾见过?”宜妃眉眼间闪出几分凌厉。
“奴婢刚入宫未满一月,娘娘日日服侍皇上要紧,自是不认得奴婢的。”我俯身道。
宜妃一笑:“方才我听浣妹妹话中语气,甚是想寻位有才情的女子,我看眼前这位就很不错,妹妹觉着怎么样?”说着,对浣贵人使了个眼色。
“噢,”浣贵人脸上立刻换成了一副笑模样,起身对皇上道,“皇上,臣妾一直就想寻个善歌善舞的贴心人在身边伺候,如今这玉瑢颜很是得臣妾心意,皇上能否将这乐工赏给臣妾?”
我心中一惊。本想替那婳贵人解围,如今那婳贵人的围是解了,自己却纠缠了进去。那宜妃定是怕我得了皇上恩宠,成了她今后的劲敌,所以今日便想先下手为强,将我困于她身边。
“皇上,”婳贵人俯身柔声道,“自臣妾进宫以来,宫中乐师只为臣妾谱出了一首曲子,而这曲子今日却根本不适合臣妾跳,”她望了望我,“可臣妾同这乐工才见过一面,只看了臣妾这身衣服便弹出了如此适合的曲子,臣妾自觉与这乐工有缘,希望皇上能将这女子赐予臣妾。”
随后,她转向浣贵人,施礼道,“姐姐向来宽宏大量,自是会让着我这个做妹妹的……”
“你……”浣贵人一时语噎。
“妹妹莫要如此说,”佟贵妃解围道,“这乐工刚进宫还不及一月,各种礼数还不娴熟,怎能随便召入宫中贴身服侍?本宫认为,还是让她在乐工局历练一段时日再说。”
可汗一笑:“臣只知美人可使七尺男儿摧眉折腰,如今看来,这有才情的女子才该是人人为之摧眉才对……”
身后脚步声传来:“乐工请留步……”
我立身站住。
来人是位玉面公子。他一身缎带长袍,腰上竟似配有软剑。方才在庭前,只知皇上钦点他为婳贵人评舞,甚为亲密,如今看来,竟像是皇上的贴身侍卫!
他望着我,似有话要说。
“大人有事尽管吩咐。”我俯身行礼道。
他盯着我,眼中神色异常之极。
“粉蝶轻舞香萦梦……”他突然道。
我猛然一愣,一句话突然闯入脑海:“落尽……”
他眼前一亮。
“纳兰公子一向可好?”一位公公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许久未见公子了,公子可还是如从前那般飒爽英姿……”
容若一愣:“原是邑公公,公公叫住在下,可是有事?”
邑公公躬身道:“皇上近日来处理朝事,很是忙碌,已经很长时间没去了,贵妃娘娘很担心皇上的身子,可又怕前去看望,打扰了皇上静心治国,因而整日担忧不已、憔悴不少。奴才知道公子日日在皇上身边,方才又见到您出了宴席,便随着跟来。奴才只是想问问公子皇上近日的身体,也好回禀娘娘,以稍解娘娘几日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