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公公果然忠心,只是,”容若皱了皱眉,“近几日在下并未入宫,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公公何不去问问张太医?”
“皇上这几日只忙着看奏折,根本无意召太医前去,”邑公公为难道,“既然连一品带刀侍卫都不知,娘娘怕是要亲自去趟乾清宫方才安心……”说罢,自行退了去。
“带刀侍卫?纳兰公子?”我心中一惊。
若不是邑公公提到,面前这位玉面公子便是皇上的一品带刀侍卫纳兰容若,我差点将瘸神仙的话抛在了脑后。
“原是纳兰公子,方才奴婢失礼了,还请公子见谅……”我俯身行礼。
“乐工不必拘礼,”他转向我,“方才乐工说……”
“纳兰公子方才说那句诗句真是好,”我轻轻道,“可小女子读书尚少,才学浅陋,难解公子语中深意,还请公子恕罪。”
“哎,”容若拦住我,“方才瑾儿姑娘已经……”
“奴婢是长乐坊的乐工玉瑢颜,并非是什么瑾儿姑娘,”我淡淡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方才奴婢是想说,大人在花园时或许未曾发现,那秋菊‘落进’了大人的衣领上,”我轻轻拨去他领间菊瓣,“大人还是早些回到宴上吧,奴婢告退了……”
我几步转过宫门,背倚红墙,心跳不已。
隔着那红墙砖缝,容若仍站在原处,脸上异色久久难以退去。
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我一惊。
畅春园中,额兀可汗呈上了一杯酒:“素问大清乃天国贵胄,荣沐天恩,如今看来,果真不失这‘天国’之称,美人皆美过天下,才人皆才胜一时,臣真是大开眼界……”
康熙笑道:“娆女娆娆玉色,皎皎月容,果真名副其实,由此可见可汗国中也是佳人如云呐。”
“谢皇上美誉,”可汗道,“能得大清皇上的称赞,娆女也算是不负她的美名。今日我将她带来,就是要献给大清皇上,以示诚意和邦交之好。这杯酒本可汗先饮下了……”
说罢,手端金杯,一饮而尽。
“好!”康熙道,“既然可汗有此番心意,朕也愿此女可将你们蒙古别有风格的舞乐带至我大清!”
宴上群臣纷纷端杯相庆。
“邑公公!”我望着眼前这人,惊讶到了极点。
“随我来!”他望了望四周,低声道。
我一愣,这声音怎么听着不像方才那个公公?倒像是……
还未及我多想,那邑公公竟忽然拉起我飞身上了琉璃瓦的房顶!
“哎,”我惊讶地叫道,“这皇宫的房顶怎么能随便上?”
一张人皮面具从脸上撕了下来:“紫玉,”夜风一脸似笑非笑,“没想到你进宫未及一月便如此懂规矩了……”
我一脸惊讶,“怎么是你?那邑公公……”
“邑公公是我们的人,”他淡淡道,“我若是要进宫,他便只能在家睡觉了。”他摸摸嘴角塌下去的小胡子,笑道,“不过除了我,恐怕也没人能在这皇宫里装太监……”
我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怕是真想做回太监。这样大白天的带着一个乐工爬房顶,若是被人看到了,别说是做太监,到时候怕是脑袋也要搬家!”
“你可知这深深皇宫之中只有房顶才是最安全的?”他一脸莫测,“宫中之人皆唯唯诺诺,谨小慎微,时时刻刻俯身低首怕失了分寸。敢光明正大地向天上瞧的,除了如今的佟贵妃和得宠的妃嫔,便只有皇上了。佟贵妃和妃嫔们日日眼中只有皇上,而皇上如今眼中却只有看不完的奏章,那这皇宫上偌大的一方天空,岂不是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我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每次你都能将一些没理的东西讲的处处是理?”
他一笑,“‘理’本就来自‘历’,见得多了,想得多了,做事自然是出人意料却有理有据。就比如方才,我若非未稍稍谨慎一下,随你出来,你在这皇宫中恐怕也呆到头了……”
“方才你是故意的?”我一脸惊讶。
“若非我故意打断,你怎能知道方才在你面前的,就是你要时时刻刻敬而远之的纳兰容若?”他一改方才戏谑,“临行前,那瘸和尚必定已经嘱咐过你了,若非是可以一举得到皇上心意的时机,就千万不要展露锋芒……”
“你是在责怪我不该在畅春园中弹那曲子?”
“你本是凭善弹琵琶而进了那琵琶坊,”夜风道,“可如今你当众一曲《水袖舞》,连皇上都惊住了,想必在场人都已明白你是故意掩饰琴技……”他盯着我,面上似有疑惑,“你为何要救婳贵人?”
“我若是不弹那《水袖舞》,她便没命了……”
夜风一愣:“没命?”
“她身穿一身雪白的霓裳,若不是跳《水袖舞》,便是当年陈圆圆的《镜中鸾》了。而那《镜中鸾》,是生离死别之时绝伤的舞……”我低声道,“她定然是已经知道,那额兀可汗呈上的娆女已经跳了她准备的《梅凤呈祥》,她别无选择,跳是死,不跳也是死。”
夜风盯着我,眼中神情复杂:“你可认识那婳贵人?”
我摇了摇头:“但是,她头上那支发簪好像……”
“好像是你的?”夜风眼中似有惊讶闪过。
“你怎么知道?”我盯着他,一脸疑惑,“难道这也是你见多识广的缘故?”
夜风顿了顿,欲言又止。
望着他避开的神色,我心中忽然一惊:“难道我曾经同她相识?”
“是否相识,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夜风淡淡道。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怎么不重要?她若是曾经同我有姐妹情分,如论这宫中争斗如何惨烈,我也断断不会伤害她……”
“中只有求得长久恩宠的人,却无人求长久的姐妹情深。不仅仅是因为皇恩高于一切,更是因为这之中根本就无姐妹之情可言。”夜风看着我,眼中又出现了那种熟悉的冷漠,“嫔妃争宠,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可怕,得不到恩宠的会处心积虑地谋求恩宠,得到恩宠的会殚精竭虑地守住恩荣,人心,人情、人义,在中都只不过是相互利用,逢场作戏罢了。你若是把别人当成好姐妹,便不要妄求别人也会如此待你,”他盯着我,眼神凌厉如剑,“就如方才,若是让别人看到你见纳兰容若时手脚冰凉,脸红心跳,怕是又一把柄落入敌人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