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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河东河西 (十三)

听到简三鸿发出均匀的鼾声,樱桃心里空落落的。从来没有想过,洞房花烛夜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做错了什么,会遭命运如此捉弄。想来自己匆忙进入围城,到底是有些轻率了。

第二天一早,睡梦中的樱桃感觉身上压了块巨石,胸口憋得快喘不过气来。她本能的挣扎却无济于事,急得闷哼一声终于睁开眼,却见简三鸿喘着粗气伏在身上。昨夜疼痛的阴影霎时包裹了她,她皱起眉不由自主抗拒着。简三鸿一时不能得逞,不由发狠道:“你以为你是圣女哇?”这话如利剑穿心,一下把樱桃死死钉在耻辱柱上!她敏感的心瞬间被击得粉碎,好似一只受伤的刺猬,立即向侵犯之敌竖起小刺。

“你不相信我?!”

“我只相信我的眼睛!”简三鸿悻悻的说完,起身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枝烟,猛吸几口。看着沙发上那个吞云吐雾的家伙,樱桃突然觉得好陌生,陌生得就像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记得有人说过:婚姻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幸福一生,赌输了痛苦一世,简直就是真理!怪只怪自己没有赌运,逢赌必输!简三鸿还是少时那个令人讨厌的简三鸿,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的以为他真心爱自己,却原来他那么市侩,爱的不过是那层膜而已!

简三鸿不知死哪儿去了,半天不见人影。樱桃孤独的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不禁感叹自己命运多仄。新婚第一天,两人本该亲亲热热的相拥着说说情话,却不欢而散。这样想着,樱桃心里愈加不是滋味,最终洒了几颗泪,这才胡乱梳洗一番出门。

深秋的太阳很大,照在身上竟觉不出一丝热气。樱桃心不在焉,不知不觉往和尚堰走去。

“樱桃,林樱桃!”突然有人叫她。樱桃驻足,蹙着眉四处张望,终于看到茶馆门口有人向她招手。她慢慢走过去,距那人七、八步的地方停下,有点困惑的看着那人。

“不认识我啦?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咯。”闪亮的眼睛,黝黑的皮肤,记忆中似曾相识。

“你是——非洲鲫鱼!”樱桃记起他的外号,却忘了他的本名。

“哈哈哈。”非洲鲫鱼用手点着樱桃,笑得说不出话来。

樱桃突然红了脸,她想起了“黑白双煞”之白煞沈力,自然也想到了酷似沈力的刘海风。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非洲鲫鱼”敏锐的捕捉到樱桃神情的变化,他那双贼亮的眼睛也立刻弯成豆荚,“樱桃,来,坐下喝杯茶。这位是我朋友老官。”边说边拍拍旁边一个矮胖子的肩,胖子马上对樱桃露出灿烂的笑容。樱桃礼貌的对胖子微笑点点头。

“这是我老同学林樱桃。很文静的,是块当老师的料。那时,我俩是我们班的两支笔。”樱桃一下想起“非洲鲫鱼”叫周天树。

周天树的作文跟樱桃有一拼。他成绩虽不甚理想,但长得实在太帅,又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加上他的歌声让人着迷,眼睛又带电,不知迷倒学校多少女生。只是樱桃一心想着白面书生沈力,倒对他没有上心。

“樱桃,你在哪儿上班?”周天树的话把樱桃从记忆之门拉回。她还来不及作答,又听周天树说:“其实,你是我们班最适合当老师的。”樱桃笑了,原来她在男生心目中是这个模样。

“我也想当老师,只是没有机会。你呢,在哪儿上班?”

“东泰国际酒店。这是我的名片。”周天树说着从包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樱桃,“我想组织同学会,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个。”

“我没有电话。我给你打吧。”

“你安家没有?”周天树突然问。

樱桃刚刚还微笑的眼睛刹那噙满了泪。她掩饰的把头转向一侧,努力眨眼,把快要溢出的泪使劲吞了下去。然后,回过头迎着亮眼睛微笑道:“我已经安家了,就在昨天!”

一抹失望的神色掠过周天树的眼际,他故作轻松的调侃道:“哦,那么巧!恭喜恭喜!”

“谢谢!”这时候的樱桃心里已经平静了许多。

“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走一步。”樱桃起身告辞。

周天树有点不甘心,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樱桃袅袅的走远,拐弯,消失不见。只是那个婀娜的身影印在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简三鸿回家的时候,电视开着却没有图像,樱桃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简三鸿醉醺醺的凑上去,挠挠樱桃的脖子,自顾自打了两个哈哈,又嘟囔几句,不等樱桃回应,顺势倒在沙发上,不一会就鼾声如雷。

其实,从简三鸿进门的那一刻,樱桃就醒了。她以为简三鸿会给她道歉,不料却喝得烂醉,她的心就一点点凉下去。她瞪着简三鸿熟睡的脸,气恼地拍了拍,没有反应。她叹口气,到床上抱了床铺盖搭在简三鸿身上,然后关了灯和电视躺到床上,却没有睡意。

月亮在窗台露一小脸,似要窥探她的心事。起风了,窗边的银杏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墙跟下的秋虫卿卿我我……寂寞的夜,孤独的秋月照无眠。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樱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摸出枕下的夜光表,六点过一刻,这么早会是谁呢?她摁亮灯,边穿衣服边问:“哪个?”

“我,六姑!快点开门!”樱桃打开门,六姑站在门外压低声音:“奶奶老了!”像被敲了一闷棍,樱桃愣住了!昨天她还去看过奶奶,奶奶胃口很好,还吃了一碗小汤圆呢,怎么会!

“樱桃,你赶紧把鸿娃喊起来,叫他去通知你爸。你也赶快过来。”六姑说完匆匆走了。樱桃关上门,把简三鸿摇醒,简单说了事情,简三鸿二话不说,爬起来穿了衣服就走。樱桃顾不得梳洗,关了门直奔奶奶家。

奶奶张嘴躺在床上,脸色腊黄,微蹙着眉,好像身体不舒服的样子。樱桃不相信奶奶就这样去了。奶奶那么爱她,应该长命百岁的。她抢上去抓住奶奶的手,边摇边喊:“奶奶!奶奶!”可是,奶奶决绝的躺在那儿,任凭她千呼万唤,也无动于衷。奶奶枯瘦的手冰凉冰凉的,一股痛彻心扉的寒意袭上心头,直击脑门,瞬间模糊了心的窗户。樱桃把脸贴在她最爱的奶奶脸上,无声的摩娑着。想到从此,再也听不到奶奶的唠叨,奶奶的嘱咐,奶奶亲切唤她的乳名,她的泪就一串串滚落下来。她对奶奶的感情,比对母亲更深。奶奶在她心里,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而母亲疏离得只剩个遥远而模糊的名称了。

屋子里一片悲声。

樱桃的父亲匆匆赶来,跪在奶奶床前,哽咽着红了眼睛。他虔诚的磕了三个头,起身放了一节叶子烟在奶奶嘴里,帮助她合上了嘴唇。不可思议的是,奶奶的眉头竟然舒展了,显得很安详。

樱桃在奶奶灵前守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没回家,三天三夜没和简三鸿说一句话。多数时候,她都独自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简三鸿试图逗她说话,她却沉默着。简三鸿拿她毫无办法,很冒火,却又不好发作。

奶奶下葬后,樱桃终于回家饱饱的睡了一觉。和简三鸿的冷战持续着。接踵而来的打击,使樱桃沉浸在悲伤里难以自拔。她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以免再受伤害。樱桃有一周没和简三鸿说话了,她不想说,简三鸿也拉不下脸先开口。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倒显出一点儿默契来。

为了缓和僵局,简三鸿主动承担家务。却在洗衣裳时,意外从樱桃换下的衣兜里发现一张名片。名片上显然是个男人的名字,这让他心头酸溜溜的不好受。联想起樱桃对他的冷淡,他断定樱桃跟名片上的这个人关系不一般。说来也巧,简三鸿有个朋友是东泰酒店的厨师,于是他暗地里托朋友打听周天树的情况。情况很快反馈回来,周天树,二十多岁,长得威猛帅气,且年轻有为,是客房部经理,深得老总器重。简三鸿有点沮丧,自己的潜在对手实力超强。他隐隐有了一丝担忧。觉得再跟樱桃冷战下去,很不划算,他并不想就此拉豁。毕竟十二岁到二十四岁中间隔了十二年,十二年会发生多少难以预料的事啊,自己是否有刻舟求剑的嫌疑?如果樱桃说的是真的,岂不是自寻烦恼,白白浪费了良辰美景?这样颠来想去,简三鸿释然了,心情也好起来,觉得天也蓝了,地也阔了。于是破天荒炖了一只老母鸡,只等樱桃回来,好好向她赔罪,当然最终目的是好好温存一番。

习惯了冷战的樱桃,对简三鸿的变化有些诧异。她故意冷着一张脸不理简三鸿,想挫挫他的锐气。简三鸿也不生气,殷勤的给老婆夹肉舀汤,还时不时说两句噻话,贬低自己,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樱桃的脸色渐渐和缓,既然人家已把梯子搬到脚底下,下吧,还等什么?

两人重新过起蜜月,曾经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王雪回来探亲,完全变了个人。一枚硕大的金戒指,臃肿的身材,长衫长裙,活脱脱一副贵妇人打扮。她刚刚为老公家里续了香火,正得宠。老公是个老广,年龄比她大十岁,非常有钱。王雪有颗不安分的心,对婚姻不是很满意,不然也不会单独回家。这次回来,她不住父母家,而是住酒店。回家看望父母后就来找樱桃。两人久别重逢,相见甚欢。各自述说分别以来的种种,又回忆起学生时代,不觉把以前的趣事梳理一遍。提起林一涛,王雪竟记不起曾经说过要报复他的话,或许,最好的报复就是彻底忘记。得知王雪住在东泰国际酒店,樱桃就说:“你还记得周天树嘛?他是那儿客房部经理。”王雪仰头想了半天,摇摇头。

“就是那个非洲鲫鱼啊!跟沈力同桌那个。”

“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说话像打机关枪样的非洲鲫鱼啊!不过,他读书的时候成绩也不咋样,就是个嘴钳子!”

“你标小看了,人家现在混得有模有样的。不是书读得多才有发展前途。”

“我到要看看他有啥了不起,明天我就去会会他!”

一周后,王雪很兴奋的通知樱桃参加同学会。

同学会地址定在东泰国际酒店的屋顶花园,当然是周天树联系的。樱桃本不太想去,但听王雪说白面书生沈力会来,就有了小小的激动。

简三鸿听樱桃说要去东泰酒店赴同学会,心里就紧张起来。他故意开玩笑说他也要去,樱桃赶紧申明不能带家属。这更加深了简三鸿的疑心。

樱桃喜滋滋的梳洗打扮,全然没有注意到简三鸿的表情。当她准备穿那件刚买的新衣,却发现上面有一块油污。急得她跳脚,昨晚上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真是人忙马不快!

“鸿娃儿!你啥意思嘛!”樱桃瞪圆了眼睛盯着简三鸿。“意思么----你懂的。”简三鸿皮笑肉不笑,中间故意停顿了一下。樱桃又好气又好笑,“哎,鸿娃儿,你有点名堂喃,打这些歪主意!”

“过奖,过奖。我莫得名堂!真的莫名堂!”简三鸿顺水推舟。樱桃不好发作,只得取了结婚时穿的那件大红外套穿上,在穿衣镜前来回照了照,然后抿嘴一笑,背起包包出了门。这套衣服显然更合身,更衬托出樱桃吹弹可破的肤色和窈窕的身材。简三鸿后悔把新衣服洒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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