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每个生命的消亡都会已灵魂的形态留存在世间,那虚无的身影间纠缠了太多的执念不肯放下,那执念可能是对亲人的牵挂留念,也可能是胸中无法消散的怨恨不甘。爱憎会、伤别离、求不得、放不下、意难平。大师父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他和吴志CD想不明白。
最初的时候,二人猜测可能是三人在一起生活的久了,感情深厚,徐向前舍不得离开二人。他俩一起开导了大师父好几天,追溯往昔快乐时光,劝他不要挂念他们俩,他们会好好生活的,说到动情之处声泪俱下,然而这一系列的追思行动做完之后,二人尴尬的发现,表错情了。
“说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你有如此深的执念,咱们三个之中,你是最早来到这山上的,这样寡淡的日子能让你产生什么牵绊呢。还是说,这执念源自你上山之前?可你不是十几岁便来到这了么,几十年过去了,你自己都记不清这执念到底是什么,却还是不能放下么?”山道之上吴不语低声说着,看向旁边的大师父。
“我这样不也……挺好的么,你就这么厌烦我?好歹你也是我带大的啊,小鬼头好没良心啊,呵呵。”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我不是在和你说笑。若是寻常人可能会对鬼神妖魔什么的心存忌讳,可你知道我从小便见惯了这东西,我不会这样。你若真能逍遥快活的当个鬼,没人会催着你投胎,可你真的逍遥快活么?”
“我怎么不……”
“你真的逍遥快活么?”吴不语停下脚步冲着身旁的大师傅喊道,打断了对方的话。周围的游人纷纷向他投去古怪的目光,看神经病也似。
‘老人’收起插科打诨的笑容,想去拉吴不语的衣角,示意他的行为已经引起了游人的注意,只是那只手却从衣衫上直接穿了过去,‘老人’看着这一幕愣了一愣,露出尴尬的笑容。
年轻人眼中闪着说不清的波光,迅速转身,低头继续向前走去,压抑着胸中激荡着的一些情绪,某些画面从脑海中闪过。
他从小便不是爱干净的孩子,在山上疯疯闹闹的常将自己弄成一个小泥孩,吴志成本身性格也是不修边幅的那种,于是照顾小男孩生活起居上的事情,常常就落在了大师傅身上。洗洗涮涮、缝缝补补,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在每个清晨为其翻转领口、撵平衣角,而后再笑骂上一句脏小孩。而今,那手却只能无可奈何的从空中划过,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下,然后用笑容掩饰落寞。
“我最近会下山一趟,我不瞒着你,我知道瞒不住的,我会去找到你身上问题的原因,然后解决它,我一定能够解决它。”
‘老人’的嘴角微微张了张,而后什么话都没说。他们都太过了解彼此,吴不语知道瞒不住自己,所以并不隐瞒,而他也知道自己拦不住这孩子,所以他什么话也没说。
二人无言的继续前行,走过一级级青石铺就的台阶,阳光洒向大地,留下各种斑驳的形状。这熟悉的道路他们一同走过了近二十年,而如今却只能在地上留下一道剪影,甚至到最后,那虚无中熟识的意识都会被执念消磨掉,不该是这样的,不能这样。
吴不语这样对自己说。
下山的准备工作很多,毕竟他很少出去和外人打交道,可这些东西都是没法准备的,终需要他自己去历练,体会。他自觉已经可以出发,却不知自己到底该去哪,目的很明确,是为大师傅找到心中执念为何物,到了具体实施时,才发现天下之大,除了这山上的道观,竟找不到自己身归何处。然而观望总不是办法,有些事情只能硬着头皮去闯出一条路来,只是他没有想到,在下山之前,他们遇上了之前不曾遇见过的东西。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朱雀山并不是很高,也没听说有什么神仙在这里修行,不过道观还是有一个的,而且居于山的最高处,同时也是这座城市的最高处。这就很好的满足了善男信女们对求神拜佛的渴望,自这里被列为景区,道观重新修缮过后,香火一直就还不错。
心中对道教心存敬畏的虔诚教徒是有的,但在每日前来的游人中占比实在不多,前来跪拜之人还是以希望上面的太上老君阁下能保佑保佑自己的居多,吴不语每每从远处看到人们双手合十跪拜在泥像前谦卑、尊敬的样子,都为香火后面的神仙觉得累。
如往常一样,吴不语和吴志成磕着瓜子,坐在门卫房的门前看着前来上香的游人,说着各自的猜测。
“看见那个胖子了么,对,穿黑西装有点谢顶的那个,我猜他一定是来求神仙保佑他升官发财的,看他笑的那个样子,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吴志成用下巴遥遥向那边点了两下。
“话不能这么说啊,也许是求子的呢,没看见他和他老婆一起来的么?而且他长得一副肾虚的样子。”
“你后半句话我不反驳你,但你哪只眼睛看出那是他老婆的,两人至少差二十岁好么。”
“在真爱面前种族都不是问题了,年龄是问题么,你没看新闻上说有个国外的哥们娶了自己的宠物狗么,在这一点上我敬佩他是条汉子。”
“额,这个我也是服气的,但我还是觉得这一对不、是、夫、妻。”
“随便你……,其实我觉得也不像。”
“看那个,看那个,那女人神态真是刁钻,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
“哪个啊,穿黑色裙子的那个么?”
“你什么眼神,黑色裙子的那个一看就是受气包的样,我说的是那个穿红色旗袍的。”
“哦,长得确实是挺凶的,不过他和那个胖子很有夫妻相啊。”
“是啊,我发现你小子的眼光还挺……独到的。”
吴志刚话刚说到一半,远处的三人便厮打在了一起,俨然上演了一场正妻捉小三的戏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那是偏见,不过这长头发打起架来也真就成了自己的破绽。两个女人各自抓着对方的头发,用另一只长着长指甲的手向前撕挠着,武功套路看来出自同一门派,周芷若遇上了丁敏君和张无忌偷情,这戏码真是有的瞧,美中不足的就是三人颜值不太够,不过也无所谓了,毕竟戏票不要钱。胖子被夹在中间拉架,两个女人显然都不预备给他这个面子,长着长指甲的手一顿无差别攻击,在胖子的脸上留下不少战痕。这闹剧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最后三人都打的累了,推搡着离开了这里。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是一副无语的样子。
“噗,乌鸦嘴。”吴志刚突的笑了出来,对旁边的徒弟笑骂道。
吴不语充分展示了自己名字的含义,摊摊手一句话不说,眼中却也是充满笑意。
之后又有不少来上香的游客,他俩给一个上了年纪衣着朴素的大娘递了一杯水,外面倒也是有水卖的,只是从山下运上来后,价格涨了不少。这杯水于旁人而言,帮助不大,甚至有的人会嫌弃你这杯子是否干净,但于这老人而言,却是一杯沁透心脾的甘甜。
时间已经过了申时,大开着的道观正门,橘黄色的霞光照射进来,穿过渺渺香火,映在泥像的下半身上。远处的门卫房前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把椅子,谈话的人却还是两个,当然,这只是在游客眼中呈现的景象。
“后天我就下山了。”
“不再准备准备了么?”吴志刚左手一下一下敲打着椅子的扶手,极有节奏。
“不了,要总想着万无一失,我这辈子也就不用下去了。”
“不语,其实你……”徐向前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其实我不能一辈子待在这上面啊,你们都是在外面有不得已的理由才来到这的,外面的世界你们都看过了,可我没有啊。大师傅,就算没有你的事情,我也是要出去看看的,我总得出去看看的,你说是吧。”吴不语笑着打断‘老人’的话。
而后便又是一阵沉默,只剩下吴志刚敲扶手的声音。
砰!
砰!
砰!
“那就这么决定吧。”不知过了多久,吴志刚停下了敲打的左手,撑着扶手站了起来,而后那刚刚站起的身影,却突兀地僵在了那里,神情惊疑不定。其他二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也愣在了那里。
此时道观的大厅中只剩下两个上香的游人了,他们跪在蒲团之上尽量虔诚的叩拜着,口中低声念叨着各自的念想。然后,一道影子从门外投射进来,映在了两个游人的后背之上。
落日的余晖下,从道观的正门处,进来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