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月打电话来的时候,李清泉已经从他的邻居大哥那里借来了一辆女式摩托车,而我,坐在他家对面的西饼屋等他。
他说,趁着空闲,带我去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地方,要给我惊喜。
“你和李清泉到哪里去了?”许明月在电话里大吼,她并不知道校门口的那个“疯子”是来找我的。
“有点不舒服,李清泉带我随便走走。”我淡淡地说。
“去哪里?那我们三个等会就过来与你们会面。”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李清泉说我需要安静一下,偏偏李耀宗是个大嗓门,任何事情都要搞得人尽皆知。
“李沐云,李沐云?”那边的音量在提升。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我看着李清泉,他向我摆手,我便如实回答,“他说是一个我从没有去过的地方。”
李清泉那眼里立刻就露出狡黠的微笑。
“哦——”那头,聪明的许明月也立刻明白了,然后,取笑我说,“你们尽情享用两人世界吧!”
我一阵脸红,看看李清泉,他正也看着我,便懒得和她辩论,她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挂了电话,被明月那样取笑一番,心情竟然好些了,原来,身边有关爱自己的人,烦恼什么的都可以抛掷脑后,然后烟消云散。
李清泉最会察眼观色,似乎看见了我心底细微的变化,立刻就凑过脸来,撒娇地对我说:“我饿了。”
“想吃什么,我请你。”我一点也不讨厌他。
“你买什么,我就吃什么。”他在人群里很多的时候都是装酷,偶尔在很亲近的朋友面前,他才会流露出男孩子的天性,他自己是这样解释的。
尽管我知道他不挑食,可我还是知道他平时喜欢些什么的,于是就专挑他喜欢的东西买了。
“哇——”他坐在摩托车上,夸张地大叫引得路人朝他看,我都不好意思了。
“巧乐兹,口香糖,小鱼仔,蛋挞……”他一样样地翻看,然后回头满足地在我耳边小声说,“你太了解我了,李沐云,我爱死你了!”
我一时还没有听清他的话,他就已经发动摩托车往前开了,我只好抓紧他的衣服,假装没听见他的话。
车很灵活地穿过大街,走进小巷,不知转了几个圈,再穿过几个小区,下了一个很陡的大坡,出来竟然开始看见山坡和田野,还有小河!抬头看,才发现是高速公路底下的一条乡道,确实是我不曾来过的地方。
“我们去哪里?”我大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也大声回答。
经过一个长长的隧道,眼前又是一亮,一条宽阔的小河顺着绵绵的青山蜿蜒流淌……一座四孔石桥在不远处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那是什么桥?”我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真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美的风景!”
李清泉却是故意卖关子,他答非所问地说:“还没到呢,惊喜还在后面。”
“那是什么山?”我忍不住又开始问,“那山上还有亭子!还有别墅!……”
一辆大卡车迎面开过来,“快捂住脸!”他说,“灰尘好多!”
他把车停在路边,撩起自己的T恤捂住脸,而我,则是扭过头,把脸埋在他的身上。
等灰尘都散去,我们又开始起航。
上坡,下坡之后,我知道,目的地到了!
一个拦河大坝出现在我眼前,洁白晶莹的河水倾泻而下,形成一片瀑布!
“喏,就是那里!”他指着那个地方,“看见没?麦子坝,就是我今天要带你来的地方。”
“好名字!好景色!”我说道,“两岸青山绵延,河流却在这里却停顿了一下,河面加宽,浇灌这一片农田,果然是个好家园,所以,叫麦子坝……”
我们在路边停了车,李清泉提着那一大袋东西,我们从一条小路穿过农田往大坝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个古老又原始的大坝,说到底,只是水泥修筑的大堤,留了很多缺口……
枯水期,这个大堤就好像把河流拦腰分成了两截,上游,下游。现在,正是水流量大的时候,所以,上游的水就通过那些缺口倾泻而下,就形成了瀑布,而那些水泥墩子,就仿佛一组跳墩!
“我想走过去。”我说。
“不行!很危险!”李清泉大声制止我,但见我不高兴,又连忙解释,“我在这里游过泳,水真的很深,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每年这里都会有人出事。”
这样的话对我来说,是无效,因为是阻止我想做的事情。
我觉得很没劲,就地坐下来,不看他,也不说一句话,就闷闷地拔身边的小草。
“要吃点什么吗?”他递过大袋子。
我看也不看,扭头说:“不要!不想吃!”
他再和我说什么话,要我看哪里,我都不再理他。
“李沐云,你真是一个被惯坏的公主。”他叹了一口气,良久,他向我缴械投降,“好吧,我牵着你走一趟,怎样?”
“真的?”我立马就说拨开愁云露笑脸,抓着他的衣服袖子不放,“不准耍赖!耍赖就是老狼的儿子。”
“什么老狼的儿子?”他愣了一下,“啊?老狼的儿子?狗儿子?李沐云,你这鬼怪精灵,骂人这样拐弯抹角,我真是服了你了!”
他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有一瞬的犹豫,但只是一瞬间。
把手放进他的手里的时候,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我的眼神其实和平时是一样的,一半狡黠一半认真。说老实话,如果不是和江成城一起长大,面对这样的学校风云人物,我不可能没有一点点动心。
“抓稳!”他见我思想开小差,又捉弄起我来,“如果双双掉下去的话,就要做苦命鸳鸯了。”
“一点都不好笑!”我大声说。
洁白的巨大的水流,都是匆匆忙忙,毫不犹豫地奔泻而下,那是水的宿命。
少年如溪,青年如河,中年如湖,老年如海。
少年如一泓清泉,日日叮咚如歌,天天快乐如舞,没有世俗的贪婪和欲望,没有奢求,没有城府和阴谋,不怕困难,那是人生最纯洁最美丽的回忆。
年轻的河流,总是奔流向前,一泻千里,或含情脉脉,秀美多姿,或豪情万丈,惊涛拍岸……
我又回想起老爸的老子,《道德经》里的仁者看山,智者见水……回想起李逸云和宁远……
“李沐云,别发呆了,好吗?”李清泉的话及时地又将我拉了回来,“你真的想和我一起在这里鸳鸯戏水,说一声好了,我非常乐意奉陪。”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跟上他的脚步,走到了河的对岸。
我们在最边上的那个大跳墩上坐下来,小心地把鞋子收好,然后,荡着脚开始玩水。
“这条河叫什么名字?是紫江的一个分支吧?它是流进了紫江?还是从紫江流向了别处?”
“我也不知道,从没有问过。”他开始吃东西。
青葱的草坡,不知名的小花,看是柔弱实则坚强的河流,远山,蓝天,浮云……我再次陷入了沉思。
“李沐云?累了的话,靠在我的肩上,我不介意。”
我没有理他。
“那么,我累了,你让我靠靠,行吗?”
我还是不想回答。
“那这样好了,我们背靠背,谁也不用介意谁了。”他说完,就换了一下位置,真的和我背靠背坐着,在他靠近我的背之前,我将背靠到了他的背上。
有了靠背,身体瞬间就放松了下来,抬头看着那远山,蓝天,白云,我突然想让他为我分担一些沉重的心事。
“李清泉——”
“嗯。”
“我念一首诗给你,想听吗?”
“好啊。”
我顿了顿,才开口念道:“碧草青青君记否?远山白云相依偎。往昔情怀永追忆,明日天涯勿伤悲。”
“碧草青青君记否?远山白云相依偎。往昔情怀永追忆,明日天涯勿伤悲。”他记性很好,一遍就记住了。
“和我们眼前的景色似乎很相宜啊,就是后两句有点伤悲,还说勿伤悲,你做的?”他一下来了兴趣,扭头问我。
“不是,别人做的。”
“谁?”
“宁远。”我故作平静地说。
“哇!我以为你是多愁善感的人,没想到你还有一个伤悲的哥哥……”
他没有看到我的脸,在说出“宁远”那个名字的那个瞬间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流泪……
他究竟在哪里?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他真的舍得离开我?离开他父亲?离开李逸云?他不知道李逸云简直是疯了一般在找他?他当然也不会知道他的父亲因为他而终日酗酒,他更是忘记了我这个从小就过度依赖他的妹妹……
“李沐云?”他终于感觉到我的无声很不正常,转身过来,就看见了我来不及擦掉的眼泪。
“你怎么了?说给我听,我会替你分担。”他又回到了那个温柔的他,“不要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底,你的心脏,它承受不了,它会痛的……告诉我,我借我的心脏帮你藏着,不要出租费……”
我终于被他最后的那句话打败了,“宁远,失踪了。”说完这句话,我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泪水就宛如那河流,决堤而下,就让它带着我的心,流到宁远的身边,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