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个孩子得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零食一般,扭开一瓶,也不倒进杯子里,将瓶口对着嘴,就咕咚咕咚地喝起来,那个模样,就像我们夏天口渴极了喝冰水。
“叔,你慢点喝,又没人和你抢!”李清泉也被他那模样吓住了,忙伸手按住了他还在继续喝的酒瓶,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叔,你多吃菜,这是你最喜欢的下酒菜卤猪耳朵。”我说着,就往他的碗里夹了好多。
“嗯,真香,真好吃!”他也是大口大口地夹着菜往嘴里塞。
“叔,你慢点吃,别噎着。”李清泉递给他一张餐纸,他却是不接,我只得接过来替他擦掉了从嘴角流出来的油汤。
他再次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几声,那个酒瓶就见底了!
果然如他所说,不足三口!
我哭笑不得,却也更是心疼。
拿到酒后,他基本上不再和我们说话,就是我问他,他也不愿意回答,他像好几天没吃东西一样,很快就喝光了剩下的三瓶酒,也扫光了那一碗卤猪耳朵,其他的三碗菜,却是动也没动。
“叔,喝点汤吧,很清淡也很营养的海带汤。”我给他倒了一小碗,他却是摇头,将碗推了很远。
“那么,吃一小碗饭?”
“不要!”他把那四个空瓶子又打开,对着嘴巴一个个地倒。
“最少吃三口!”我命令地说,然后给他盛了最小的一碗饭。他还是不理我,只是将饭往我这边推了推。
“叔,你喝了那么多的酒,胃一定不会好受,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吃一点点饭,就一口,怎样?”李清泉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
“不吃不吃,真啰嗦,比你妈妈还讨厌!”他也许是无意说的,也许是酒醉了胡乱说的,我的心却是被重重地打击了,我比我妈妈还讨厌吗?我从小就知道她很讨人厌恶,也最怕别人说我像她一样讨厌。。。也因为如此,我处处以她为镜子,只想自己能和她不同,最好是什么都不相同,这样,就不会有人将我和她一起比较,一起议论……
可悲的是,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想改变,事实就是事实,我是她的女儿,永远也改变不了。
我想转身就走,丢下他不管了——“我已经请他吃过饭,也喝过酒,我不欠他什么!”我这样说。
“可我认识的李沐云不说这样的人。”李清泉看着我说,我知道他是故意将我,但转眼一想,如果我那么沉不住气,岂不是又和金诗娜一个模样?
我又耐心地坐下来,“叔,你吃了这碗饭,下次我还请你喝酒,怎样?”
一提到喝酒,他果然就来了兴趣,“再请我喝酒?真的不骗我?”
“真的不骗你,只是,你也要说到做到,吃了这碗饭,一粒也不准剩。”见他上钩,我就板着脸野蛮起来。
“好,我吃。”他端起碗,就大口地扒起饭来。
“别急,别急,慢点,慢点。”我连忙替他加汤。
“真的要请我喝酒哦,你可千万记得。”他三下两下就吃完了那一碗饭,擦了擦嘴,他盯着我说,“不过,如果你忘记了的话,嘿嘿,也不要紧,我会记得,我到你学校来找你……”
“是,是,你来学校找我吧。”我想陪他再说说话,他却没有了兴趣,哈欠一个接一个,眼神也迷离起来,根本就不是在学校说的那样,要找我说说话的样子。
“我给你打车,送你回去吧。”我说。我起身去结帐,李清泉就去门外邀车。
他跟上来,小声地再朝我笑,“云云,额,云云……”
“还有什么事?”我问。
“额,嘿嘿……”他佝偻着背,看起来比我矮了很多。
我明白他什么意思,因为他一直盯着我的钱包。我将那仅有的五张红色百元大钞全部递给他,他高兴极了,连连向我道谢。
我问他还去见老妈吗?他说不去了。
车来了,我送他上车,嘱咐说,“叔,回去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衣服,好好睡一觉,注意身体。”我原本还想说,“别担心宁远。”可一想起他一直没有在我的面前提他,怕他伤心,也就将那句话咽了回去。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游荡着往回走,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才记得李清泉一直陪在我身边,“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家?”他说。
“没事,那是宁远的爸爸,”我无力也很无奈地说。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惊讶地望着我。
他眼里真诚的关切让我突然间就说不出话来,眼泪却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李沐云?”他担忧地望着我。
我沉默的坚强瞬间瓦解,现在才发觉,自己也很累很累。宁叔叔的突然出现,再次让我想起宁远的事情来,也想起李逸云,心底的几块大石头,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送你回家吧。”李清泉轻轻地扶着我因为抽泣而颤抖的双肩。我感谢他替我做决定,没有拒绝他。
我忍了很久,才渐渐平息那悲伤的泪流。
我们在校门口调头,又往外走。
我们走得很慢,我没有说,他也没有问。
宽阔的文化大道两旁相间地种满了棕榈树和紫薇花,棕榈树葱翠飘逸,紫薇树婀娜多姿,如今正是紫薇盛开的季节,大红的,粉红的,淡紫的,嫩黄的,洁白的,各种颜色的紫薇花缀满枝头,在风里尽情摇曳……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昨天的我们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样?明天的我们又会在哪里?
眼里的紫薇花渐渐模糊,是因为眼里的泪水越蓄越多,跌跌撞撞几乎看不清路……
“李沐云!”李清泉大叫,又及时地扶住了我,当他看见我的满脸泪水,他一把抱住我,温柔地在我耳边说,“你哭吧,没人会看见,我替你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