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分头的司机正在进口车里睡觉，方炜敲玻璃的声音把他惊醒，他慌慌张张地问：“怎么啦？我的领导呢？”
方炜说：“领导叫你进去陪喝酒。”
司机不慌不忙地对着反光镜梳了梳头发，说：“丫又喝多了吧。”
王哲有几分幸灾乐祸地说：“你就准备洗车吧。”
司机骂骂咧咧地进了餐厅。
医院已经过了探视时间，王哲和方炜鬼鬼祟祟地顺着防火通道摸进病房。楼道里静悄悄的，两个人踮起脚尖贴着墙边一步步逼近张庆海的房间，护士台里传来轻微的说话声，是那个小护士的声音。病房里已经熄灯了，透过微弱的光线能看到张庆海正蒙着头呼呼大睡，谁说他夜里讲故事？完全是造谣嘛。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张庆海的病床前，一个病友睁开眼，警惕地问你们找谁？王哲指着里面的床位说：“那是我兄弟。”病友刚要说话，方炜用力挥了挥拳头说：“闭嘴。”
病友利索地钻进被子里，但他顽固地利用被褥的缝隙观察外面的一举一动。方炜打开病床上方的壁灯，轻轻拍着被子，说：“别睡了，我们看你来了。”
张庆海睡得很沉，毫无反应，王哲和方炜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俩各抓住被子的一角，默数三下后猛然将被子掀开，他俩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床上躺着一个六七十岁的白发老者！
怎么会是这样！张庆海一夜之间愁白了头？
还没有思考清楚，床上的白发老者已经开始尖叫了，凄厉的叫声在寂静的医院里回荡，病友都坐了起来，走廊里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房间里的顶灯亮了。两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床边。
在保卫科的办公室里，王哲老老实实地坐在一张掉了漆的木凳子上，提心吊胆地等待着政府的审判。就在几分钟前那个小护士跑进病房大义凛然揪住王哲的衣领，活生生地把他拽到楼道里。
王哲问：“你们把我兄弟藏到哪儿了？”
小护士不说话，死死抓住他的衣领不放。
王哲急了：“你别拽坏了，很贵的。”
小护士依然沉默，没过多会儿，两个提棍子的保安跑过来，小护士终于放开手，恶狠狠地说：“快把他俩带走。”
中计了，原来小护士学过兵法，这一计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王哲正在胡思乱想，保安队长推门进来，他上下打量一下，阴沉沉地说：“你们胆子够大的，敢跑到医院捣乱。”
王哲急忙辩解道：“我是来看我朋友的，护士小姐可以证明。”
“哦，那个六七十岁的患者是你朋友？”保安队长冷笑道，“是忘年交吧。”
王哲一时语塞。
保安队长正色地说：“第一，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你们是从消防通道偷偷溜进来的；第二，如果你们有急事可以通知院方，医院绝不会不通情理，遗憾的是你们没有；第三，那位老者有心脏病，你们刚才的行为可能危及到其他人的生命，这是违法犯罪。就凭这三条警方就可以拘留你……”
王哲的腿忽然一软，扑通一下从木凳子上摔下来。
“你先别害怕，我还没说完呢，”保安队长把他架回到椅子上，说，“算你俩幸运，那位老者的身体没出现什么问题，另外他也表示不再追究，你们两个捣蛋鬼明天给老爷子买点营养品吧。”
“至于你看的患者，由于他惯于夜里折腾，院里特批了一间单独病房，他是今早搬过去的，可能还没来得急通知你们。”保安队长端起锈迹斑斑的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两口，接着说，“我们完全可以留你们一夜，但看在那个小护士的面子上，你们可以马上离开，但要留下联系方式和身份证复印件。你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我明白，谢谢政府。”王哲连连点头。
“你那个搭档在走廊里反省呢。”保安队长拉开门说。
王哲在走廊里看到没精打采的方炜，小声说：“我们自由了。”
“我知道。”方炜说：“多亏了护士小姐，否则咱俩就别想回家了。”
办完例行的记录手续，王哲在保卫科里转圈，把所有的房间门打开一遍，探进脑袋张望。方炜问干啥？王哲说找那个小护士呢，得当面谢谢人家。方炜说她早回病房了，明天连同老爷子一起谢吧。
半夜三更回到劲松时，王哲有一种重新做人抑或刑满释放的感觉。方炜是一个没思想没觉悟的人，他的脑袋还没碰到枕头呼噜声就响起了。
天刚蒙蒙亮时闹表就响了，方炜说快点，今天考试，快穿衣服起床。赶到驾校的时候教练员刚好打回一桶水，他笑着说：“你们来得正好，把车刷了，别让考官挑出毛病。”
两个人挽起袖子开始擦车，王哲东张西望说：“那哥俩呢？”
“估计昨晚喝到不省人事。”
时间到了，教练车驶到考试场地，杆子已经立在考场中央，六辆车依次停在入口处，考官坐在中央的小屋里，表情异常严肃。总教练把学员资料送到考官面前，随后教练车依次驶入考场。前五辆车都顺利过关了，总教练走过来特意嘱咐王哲和方炜不可大意，今天要全体通过。
方炜一马当先进入考场，经过长时间的无照驾驶，他就算是闭上眼也能轻松过关。果然，方炜踩着油门用最短的时间通过了钻杆考试，周围的观众鼓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方炜把车停稳后，王哲小跑到考官面前，大声报告姓名和学员号，然后钻进驾驶室里。其实王哲完全以方炜那种速度结束考试，但他故意磨磨蹭蹭，有意拖延时间，他在等瘦猴。
王哲耐着性子在四根杆之间绕来绕去，他在高高的驾驶座上看见不远处瘦猴像丢了魂似的跑过来，他放心了，完成了规定路线后把车靠在旁边。
跳下车王哲小声地问瘦猴：“为什么来这么晚？”
瘦猴说：“他姥姥的，都是白酒闹的。”
瘦猴显然还没完全清醒，他的车歪歪斜斜游走在考场中，有一次他几乎把杆子撞折，大家都替他捏了把汗，考官也把眼睛瞪得老大。不过瘦猴延续了他祖先的灵活性，他总会在危急时刻扭转乾坤，死里逃生。
看瘦猴的考试如同观看一场惊险大片，他在跌宕起伏的过程中结束了考试，总教练长长舒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韭菜包子和大蒜的味道。
总教练刚准备收队，刘皇叔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挺着大肚子说：“还有我呢。”
他并没有按规定去考官面前报告，而是直接爬上汽车，在他几米外就能闻到一股白酒和啤酒混合在一起的浓烈气味，估计刘皇叔这次凶多吉少了。
刘皇叔还算是比较稳健地完成了第一个规定路线，看来是王哲杞人忧天了。教练员刚松下一口气，只看见刘皇叔毫无征兆地驾车冲向考官所在的小屋！
谋杀！这是每个人的想法。
考官丢下尊严抱头跑了出来，几个教练员愣了一下，然后不顾一切地从四面八方扑向教练车，学员们的惊叫声连成一片，像屠宰场里的无辜动物。
然而惨剧最终没有发生，就在车子与房子接触的前一瞬间刘皇叔踩住了刹车。总教练暴怒地把他从驾驶室里拖出来，如果周围没人，大概刘皇叔肯定免不了挨上一顿毒打。
“你想干什么？”总教练咬着牙说。
“误会，纯属是误会。”刘皇叔面无血色地解释道，“我错把油门当刹车了。”
“你的考试资格被取消了。”考官狼狈不堪地从十米之外的空地走回来，气急败坏地对刘皇叔说。
刘皇叔梗着脖子说：“我认识你们队里的某某。”
刘皇叔的话音刚落，考官把他的学员资料撕得粉碎，说：“你去找某某吧。”
热闹看完了，学员们一哄而散，同车的四个师兄弟各怀心思地围在一起。“那个考官跟你有仇？”王哲问。
“真是误会。”刘皇叔说。
“当然是误会，我们找个地方给你压惊。”方炜地说。
“算了，回去洗洗睡吧，我和瘦猴从昨晚一直喝到天亮。”刘皇叔揉了揉眼睛说。
三个人护着刘皇叔回到进口车前，梳分头的司机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进车内，刘皇叔撅着屁股趴在后座上睡着了，梳分头的司机嘴唇蠕动了几下。
瘦猴骑上三轮摩托，摩托车画着八字离开了，不知道瘦猴今天是否会拿着刘皇叔的诏书去找城管大队长理论。
回到市区，方炜在商场里买了很多东西，营养品是送给那位差点被吓死的老先生，零食是为那个冷面热心的小护士准备的。
护士台里没有那张熟悉的脸，医生说她过会儿才上班，只好先去病房里探望老先生。病友们看到他俩进屋后纷纷打起精神，生怕再鼓捣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幺蛾子。
两个人谦卑地走到老者面前，将重重的塑料袋放到床头柜上，随后鞠躬向他真诚道歉。老者笑呵呵地让他们坐下，他很健谈，端着大号茶杯聊了起来，天南海北古今奇闻。方炜崇拜地看着老先生，他被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识勾住了魂。王哲没有上当，他估计老先生正四处找人解闷呢。
一个小时过去了，老先生容光焕发渐入佳境，完全不像是有心脏病的患者。
“是你们找我吗？”小护士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我们找你。”三个人走出病床。
“有事吗？”小护士站在走廊里警惕地说。
“哦，是这样，”王哲说，“请问你贵姓呀？”
“免贵姓宋。”
“谢谢你昨天夜里替我们说话，要不然保卫科至少会关我俩一夜。”方炜说。
“小事一桩。”宋护士笑着说，“你们确实有点冒失，不过也没干出天大的坏事。”
王哲把塑料袋递给她，说：“这是我俩的一点心意，你和同事们分着吃吧。”
宋护士大大方方地打开袋子，念着里面食品的名称：“中华鳖精、老年麦片、老年钙片，我长得很老吗？”
王哲惊讶地看着方炜，方炜也惊讶地看着王哲。搞错了袋子！
返回病房，那位健谈的老者正吃着画梅肉，床头柜上放着一桶可乐。他和颜悦色地说：“我有糖尿病，你们下次别给我买含糖分的食品了。”
方炜把袋子换过来，老者硬留下了可乐。宋护士把食品分给她的同事，说：“东西我收了，你们赶紧走吧。”
“走？我还要看张庆海呢，他住在单间病房？”
宋护士再次咯咯地乐起来，说：“他今早出院了，是我帮他办理的手续。”
“你在开玩笑吧，他怎么可能自己出院？”方炜先沉不住气了。
宋护士一本正经地说：“这件事我可没开玩笑，他是拄着拐儿走的，我在院门口帮他叫了辆出租车。”
方炜说：“他的石膏还没拆，怎能出院？”
“拆石膏前需要在家静养一段时间，没必要住在医院里。原本我们安排他明天出院，没想到他今早就嚷嚷走，谁也拦不住他。”
王哲问：“他是回家了吗？”
宋护士回答：“他没告诉我。”
两个人慌慌张张地与宋护士告别，方炜开足马力驶向城北。张庆海竟然偷偷出院了，他想干什么？会不会悄悄返回到内蒙草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