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场恶战,众人心情都有些低落,精神也是甚为疲惫,只是大敌当前,这二百余人也没有了休息的心情,总觉得离开这里才安全些。
江晨御带头,领着一干人直往西奔去,前方有没有出路,没有人知道,但是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不试一试是绝对没有机会的。
李骁勇跟上来,凑到江晨御耳边,面色沉重的问道:“小家伙,给我老实交待,人藏哪儿去了!”
“死了。”江晨御不满的哼道。
李骁勇叹道:“我知道你看不惯兄弟们离开,可是有什么办法,这次我们是走了几十个兄弟,可我们总有一天会为他们报仇的。”
江晨御哼了一声,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让李玉山带着他们逃跑了。”
“逃跑!?”李骁勇咬牙道,眼里怒火丛生。
江晨御叫道:“小爷是怕野蛮子太难缠,万一出了岔子,我们可一个都活不下来了。”
李骁勇唯有一叹,问道:“我们这是往连云山脉赶去,若是找到了出路,他们可怎么办。”
江晨御哼道:“这你不用担心,小爷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我自由办法联系他们,带他们回来,大不了上了山,你们先走,我回去找他们去。”
说完,再也不理李骁勇,朝前奔去。
已经越过了不少的山头,过来这个土丘,前面就到了山脚下,上山必须得弃马,虽然有些不舍,但是也无可奈何,人命总比畜生的命值钱。再说,畜生是和野蛮子没仇的,指不定还有几分近亲呢……谁让他们毛发都那么旺盛呢!
江晨御仿佛看到了脚下的路,嘴角绽开了惯有的灿烂笑容。可是在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眼前巨大的阴影投射了过来,阳光被遮住了,睁开眼只能看到几丝亮光,虽然这只是黄昏,夕阳还没来得及落山。
他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恶心。他骑着马停在身后遮天蔽日的旌旗投射的巨大阴影下。这是一支大金的金甲铁骑,足有万余人,身后密密麻麻麻的野蛮子大军身着金黄色的铠甲,连佩刀都带着慑人的金色。
“阁下,恭候多时了。”那人一头金色的亮发,眸子里闪着诡异的褐色,穿着一身金色的铠甲,整个人看过去,让人觉得无比狂傲:“很高兴认识你,小家伙,我叫金甲。”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江晨御,嘴角的笑容愈发的灿烂:“韩将军请你做客,还请赏光。”
江晨御惊得脸色惨白,大叫一声:“撤!”便扬鞭往东而去。
金甲眼里闪过一丝赞誉:“韩将军真是算无遗策,还真猜到了有这么一股子吴狗!只是这带头的太年轻了些。”
李骁勇显然没有意识到这里竟然会有大金神皇陛下麾下的金甲骑兵,吓得心惊肉跳,旋即却镇定下来,脸上的笑竟然有几分苍凉:“能与金甲铁骑决一死战,李某也不枉此生了。”
他一把揪住急着撤退的江晨御,呵呵一笑道:“小家伙,别逃了,这金甲铁骑的战马可比我们的战马厉害的多。”
江晨御一听,更是大急,叫道:“不走连一点机会都没有,我们跑散了好歹还能活几个人。”
“跑?有用吗?我们大吴士兵何时能够容忍野蛮子那般驱赶!就是猫逮耗子的游戏,我们也只能是猫!”
江晨御一听,破口大骂:“你这是什么屁话,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你这榆木疙瘩,越活越倒退了!快点下令,我们先逃开,分散开来,活下去的机会就大一些!”
李骁勇回望一眼仅剩的二百余名边城铁骑,叹道:“小家伙,我们能走到今天,已经赚大了,狗屎运不会那么多的。”
他走到江晨御跟前,紧了紧他的马鞍,似是抚摸过他的脚踝,拉了拉他的缰绳,突然紧盯着江晨御,厉声道:“你立马给我走,越远越好,要好好活下去,将来你可要替兄弟们报仇!”他脚上大力一踹,江晨御身下的马,受惊大叫,扬起蹄子奔了起来。
李骁勇回头看着眼前如巨山一般的金甲铁骑,哈哈大笑:“兄弟们,冲啊!”接着一马当先,举起手里的长刀,急驰而去。身后二百铁骑脸色涨红,大吼:“吾皇万岁!”举刀猛冲过去。
江晨御骑在马上,差点栽倒在地上,大骂道:“要死一起死,小爷绝不苟且偷生!”只是他去拉马缰,只听砰地一声,马缰应声而断,江晨御暗骂倒霉,翻身欲下马,可是双脚却被捆得牢牢的,他这才意识到刚才李骁勇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自己绑在了马上,怎么样也下不来。
他急的大叫,双目赤红,只是回头一瞥,却见大吴铁骑已经淹没在金甲铁骑滚滚铁流之下,厮杀声叫喊声混成一片,场面灰尘大起,黑脸的踪影早已不见了……
一时之间,江晨御心如死灰,仿佛失去了勇气一般,怔怔的随着马儿往前奔去,连去什么地方他都不知道,他脑袋扭在后方,直直的看着身后的战场,忽的举起手里的大刀欲砍向马脖子去,只是突然间他仿佛又听到了李骁勇刚才对自己说的话:“要好好活下去,将来你可要替兄弟们报仇!”
大刀终于没有砍下去,他的泪水却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滚滚而下……
“啊——”草原深处传来一声近乎绝望般的撕心裂肺的吼声……
土丘上,金甲目光冷冷的扫过尽数战死倒地的大吴骑兵,终于抬起头,似乎看到了不远处那个不愿倒地的身影,他走了过去,看着仍旧怒目而视的李骁勇,叹道:“安息吧,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是你们的。”只是眼前的李骁勇却不愿闭眼,双目瞪得极大,他身上浑身是血,鲜血涓涓流下,早已经没有气息,仍旧如一座山般,屹立着。
金甲恼怒的一脚踹倒李骁勇,骂道:“该死的吴狗。”使劲的在一旁草地上搓了搓脚上沾染的血迹,这才踏步朝前走去。
他看着远处如蝼蚁般渺小的人影,似乎还在马上朝前奔跑,咧嘴笑道:“小家伙,一路走好,希望在这草原上旅途愉快!我想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
夜深了,江晨御也不知道自己的在什么地方,他面前是一条清澈宽阔的河流,他蹲在河边,定定的看着水里的倒影,发着呆,一动不动。
马儿依然悠闲地啃着地上看不清颜色的草。
他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留下两条明亮的泪痕,面无表情的望着河里的倒影,脑海里尽是浮现着数百战士的影子,他们抑或羞涩不堪,听到江晨御半流氓的笑话,总是躲开偷偷地笑,伪装成正人君子,或者如藏红花吃多的家伙一样,总是缠着江晨御不放,哪怕被别人以为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他仿佛听到那个藏红花吃多的家伙在自己耳边喊着‘将……将军’,然后求自己给他拿药去……江晨御红通通的眼眶又不禁流出了泪水,他对着河水吼道:“你他娘的还没给小爷钱呢,给你拿个屁的药!”
而后,他发疯一般撕扯掉自己的衣服,露出精光的胸膛,跪在地上掩面长泣:“黑脸,你们回来啊,小爷以后再也不拿你们银子了……”
曾经见惯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却从未像今天一样,如此深刻的体会过,因为至亲的人的离开,还是独自一人逃开的内疚,他心里说不清楚,他总觉得愧对这些天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死了,却让自己活了,他们二百多条鲜活的生命,换取自己的苟延残喘,这一切值得吗……
生命如此卑微,却是如此伟大。他觉得自己没有勇气也没有脸面活下去,或许活着比死了更需要勇气,他终于明白李骁勇为什么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决定与野蛮子决一死战。
真正的战士,没有谁愿意逃跑的,可是自己做了逃兵……
选择死亡只需要一个理由,那就是不想活了,可是活着却需要很多理由,自己之所以活下去为了父母的大仇,可是这一刻,这个让他奋斗多年的理由却显得无足轻重,相比于二百多边城骑兵的战死,自己的活着是多么的卑鄙。
他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自己应该举起长刀斩断马脖子,然后跳下马跟着李骁勇战死在野蛮子铁骑之下。
“对不起,黑脸大哥……”
江晨御看着自己这双手,狠狠的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在空旷的草原上传了好远,好远……
谁也不知道这次的逃亡,对这位少年英雄意味着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直到多年后,那决然快意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