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吴历二一零年,初冬,十月初八。这一天如往常一般平凡,外地的商人络绎不绝的赶来,街上热闹非凡。这时的大吴昌盛繁华。
大吴城门口,一位青年人经过盘查,骑着价钱高昂的汗血宝马一脸傲然的走进城门。青年人二十有余,三十未及,眉粗眼小,脸颊干洁,下巴尖瘦,看上去有些阴柔却很干练。身着丝绸棉衣,甚是华丽,身后一大车的物品,装在箱子里。箱子漆黑,随着马车颠簸。
那青年人这副打扮显然是个富贵的商人,来吴都做些生意。
汗血宝马停在吴来客栈门前。
客栈足有四层之高,门前灯笼高挂。入内,一派富丽堂皇,红的黄的缎绸垂悬而下,颇为奢侈。一楼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不断。那青年人走入其中寻了一角坐下,唤来店家要了一壶酒,便自斟自酌饮了起来。
那青年人喝了一会儿酒,就唤来店家,要了几盘菜,趁着上菜的空挡,不经意地问道:“店家,这江大将军府怎么走?”
那小二见他点的菜多,多为名贵,心里高兴,自然乐呵呵的答道:“客官,从这里过去,左拐行至玄门路,往西直走约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那青年人点了点头,继续喝酒,却不吃菜。那小二见他性子温和,不由说道:“这大将军要说可是个好人,不知道怎么传出了他当年在凉西城屠杀百姓的事儿,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好像是真的。只是可惜了这个好人呐。”那小二说着一脸遗憾。
“哦?”青年人眉毛一扬,杯子顿了一下,又一饮而尽。
那小二接着说:“可不是,这事儿现在闹得满城风雨,百官对江家都是有些不满,朝中弹劾江天的奏折都堆满御书房了。客官你去了江家,可要小心一些才是。”
那青年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那小二笑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大将军平日里却是个好人,这大吴多半的江山怕都是江大将军保下来的。只是不知道大将军怎会去杀凉西城百姓,想来有些可笑。客官只当这些是些传闻,饭后茶余听听也就罢了。”
青年人听到这话,嘴角猛的一抽搐,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酒。接着问道:“这件事听说不是十年前的事儿么?怎么现在闹得这么开?”
“哎,说来江夫人也挺可怜的,半年前去宁国寺为江大将军求平安,谁知道在宁国寺遇刺,差点丢了性命。这事闹的,真是的,祸不及家人,要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直接寻大将军去,有本事与大将军较量一场,平白无故来害将军的家人,着实缺德了一些。这江夫人可是个大大的好人呐。江夫人遇刺这事儿本没有多少人知道,却不知道被谁给捅了出来,人一闲就爱乱想,就把江天当年的一些传闻给抖了出来。”小二似乎想到了什么事,转身摇着头离开了。却没注意到青年人脸色几经数变。
青年人脸色阴沉不定,嘴角不停地抽搐,忽的笑道:“谣言惑众!”之后狠狠灌了一口酒,叫道:“小二,结账!”随即丢下一锭银子,拂袖离开。
青年人走出吴来楼,一个弯着腰的老汉挪了过来,问道:“少爷,接下来该怎么办?”青年人无所谓的一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也不知道哪个蠢货做的好事!”青年人说着便咬牙切齿,老汉吓了一跳,急退了几步。
青年人鄙夷地看了老汉一眼道:“先找到妹妹再说!千万别乱行动,坏了大计,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是,少爷。”老汉腰弯得更低。
青年人独自往前走,心急如焚,若是找不到妹妹,这与王公子的联姻怕是要夭折了,那可真是一大损失。凉西城?青年人想到这个地方,心底忍不住的颤抖,仿佛一股寒意遍布全身,亲人惨死的模样每每在脑海里闪现,让自己在多少个夜晚惊醒,难以入眠。
只听说当年凉西城残留下来的百姓全被安顿在了吴都,自己去哪里找呢?十年了,她长成了什么模样,可曾还记得自己?青年人一路慢行,不知不觉走了大半个时辰,忽觉得迷路了,抬头一望,顿时呆住了。
江府两个字泛着金光,闪得他眼疼。
门前石狮子高大雄伟,威风凛凛,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要吃进去人一般。青年人看着心里一惊,连退了几步,兀自拍了拍胸口,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怕他到这种程度。那只是块石头而已。青年人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瞥了江府一眼,就要转身离开。忽见得一女子从门口走了出来,青年人一呆。那女子二八年华,貌若天仙,面带淡淡笑意,美似那二月的花。身着红色绣花小袄,披着一条浅色的围巾,秀而不媚,楚楚动人。青年人心里忽然强烈的悸动,忽的转身离开。
若是妹妹,也是这般年纪吧。程楚宁,谁会记得这个当年凉西城书香门第的大小姐,那夜之后,便什么都不是了!
那一夜凉西城便不存在了,那里一片火海,死神张开血盆大口,拿着镰刀收割了每一人的脑袋……青年人捂着头疼痛的呻吟了一声,喃喃自语道:“程辽康,你该忘了这些事情了,你该忘了,你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就当那只是一场噩梦,醒了便不会再有了……”
青年人蹲在地上,双手插进了头发里,脸色惨白。不远处紧紧跟着的老汉跑了过来,不由得惊呼道:“程少爷。”忙扶起了程辽康,程辽康好久才睁开眼,晃了晃脑袋,摆摆手道:“没事,没有我的命令,你别出来。”那老汉忙退了下去。程辽康又叫住他,道:“快些派些人手找到当年那些人都安顿在什么地方。”
程辽康回望一眼江府,那少女已不见了。他伫立良久,脸上恢复了血色,这才往前走去。
是夜,程辽康骑着马便随老汉向吴都东城郊赶去,老汉白日里了解到当年的人都是安顿在这里,可那些人受不了刺激,要么疯疯傻傻,要么早早的去世了。当初随之而来的四五岁的小女孩多是被一些大富人家领养了回去,抑或被卖到了怡春楼……现在剩下的多是些老弱病残的人。
程辽康来到城郊,这里臭气熏天,房屋破烂,几家残烛闪烁。程辽康举着火把,挨家寻着人,却发现都是空无一人,正在纳闷,老汉指了指远处,程辽康看去,见不远处灯光闪烁,隐隐有声音传来,似有一座宅子。程辽康骑马奔去,只见一处院子,红墙蓝瓦,院墙落败,走进去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扑鼻而来,一群老人呻吟着,要么躺着,要么坐着,面容皆是枯槁,毫无神色。一个女子面容沉静,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橘红,额头细汗丝丝,正在给老人把脉,身旁一个更年轻的女子面容绝美,正在炉火前熬着草药,时不时咳嗽几声,脸上抹了些碳灰。
程辽康心里一震,呆在了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子,一个他见过,正是今日在江府见到的那个女孩,那么说那个正在把脉的也是江府的人么?程辽康似乎想明白了所以然,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猫哭耗子假慈悲。
那老汉这时跟了上来,哪知道主子的心思,小声说道:“这两位就是江夫人和她的丫鬟,听这里的人说,每隔几日,两人便会来一次,送些粮食或药材,有时候还会带着那位少爷过来。”
妙妙抬头看到来人,心下一惊,警惕的看着程辽康,冷冷的问道:“你是什么人?”江夫人这才回头,看了程辽康一眼,也是满脸疑惑。
程辽康一抱拳道:“在下程辽康,乃是南方来的商人,只是路过此处,见这里有灯光,前来落个脚。”
妙妙说道:“那你可找错地方了,这里不是客栈,不留宿的。”
“在下绝非有意冒犯,二位深夜探望这些老人,令程某佩服。”程辽康自怀里掏出几片金叶子,说道:“在下略尽微薄之力,也想做些善事,帮帮这些老人。”
“程公子客气了。”妙妙接过金叶子笑着说道。江夫人瞪了她一眼,妙妙吐了吐小香舌,却把金叶子送了回去。
程辽康尴尬的接回金叶子,却只是笑了笑。
江夫人善意的笑着说道:“程公子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些钱我们不能收。”
程辽康却也不以为然,只是呆呆地看了妙妙一会儿才回过身来,说道:“那在下告辞了。”程辽康走出大门,却是回头看了一眼,对那个妙龄少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离开那院子已有一段距离,那老汉疑惑地问道:“少爷,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程辽康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怒斥道:“不长脑子的畜生。两个女子半夜来到这里,周围必有人暗中保护,如此一来必定打草惊蛇。本少爷手下要都是你们这帮蠢货,有之何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老汉挨了一巴掌,却不敢抬头,唯唯诺诺的退在了程辽康身后。
程辽康哼了一声这才说道:“现行找到妹妹再说,其他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对了,查一下那个丫鬟是哪里人。”
老汉点头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