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手握长剑,鲜血缓缓流过剑身,一滴一滴滴在地上,煞是醒目。江晨御被黑衣人抱在怀里,浑身疲软,一动不动。
地上两个士兵均捂着右臂在地上滚来滚去,鲜血染了一地。这两人竟是方才被江晨御打伤的两人。
“这是……怎么了?”宋岩陈一脸骇然。
“好一个宋岩陈,若是我来迟一步,你岂不是就要了少爷的命?”黑衣人语气平淡,却是强压着怒气,不知为何,只要一运功,浑身疼得难受,头疼欲裂,这时候浑身竟没有丝毫力气。
“什么!”宋岩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黑衣人。
何破金没说什么,一把抱过黑衣人怀里的江晨御,原本以为还要抢夺一番,却不料黑衣人竟没有反抗,其实黑衣人想要反抗,只是浑身没了力气,若是别人随便来一剑,怕是他都挡不住。
何破金看着江晨御,便转过脸怒视着宋岩陈:“你说不要我慌张,就是让手下毒打一个小孩儿吗?若不是我不小心透漏出这娃儿藏身之地,他便要被你活活打死么?”
宋岩陈连忙看去,只见江晨御脸颊青肿,脖子上血痕隐现,嘴角一丝鲜血流了出来。再看地上两人,登时明白了,这是想把人活活勒死啊!
宋岩陈无言面对何破金,拔出剑走到两人面前怒声斥道:“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将军,他要跑出来,我们拦他不住只能用绳子捆住他。”一人连忙后退,解释道。
“我不是让你们把他关到密室吗,他怎么会跑出来?”
“是把他抓到了密室,可是关门的时候,他伸出脑袋不让我们关,没办法只能用绳子勒住他……”
“放你娘的狗臭屁!”宋岩陈忍不住骂道:“能把他关到密室里,竟然会害怕他伸出一个脑袋就能跑出来?你告诉我,谁往外跑的时候先把脑袋伸出来?你,你去给我试试!”宋岩陈提剑挑着一人脖子,问道:“给我老实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否则,老子削了你的脑袋。”
“将军,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将军,你要相信我们啊。”那人跪在地上哭诉道。
宋岩陈闭着眼,竟不敢回头,问道:“大侠,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个人要杀少爷!”
“——”宋岩陈早猜到,在他嘴里只能问出这么一句话。
“那大侠能不能详细一点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两个人勒着少爷……去你娘的,你看不出来少爷嘴角的血么?”黑衣人怒道。
“来人,把这两个人带下去,抓进牢里去。”
“哈哈哈,宋岩陈,到这份儿上,你还是要护短吗?”黑衣人暴虐笑起,他手里的软剑突然变得笔直,发出丝丝骇人的龙吟。
“真相未查明之前,还是先治好三个人的伤再说。”宋岩陈话音未落,黑衣人提着剑,朝那两人走去,那两人登时吓得后退,朝宋岩陈求饶道:“将军,我们做得不对,刚才我们只是为了报复这小子刚才打伤了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现在我们也受伤了,就扯平了。大侠饶命——”
宋岩陈猛一抬头,喝道:“不可——”只是话音未落,黑衣人已经提剑扫过了二人的脖颈,两条血箭喷出,撒的地上一片血红。
宋岩陈终究慢了一步,他握紧拳头,面容甚是遗憾,最终长叹一口气道:“拉下去这两个人埋了。”回头对何破金说道:“我们回去,我有事跟你商量。大侠……”只是宋岩陈转过头,却发现黑衣人又一次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是夜,屋内,烛光下。宋岩陈坐在椅子上,黑衣人仍旧昏迷在床上,何破金推开门走了进来,轻声道:“那小子没事,醒来了,哄着喝了碗汤,又睡下了。”
宋岩陈看了床上黑衣人一眼,说道:“我们出去门外说,安全一点,免得这家伙一醒来给我们一剑。”
何破金推开门,坐在台阶上,给宋岩陈让出一个位置。宋岩陈挨着坐下,叹道:“何老哥,不瞒你说吧,那小子估计你早就猜到是谁了,就是……”
“宋将军,有些话还是烂在肚子里好。”何破金不耐烦的打断他道:“人还是管好自己的嘴。”
“可是,我相信……”
“别给我废话,史将军还没有给我说呢,你凭什么给我说?”何破金鄙夷的看着宋岩陈:“宋老弟,说句掏心窝的话,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这点你真的比不上史将军。”
宋岩陈沉默不语,何破金接着道:“承蒙史将军抬爱,我给北沙的儿郎们养马,他可以把战马全部交给我,把北沙兄弟们的性命交给我,正因为史将军对我信任有加,他才让我来送信,北沙除了大将军和我便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儿了。其实史将军让我送信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这小孩儿是谁了,可是史将军就是不言明,这不是不信任,这只是史将军保护少爷的一种方式而已,毕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猜到和知道是两码事儿,我只是猜到,若是有人逼迫我说出是谁,我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不知道,可是如果我知道了是谁,回答的时候必然会心虚,人都有软骨,心虚的时候总会暴露出问题的,宋将军,既然史将军愿意把这事儿告诉你,你应该知道自己冒了多大的风险。或许,随时有人会来刺杀你,或许皇上知道了,一道圣旨就会把你给宰了。皇上正在找少爷,你瞒着不报,已经是欺君了,你……可要想好了。”
宋岩陈沉默良久,问道:“史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
“呵呵,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宋将军,你认为吴都安全吗?”
“史将军这么做实在有些冒失。先不说这娃儿是不是打仗的料,就算是,将来可怎么办?以他的身份还能成为大吴的将领么?到那时可不仅仅是欺君了。”
“有本事到哪儿都有出路。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怎么,宋将军,你不敢吗?”
“哎,当年大将军救我边城一命,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少爷的,纵然欺君又如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嘛!”
“哈哈哈,宋将军果然是豪爽之人!”何破金拍着宋岩陈肩膀赞道。宋岩陈厌恶的拿下他的手苦笑道:“都被你给带上贼船了,还下得了吗?”
屋内突然一阵咳嗽声,宋岩陈警惕的站了起来。
他转过头,看着黑衣人仍旧躺在床上,松了口气说道:“这家伙古里古怪,到底是什么人?”
何破金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倒不必对他多在意,这家伙跟了我一路,暗中助我不少,本意看来不坏。”
宋岩陈一阵嘟囔:“那你当初还问的那么仔细,我以为这家伙来历不明,心怀不轨呢。”
“问还是要问的,这一问我倒是明白了个大概。”何破金瞧着宋岩陈疑惑的瞅过来,沉声道:“你可听说过江家有四煞?”
宋岩陈神情一紧,急切的问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何破金都替宋岩陈丢人,说道:“就是四个人守护着江家,据说很厉害。”
宋岩陈叹口气道:“我说何老哥,你都是从哪儿听来这些小道消息的?这么不靠谱的话儿你也信?”
“万事总不会空穴来风吧。”
“是不会空穴来风。”宋岩陈凄然一笑:“若是真有四个厉害的人守着江家,江夫人怎会遭遇不测?江少爷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何破金语塞,吁了口气道:“既然黑衣人不可能是四煞,你说是谁?”
“既然跟了你一路,并无恶意,我们自不必管他。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再说……他武功那么高,你防也防不住的。还是给他准备一间房子吧。”
何破金点点头道:“也罢,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若真有恶意,也会露出马脚的。”
“何老弟,江大将军真的……没一点生还的可能吗?”宋岩陈至今仍然有些怀疑这个现实。
“我亲眼所见,被刘福多一刀砍断了脖子……”何破金说着就痛苦的闭上了眼,指甲深深扎进了肉里:“狗日的,那混蛋就这么跑了,老子哪一天看到他一定一刀劈了他!”
宋岩陈一声长叹,悲声道:“对不起,何老哥,我无能为力。”
“呵呵,没事,你只要照顾好这娃儿就好了,大将军的仇总会有人来报的。”何破金抹了把眼泪,悲戚的笑道。
宋岩陈眼眶湿润,不再说话。
何破金话锋一转,沉声质问道:“宋将军,别怪我何某人不顾情面,你总该给我一个解释,你的手下怎么会那么对待少爷?”何破金拖到现在才说这事儿,却是给了宋岩陈很大的解释余地,他不相信宋岩陈会做出这种事情。
宋岩陈叹道:“我说是手下为了报复那小子刚来的时候打了我的冰,你信吗?”
何破金摇了摇头。
“我也不信,说来我错怪那小子了,我原本以为那小子刚来的时候凭着机灵劲儿收拾了我的两个兵,谁知道那小子被我误会也不解释,赌气就往外跑。这脾气也太倔了些。
如此看来,我那两个兵有问题。一开始的时候似乎就要致那小子于死地,只是轻看了那小娃儿被摆了一道,我们侥幸把他抓回来却是我大意了,被这两个家伙得了机会,差点害死了他啊。”
“他们不是你手下的亲兵吗?”
“是,是我的不对。”宋岩陈抬起头看着何破金诚恳的道歉。
“你给我说没用,给那小子说去。”
“那小子脾气倔的跟头牛似的,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原谅我了。”宋岩陈叹道,接着神色颇为忧虑,就说道:“何老哥,假如我猜的不错的话,我那两个亲兵可能就被人给收买了。”
何破金眉毛一拧,嘲讽道:“你这十多年算是白混了,连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这话说的宋岩陈也火了:“那两个家伙是刚进来的新兵蛋子儿,我瞧着有几分机灵劲儿才要好好照顾照顾的,谁知道都他娘还是些歪瓜裂枣。哪像你们北沙一出来就是几个将军,带兵打仗一等一的,我找个人容易吗!”说完他气也消了,嘟囔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收买了,真他娘的够呛!”
何破金狠狠一拳砸在青石板砖上:“都他奶奶的是些什么事儿!”
宋岩陈略一沉吟道:“何老弟,要不把少爷带走吧,换个地方,或许会安全点。”
“带到这儿都能被找到,到哪儿不还都一样!还是先找出来奸细再说吧。”何破金头疼的说道。
“江家灭门的都是些什么人?这爪牙伸得真够长的!”宋岩陈揪着自己的头发问道,似乎疼痛能让他更明白一些。
“再长也和程辽康脱不了干系!”何破金咬牙切齿。
宋岩陈突然抬起头问道:“黑衣人会不会有问题,他不是跟了你一路吗?”
何破金眉毛一拧,说道:“是有问题,可也想不通,要是他为了杀少爷,又何必出手相救呢?”
“欲擒故纵也说不准,要不他怎么不听我解释就杀了那两个亲兵?莫不是为了灭口?”
何破金听他说的越来越玄乎,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安慰道:“宋将军,你是不是侦探小说看多了,怎么什么事儿到你嘴里都这么邪乎?世界上的事儿哪有你说的那么麻烦。”
“真亦假,假亦真,世界上的事儿只要合乎情理,都是存在的。”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稚嫩的童音颇为豪气却迷迷糊糊地叫道:“小爷要撒尿!茅房……哪里去了?”
“哪里有屎尿哪里就有茅房。”宋岩陈多么想说这句话,可是顾及到身份不得不文明的说道:“直接往前走,哪儿臭,哪儿就是茅房。”
江晨御迷迷糊糊的走了过去,一会儿清醒的跑了回来,气愤的看着两人说道:“茅房怎么没有?你们都是随地大小便。”
宋岩陈脸一红:“茅房是露天的。”
“多大的人了,也不知羞!”江晨御刮着脸说道。
“哼,那你怎么小便的?”
“我见有一个水缸,就……”江晨御迷糊着回忆,却被突然站起来的宋岩陈吓了一跳,支支吾吾说道:“干嘛,吓死小爷了。”
宋岩陈对他心里有愧,不敢发火,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丰富的不得了:“没事,挺好的,明早大家伙都有童子尿喝了……何老哥,你什么表情,那玩意儿还治病呢!”
“可惜我没病……”何破金掩面哭泣,这娃儿怎么到哪儿不是往水壶里尿就是往水缸里……哎呀,不说了,丢死人了。
“呵呵,没病喝喝也好,喝喝……更健康。”宋岩陈安慰道,天知道他是多么不情愿。
“神经病!”江晨御嘟囔一句,钻进了屋子里。
两人经过江晨御一顿洗脑,心情低落了不少,宋岩陈率先走进黑衣人房间看那家伙去了。其实何破金知道,他不敢进江晨御的房间,所以才躲进黑衣人房间的。他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走进江晨御的房间,里面隐隐传来哭声。
何破金推开房门,江晨御正蜷成一团窝在床角,浑身瑟瑟发抖,他听到门开了,抬头看了一眼,哭声戛然而止。何破金眼角湿润,多么想说一句: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可是他发觉自己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资格。若不是半夜会听到他难过的哭泣或者睡梦中哭着喊爹娘,他都以为这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硬汉。可是他只是一个小孩儿,却不愿让任何人听到他的哭声,知道他的脆弱,让人丝毫察觉不出他刚刚与母亲与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经历了生离死别。
之所以伪装坚强,是因为他脆弱,脆弱的只能用坚强来伪装自己。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儿,他没必要这样压抑自己——即使你撒娇你痛哭,你依然是江家的好男儿!
何破金走到他的床前,他想坐下来像安慰自己的孩子何义一样安慰这个同样是十岁的孩子,他想说孩子,难过就哭出声来,什么也不要害怕,还有我可以帮你。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只是帮他掩好被子,笑着说道:“睡吧。”
江晨御冷哼一声,往里挪了挪埋头钻进了被子里。夜静了下来,屋子内昏暗的橘黄色灯光闪烁,灯下一个苍老的人影立在床头,他的身板不是笔直,身形不够高大,只是面容慈爱,心疼的看着床上的小孩儿。
被窝里钻出来一个脑袋,黑漆漆的大眼睛骨碌的转着怯怯得偷瞄着何破金。他哑然失笑。
“何老头,你睡觉吧。”小脑袋里传出来这么一句话。何破金心里感动,呵呵笑道:“不累,你睡。”
“你是来监视我的?”
“……”
“放心,你睡吧,我不逃跑。”江晨御索性坐起身子,信誓旦旦给他保证。
相信你的话,公鸡都下蛋了。何破金安慰道:“没事,你睡吧。我看着你,不让坏人来抓你。”
“你不是告诉我已经抓到要害我的坏人了吗?”
“万一有其他的怎么办?”
“就是,何老头,那你一定要保护好我。那个将军不是好东西,就算是个好东西,也没有好脑子。我敢打赌,他脑袋被驴给踢过,要不小时候被门给夹过。”
你说话总是这么恶毒!何破金抹了把汗说道:“天凉了,你快点睡吧。”
“何老头,要不你上来我们一起睡。”
何破金有些意动,还是忍住了,相信你的话,母猪都会上树了:“还是算了吧,我不累。”何破金想着一路上,这家伙和自己睡在同一辆马车上,就浑身一个激灵。先是给自己灌迷药接着捆了自己,然后给自己点穴道,结果点错了把自己点醒了——当然这绝非江晨御本意。又一次就是在自己水壶里……哎,不提了,并且还下了巴豆……老天,那味道是何等的销魂!一辈子怕是都忘不了了。何破金当时都想把他给阉了,但是想了想,即使阉了还会撒尿,也就作罢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何破金没胆量结这个冤家,也就只防御不进攻。一路上坎坎坷坷,仿佛经历了七七八十一难,终于到了边城。(顺便说一下,何破金算术不太好——虽然他是养马的,大家伙原谅他吧。)
“别给好不要好!”江晨御撅着嘴斥道:“小爷也是有耐性的人。”
“我上还不行吗。”何破金颇为幽怨的钻进了被子里,还真暖和。
“何老头,这是哪儿?”江晨御打了个哈欠问道。
“边城。”
“我们为什么不去北沙,我爹爹在那儿呢。”
何破金语塞,总不能告诉他刚从北沙来吧。“暂时那边还去不了?”
“我醒来怎么会遇到你,那个白胡子老头呢,破烂呢……”江晨御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娘呢?”
“少爷,很晚了,你睡吧。”
“他们都死了,对吗?”江晨御紧咬着嘴唇,看着何破金。何破金撇过了脸没说话,他不敢正视他期待的眼神,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让他愧疚。这家伙又太聪明,什么事骗他都骗不住,幸好他不知道自己爹爹已经……
“我知道了。”江晨御抽噎着,泪水不知不觉滑落:“我知道他们都死了,可是我好想娘,我好想破烂,我好想喵咪,现在就剩下小爷一个人了,我好害怕……我该怎么办?”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要说给谁听,可是谁也无法回答。
何破金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叹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安心的过好每一天,让他慢慢健康的长大。
江晨御偎依在何破金怀里睡着了,虽然他不认为何破金是多么好的人,但是至少这么多天这个老头子一直细致入微的照顾着自己。他,是一个好人吧。江晨御困极,终于闭上了眼,这是脑海里最后闪过的念头。
何破金真是不困了,心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目光有些痛苦。
“娘,你在哪儿?御儿好想你……”江晨御猛的抓紧了何破金的胳膊,他知道少爷又在做梦了,每天晚上少爷都会做梦,可是这个梦好长,那种亲眼看着母亲惨死的情景一直闪现在他脑海里,刺激着他柔弱的心灵。
孩子,睡吧,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知不觉何破金落下两滴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