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袭!”半夜,城楼上传来吼声,接着号角声想起,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响亮的兵器碰撞声,如重锤砸在地面的马蹄声。
宋岩陈登上城楼的时候,敌人已经入潮水般涌来,如不死的蝼蚁,似乎要啃食掉边城厚重的城墙。顿时间,漆黑的夜间灯火明亮,火箭如坠地的流星像地面疾驰而去,接着就是惨叫声,乒乒乓乓的金属兵器撞击声。隐隐仿佛能够感受到肌肉的撕裂声,火箭刺入身体的沉厚的声音……
宋岩陈面色沉重,却没有丝毫慌乱紧张,作为统帅,此刻却不见他平日的嬉皮笑脸,沉着冷静的指挥,击退了一波波敌人的进攻。他有足够的信心抵挡住野蛮子疯狂的进攻,边城军并非光吃不干的废物,时刻都对对面的野蛮子存在着警惕,野蛮子偷袭成功几乎是不可能的。
城楼上震天的声音吵醒了后院某位小家伙的美梦,他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拱了拱身旁被窝里的人,嘟囔道:“小依,外边怎么了,声音那么大!”
不得不说,我们的小依很可怜,小姑娘原本呆在屋子里好好地,可是最近天气突然变冷,于是乎,江晨御必须找到一个暖床的家伙,于是可怜的小依就被拖进了江晨御的被窝里。
并且……江晨御很没有风度的睡里边,所以小依只能睡外边。只不过早晨醒来的时候,小依总是睡在床的里边,至于外边……好吧,其实江晨御也很郁闷,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到外边的。
史依晨嘤咛一声,朝江晨御身上拱了拱,接着睡……
“哎呀。”江晨御不耐烦的推开史依晨,拍了拍她的小脸,之后伸手捏了捏,叫道:“小依,别睡了,起来!”
史依晨终于揉了揉迷糊的双眼,眯着眼看着半坐着的江晨御问道:“少爷,怎么了?”
“你听,外边!好吵啊。”江晨御接着就竖起了耳朵,仔细听起来。
“哦……”小依似乎眯着眼听了好一会儿,打了个哈欠道:“少爷,睡觉。”
“——”
江晨御气得哼了一声,骂了一声大懒虫,之后穿上衣服悄悄走了出去。推开门,一股寒气逼人,江晨御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哆嗦哆嗦身子,朝外走去。没走几步,突然发觉一旁站着一个人,江晨御吓得大叫了一声,看去,却是苏阴阳。
江晨御拍拍胸脯,叫道:“吓死小爷了,你怎么不睡?”
苏阴阳笑了:“你怎么不睡?”
江晨御翻了个白眼,问道:“外边怎么了,怎么那么大声音?”忽的他大叫一声,又仔细听了一会儿,哎哟一声,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打仗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显得极为紧张。
苏阴阳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小家伙,想不想去看看?”江晨御似乎犹豫了好久,认真的点了点头,看着苏阴阳人畜无害的笑,莫名的有些心安。
野蛮子已经退去了,城墙上到处都是血迹,刺鼻的血腥味直让人呕吐。江晨御紧跟在苏阴阳身后,走上城墙,看着眼前惨烈的场景,登时瞪大了眼,心里极快的跳了起来,让他有些窒息。
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战场,江晨御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傻傻的跟着苏阴阳往前走去。那一抹抹触目的猩红,那些狰狞的表情,那痛苦的呻吟声,那死前睁大的瞳孔……深深镌刻在了江晨御幼小的心里。他被苏阴阳拉着的小手渗出了汗水,身子有些发抖。
“我好难受。”江晨御走不动了,低声抽噎道。
苏阴阳一顿,低头看着他,安慰道:“慢慢会好起来,小家伙。”苏阴阳轻抚着他的脑袋,眼里闪过从未有过的慈爱。
宋岩陈瞧着野蛮子退去,刚松了口气,抬头却见苏阴阳领着江少爷行走在城墙上,心一下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快步走到他跟前,低声叱道:“谁让你来的!”明显指向了苏阴阳。
苏阴阳淡淡道:“小家伙想来看看。”
宋岩陈低头看着脸上泪痕犹在的江少爷,心里有些不忍,叹道:“少爷,你不该来的。”
“那小爷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为爹爹报仇?”江晨御镇定道。
一句话,宋岩陈心头一颤,看着他清澈的大眼睛里仿佛多了一丝难明的东西。
“你还小,你要好好学本事。”
江晨御松开了苏阴阳的手,独自走到城墙上,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大金士兵,回头已经泪流满面,他咬牙切齿的问道:“爹爹就是被他们害死的?”
宋岩陈只觉得嗓子干涩的厉害,声音有些沙哑,良久只说到:“少爷。”便再也说不出话。
气氛有些压抑。
江晨御看着远处,突然高声吼道:“爹——娘——,御儿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清脆的声音穿了好远,消失再也听不见。之后是他轻微的哭泣声。
宋岩陈低声强压着怒气,道:“苏阴阳,他还小,你这样会害了他的。”
苏阴阳不置可否,依旧淡淡道:“有的人永远也长不大,有的人却会在一夜之间长大,宋将军,我相信御儿。”他回过头,看着宋岩陈:“就像当初相信大哥一样。可是……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宋岩陈错愕不已,他知道苏阴阳嘴里的大哥是谁。只是同样的错误是什么?
苏阴阳似乎知道他想什么,说道:“有些事情你们不需要知道。”
……
城下,鼓声隆隆,喊声震天,野蛮子又要攻城了。江晨御紧紧抓着苏阴阳的手,站在城墙上,看着两军交战,望着汹涌而来的大金士兵,心中有些紧张。
无数的巨石闷声砸下,无数的箭矢疾驰而下,血洒城墙,汇流成河,空气中散发着热腾腾的血腥味儿……
这就是战争么?江晨御觉得有些反胃,直欲呕吐,脸色变得惨白,突然之间对战争有一种莫名的厌恶。
难道当上一个大将军,每天便都是这样的日子么?他想起了父亲,又回头看了宋岩陈一眼,心里莫名觉得难受,终于忍不住抽噎起来。
“很难过么?难过就哭出来吧。”苏阴阳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叹道。
江晨御擦了擦微微发红的眼睛,却没有哭出来,他倔强的抬起小脑袋,看着城下汹涌而来的野蛮子,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打仗?好好说话不好么?”
苏阴阳哑然失笑:“能好好说话还用得着打仗吗?小家伙,有时候只有打怕了才能好好说话。”他眼里闪过一丝冷意,道:“你知道么?你父亲便是这样被他们害的。”
提到父亲,江晨御终于哭了出来,吼道:“他们大坏蛋!”
“他们确实坏,所以死了才好。”苏阴阳嘴角泛起一丝寒冷的笑意。
江晨御捡起一个断折的箭头朝下猛力地扔出,哇哇大哭起来。
直到清晨东方的天空微微泛白,才看清城下密密麻麻的金军。城下已经是血流成河,横尸遍野。一夜的战斗惨烈可想而知。
宋岩陈看着城下停歇的金军,讥诮的笑道:“区区万余蛮子也敢攻城?当真如此自不量力!”
何破金战斗了一夜,却依然精神亢奋,在北沙这样的日子很常见。他听到宋岩陈的话,笑道:“野蛮子向来如此,打不过也要上来试试运气,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这伙野蛮子也不知道是谁麾下的,估计又是军饷不足,出来打劫的。”
宋岩陈举目望去,叹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只怕他们一路走来,沿途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家,这大金百姓的日子可真不好过,怪不得隔三差五的闹饥荒。”
何破金哼了一声道:“你倒有心情管人家闲事儿,你先琢磨自个儿吧。”他指了指城下的野蛮子,道:“也不知道这些货色什么时候能离开,真不明白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带着万把兵就来攻城……还夜袭?脑子真是被驴踢了,几百里都听见马蹄声了,累了一夜图的什么,脑子里装的都是狗屎!”他回眼看了看周围已经牺牲的战士,或者重伤呻吟的伤员,眼里恨意更胜,气急败坏的骂道。
活了半辈子了,真是厌恶了野蛮子这种没脑子的蛮攻方式,攻不下城,却总是不停地骚扰。何破金呸了一声,狠狠啐了口唾沫。
宋岩陈见他发怒,也没有开口劝说,心里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儿,野蛮子铁骑无敌天下,更有黑甲铁骑军、白银铁骑军、金甲铁骑军这些神皇陛下麾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骑军队,可是在攻城步兵方面却差了很多。
都说野蛮子没脑子,不懂战术,缺乏教养,没有文化,撒尿不抖鸟,擦屁股不用纸……可是话说回来,如此粗鄙不堪的野蛮子却屹立千年不倒,马背上建立的这个庞大帝国军事力量更是恐怖的厉害,这难道不能说明一些问题么?
他忽然间想起了江天曾经给自己写的一封信,信上说,野蛮子攻城别有用意,当然江天颇有文化的形容为醉翁之意不在酒。当时宋岩陈只觉的有些道理,如今想来,却是觉得大有道理。
突然之间,宋岩陈生出一丝骇然,因为野蛮子或许就是在拿大吴练兵!!野蛮子攻城能力极差,所以不惜耗费兵力对大吴进行不停断的骚扰,其实正是借机提高自己的攻城能力,提高自己的攻城技巧。可是大吴本身防御工事早已登峰造极,防城战术近乎完美,如今野蛮子攻来自己并无任何新的战法,可是野蛮子却是越来越显得犀利!长此以往下去……
宋岩陈陡然惊出一身冷汗,旋即自嘲的笑了笑,或许自己真有些杞人忧天了。可是眉宇间那一丝忧虑却是驱之不散。他看着城下的大金士兵,看着被烧毁抑或被大石砸断的登云梯,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以前大金是做不出这种东西的……
大金铁骑天下无敌,倘若攻城战术足以和大吴抗衡,那么一旦大金入侵,我泱泱大吴拿什么抵挡?骑兵?笑话,大吴骑兵多是羸弱不堪,又缺乏有效规律的训练,并没有大金得天独厚的优势,自然无法和大金比拟,只怕一碰面,就被野蛮子的马蹄狠狠地踩在脚下。步兵?如何抵挡得了骑兵,就算能一时能抵挡住,可是能抵挡多久,损失又会多大呢?
宋岩陈甩掉脑子里越来越恐怖的念头,长叹了口气,狠狠的骂道:“狗娘养的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