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成谋的后事处理完后,阎成谋的妹妹回去了。庄宏昆听说阎成谋的妹妹打听过他的事情。两个人没有见面是情理之中的事,不知道阎成谋的妹妹是否知道是因为一级战备的缘故,也不知道阎成谋的妹妹知不知道一级战备是怎么回事。想必有人会跟她解释过,反正这些事情已经过去,现在没有必要去弄清楚当时的来龙去脉。庄宏昆感觉遗憾的是,不知道阎成谋有没有通过他妹妹向他们这些战友嘱托些什么,或者是阎成谋的妹妹要求这些战友做些什么。他听说阎成谋的妹妹对阎成谋立功、授奖、待遇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提,就那样匆匆地来,匆匆地去了。处理善后事宜的团军务股职能部门和阎成谋生前所在连队的有关人员,对阎成谋的妹妹的行为大加赞赏,认为阎成谋的妹妹觉悟高,思想好,革命彻底,大公无私。那个时候,家属为在部队死亡的军人争烈士名义、争立功授奖的等级,争各种抚恤待遇等而与部队产生纠纷的事屡见不鲜,这是部队领导非常头疼的事情。尽管珍宝岛战争的烈士家属很少有这种情况,但是像阎成谋的妹妹这样对善后处理的政策毫不介意的还是绝无仅有。庄宏昆听到这些后,没有觉得感动,反倒觉得有丝丝悲哀,他觉得阎成谋的妹妹的淡然表现是失去哥哥的无助和无奈,而不是其他。庄宏昆在内心里把阎成谋的妹妹看成了自己的妹妹,他很理解阎成谋的妹妹的行为,他同情和怜悯她,他决心一生要呵护和帮助她。
阎成谋的妹妹回去以后,给庄宏昆来了一封信,信里的内容除了没有见到的遗憾,都是对他和阎成谋其他战友的感谢,没有提及一点儿女情长的事情;庄宏昆立即给阎成谋的妹妹回了一封信,满篇都是对阎成谋的缅怀,没有一点男女情恋的暗示。让庄宏昆得到安慰的是他有了阎成谋的妹妹的联系方法,阎成谋的妹妹也知道了他的地址。这样,阎成谋的妹妹将来有困难的时候,庄宏昆会当仁不让帮助阎成谋的妹妹。
庄宏昆虽然处事含蓄沉稳,其实他是一个性格外向的人,平常事情他是溢于言表的。因为他就见多识广,涵养深邃,所以他在大事上沉稳镇静,含而不漏。其实他在心里早就有了心仪女生,只不过他是暗恋,从未启口,对方也浑然不知罢了。这个人就是梁秀丽。
庄宏昆和梁秀丽在小学就相识,在老乡中,庄宏昆是提过这件事,但是不知道庄宏昆是有意淡化这件事还是故意弄的扑朔迷离,在战区的老乡大都知道有这回事但是也没有留意这段事。有人在议论谁对梁秀丽有意或倾心的时候,谁也没有把庄宏昆列在其内。梁秀丽以她的秀丽、端庄、沉稳在战区引来了很多人的思慕,但是梁秀丽那种带有传统的举止使得想引诱她注意的人不敢冒昧吐露,闲的无聊背后好拿男女关系开玩笑的人也没有把恶作剧的语言投向梁秀丽。所以那些喜欢梁秀丽的男人们在梁秀丽的面前几乎都是非常安静和沉稳,显得也很正经。
庄宏昆和梁秀丽在小学那段相处的经历,庄宏昆很在意,梁秀丽可能不是太在意。
庄宏昆自小就天资聪颖,刚上小学的时候,他就脱颖而出,在学习上表现出了超群的才能。由于智力过剩,他不仅跳过级,而且参加了许多课外活动,如乒乓球、无线电报务、以及作文比赛等,几乎在所有活动中,他几乎都出类拔萃,成为佼佼者。后来他参加了区里少年宫组织的围棋活动,由于进步快,成绩突出,受到了许多人的瞩目。受名师指点,庄宏昆棋艺进步飞快,不久就在滨海市少年儿童围棋赛上夺得冠军,成为了滨海市少年名人。当时,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少年宫挂有庄宏昆的宣传展览图片,滨海市有诸如“五一”、“国庆”这样的重大庆祝活动时,庄宏昆经常作为优秀少年代表,被邀到主席团上就座。少年得志,见多识广的庄宏昆,自小就有一股傲气。
当时,在学习上围棋上和庄宏昆几乎齐名的优秀少年还有一个女孩,她就是梁秀丽。梁秀丽和庄宏昆同在一个学校,同样学习成绩优异,在滨海市少年围棋班手中,棋艺上乘。市里有重大庆祝活动,梁秀丽也作为优秀少年代表,经常和庄宏昆一样出现在许多重要场面。梁秀丽虽然从文化学习到棋艺比庄宏昆略逊一筹,但是也是市里的优秀少年,少年围棋爱好者中的佼佼者。两个人在少年宫里的同一个围棋训练班活动。训练班里,庄宏昆和梁秀丽年龄最小,但是两个人却棋艺最高,最受教练的宠爱,平时像众星拱月似的,大家都很推崇他俩。庄宏昆有些自负,还有些虚荣;而梁秀丽却相反,腼腆恬静,含蓄随和。奇怪的是,庄宏昆平时口齿伶俐,但是每当见到梁秀丽的时候,却很拘谨。两个人接触的那段时间,庄宏昆虽然和梁秀丽有许多接触的机会,但是对话却寥寥无几。其实在梁秀丽面前庄宏昆是想表现自己的,但是每次他又控制自己一点也不张扬。他最反感的就是那些喜欢在梁秀丽面前出风头的男孩子。
滨海市汪海区海洋小学有个外号叫“棋王”的小学生,围棋下的很好,据说他是一个当年日本人在中国的残留孤儿的后裔。特殊出身的“棋王”自小就受到歧视,他性格倔犟,特立独行。有时候,他走在路上,有的孩子骂他一声“小日本,小鼻子(海滨市人蔑称日本人为小鼻子)!”完后回头就跑到胡同里躲藏起来,他听到后,总是奋起直追,若是能追上,也不说话,就动武,吃了亏也不在乎,直到别人拉开才罢休。由于他对惹他的人总是不依不饶,所以一般的孩子也不大敢招惹他。“棋王”的妈妈是日本人,她可能受家庭影响,懂点围棋,“棋王”小的时候,妈妈作为消闲,教“棋王”下棋。但是没有想到,“棋王”在这方面有悟性,一入门就很投入。后来妈妈点拨不了他了,放学以后,他就一个人溜到外国船员较多的海港港口附近的船员俱乐部娱乐室,偷看那些不知是日本人还是南朝鲜(那时候不允许叫“韩国”或“南韩”)还是东南亚人反正是黑头发,黄皮肤的外国人下围棋。下棋的人看见一个孩子看棋那么投入,就觉得有趣,有时候作为消遣,也让他执子一试。没有想到“棋王”像个小大人,不慌不忙,在横竖19条线,361个交叉点的格状棋盘上投子自然,布局成熟,这在当时的中国孩童中是很少见的。尽管他赢的时候不多,但是凭着对规则的熟悉和棋路的通晓,使得那些和他下棋的外国人对他十分喜欢,那些外国人不仅纷纷指点他,有时候还留他在俱乐部里玩耍。得到那些人的指教,“棋王”棋路越来越老辣成熟,他布局怪诞冷僻,出招突兀乖戾。那个时候,会下围棋的人很少,“棋王”要想玩只好来找市少年围棋培训班的学生来了。培训班的学生每周两次活动,时间是下午一点到三点。那时候,每当培训班的学生活动结束以后,走出少年宫的大门的时候,经常会看到“棋王”堵在门口。他手里提着两个脏兮兮的旧毛巾缝制起来的两个袋子,一个装的是白棋子,一个装的是黑棋子,身上挎着个折叠棋盘,这棋子就是他家早先留下的那一套。他认得少年宫学围棋的孩子,见到他们出来,也不大会说话,只是说:“下一盘呗。”或者是“来一盘呗。”少年宫的学生们有的以前和他下过,知道根本赢不了他,都是绕着他走。若被“棋王”堵个正着,实在是躲不开的时候,就连声说:“谁和你旁门左道的下棋,不下不下不下。”完后推开他就跑了。这天,庄宏昆和培训班的学生们刚走出门,看见“棋王”盘腿坐在大门对面的石阶上,举了一张报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用毛笔写的几个大字:“围棋班,胆小鬼!”这时候,培训班的一个学生很愤怒,上去扯掉“棋王”的报纸嚷道:“你骂谁是胆小鬼,你怎么那么狂。快滚!”“棋王”也恼怒起来,骂道:“你撕我报纸干什么。你叫谁滚?”那学生喊道:“就叫你滚,怎么了?你一天到晚的在这里穷咋呼什么?”“棋王”嚷道:“我就咋呼怎么了,好样的你们培训班的学生出来一个跟我走一盘看看。”说着两个人撕扯起来。被众人拉开以后,“棋王”见棋子撒了一地,开始撒泼了,哭着叫着找石头要和那学生拼命,大家慌忙边拉架边帮助“棋王”捡棋子。这时候梁秀丽边捡棋子边对旁边站着的庄宏昆小声急切地说道:“庄宏昆,你就和他下一盘呗。”尽管梁秀丽的声音不是那么甜美,庄宏昆听到这话,如同甘露滋润心田,好舒服。一是梁秀丽能直呼他的名字。虽然经常在一起,这可是他很少听到的;二是求他帮忙。这说明梁秀丽认可他的棋艺,也就是认可他的才能;第三个最重要,就是梁秀丽拿他作为知己,因为不是知己,不会这样实在地求他。庄宏昆这才发现自己平时见到梁秀丽就躲着走,表现出对梁秀丽不感兴趣,其实那是故意掩饰自己,他是希望梁秀丽有求于自己,以便表现自己的。尽管现在梁秀丽直呼自己的名字了,并且直截了当的向他求助,庄宏昆还是装的很沉稳,一点也未显得激动和主动。他只是走过去对“棋王”说:“别吵了。你不是就是要下盘棋吗?我来和你下。但是有言在先,你要是输了,今后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准到这里寻隙滋事。”别看庄宏昆是小学生,但是说出话来有词汇,有分量。“棋王”认得他,说道:“我知道,你叫庄宏昆。我正想找你你就来了。别看你是什么滨海市第一,今天我要是输给了你,我就叫你三声‘师爷’,保证再也不到这里闹事。”
石阶上摆起了棋盘,两个人对弈起来。庄宏昆虽然棋路丰富,但是他知道“棋王”的厉害,所以出子很慎重。他早就听同伴说过,这个“棋王”的风格是诡诈走险,不寻常规,正常的棋路常被他打乱,不知不觉地就丢几十目而输于他。庄宏昆面对“棋王”,迅速整理自己的思路,他觉得不要过多地考虑对方的棋路,充分发挥自己特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制服对方,有可能是出奇制胜的一种方法。不能让对方牵着鼻子走,我行我素,在对方没有熟悉自己棋路之前取胜,庄宏昆给自己制定了策略。果然一开始,“棋王”就走偏子,庄宏昆根本不理睬“棋王”的路数,巧占“星位”,后据“天元”,布阵巧妙,棋路清晰。庄宏昆的落子坚定,似携带千钧之力,布局沉稳,似指挥千军万马,神情是胸有成竹,表现是气势磅礴,完全打破了“棋王”的怪异走法。下到中途,“棋王”突然将两个自己的棋子放在右下角,认输后,连叫了庄宏昆三声“师爷”,竟然坦诚地说道:“我输了,我不知道好歹,我再不来了。”庄宏昆虽然心里很兴奋,但是他并没有露出得意的神色,因为他觉得表现的外漏会显得自己浅薄。他偷看了站在旁边围观的梁秀丽一眼,他看到梁秀丽兴奋地拍手称道,但是她的兴奋只是局限在和别的同学的交口称誉,而没有他期望的火辣辣的大眼睛注视着他的那种崇拜眼神。后来庄宏昆凭借优异成绩考入了滨海的最好的中学,这所学校是滨海市最著名的学校,解放以来一直是在滨海市的一些省市高级领导干部子女的专属学校,其中不乏工农子弟的学习成绩优异者,进到这所学校,将来前途无量,这是无疑的。令庄宏昆惊异的是梁秀丽竟然也考进了这所学校,庄宏昆这才知道平时低调的梁秀丽并非一般的女孩,是一个具有内秀的才女。从那时开始,庄宏昆对梁秀丽刮目相看。自从到了中学以后,围棋活动虽然开始减少,但是市里经常举办的围棋比赛或交流活动,尤其是偶然的和诸如日本等外国棋手的交流活动,总是少不了庄宏昆和梁秀丽的参加。
特殊时期开始的时候,所有的秩序都受到了冲击,市里围棋俱乐部的活动也渐渐减少。一直受到热捧的庄宏昆突然没有了人们的关注,感到了寂寞和孤独。从小就一直活力四射的庄宏昆这个时候觉得无所事事,不知道如何自己。那时候围棋俱乐部已经趋于自然消亡,参加活动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就是到了俱乐部,已经没有心绪交流和对弈,大家只是寒暄一下就回去了。这天,是例行活动日,俱乐部里只来了几个人。外面已经是大字报布满建筑物墙壁的世界,红卫兵集会“造反”的口号声不时地从窗缝里挤进来。大家可能预感到这是最后一次地在这种场合下的见面了。说形势,谈造反,与屋内的气氛不符;打听今后俱乐部的前途,谁也不会知道;谈围棋,显得过于执着,不新潮。大家相互间没有说什么,就那么散了。冬天天短,傍晚天就黑了下来。庄宏昆觉得百无聊赖,干脆回去吧。打了招呼,回身正要出门,一个围棋教练说:“庄宏昆,现在外面挺乱的,你把梁秀丽送回家吧。”庄宏昆听到这句话很兴奋,这是他很盼望听到的一句话。但是他的表情却是淡淡的,点了一下头,径直走了出去。他出了大楼以后,站在那儿等着,待梁秀丽出来以后,他对梁秀丽说:“不用害怕,我在后面跟着你。你在前面走吧。”其实这句话庄宏昆原本也不想说的,但是庄宏昆觉得不能像闷葫芦一样,什么不说,人家在前面走,你在后面跟,说一句显得有教养。那个年代,虽然保守,但是即使是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偶然有这种场合,并肩走在一起说说笑笑是不为过的;但是一前一后,保持距离,一言不发,也不为少数,不算乖张。庄宏昆内心里喜欢梁秀丽,但是他又是个自负虚荣的人,不愿意讨好异性,所以他是后一种表现。梁秀丽虽然是一个不失活泼的女孩,但是毕竟是花季少年,对异性比较敏感,且不管他对庄宏昆如何感觉,由于矜持,自然是随着庄宏昆的表现而表现的。庄宏昆不说话,默默地跟在后面走,她摸不着头脑,自然也是缄默无语。
两家离得不远,只不过是梁秀丽的家在南山脚下的日本旧宅,庄宏昆的家在污水沟下方的中国式旧红砖房。到了梁秀丽的家的门口,梁秀丽说了句:“到了,谢谢你。”庄宏昆说:“好了,我回家了。”
庄宏昆和梁秀丽的单独接触就这一次,虽然这次接触给庄宏昆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是一点色彩也没有,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当兵以后,两个人偶然见面时,梁秀丽从来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热情,当然庄宏昆也显得很平淡。庄宏昆虽然因为个头不高,对追求女性缺乏自信,但是他又有些大男子主义,绝不会去主动追求异性。他觉得命中那个她,应该对他主动,这才是真正的知己,这个知己一定认定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而忽视他个头的不足。朦胧中他觉得梁秀丽应该是这个知己,因为梁秀丽是最了解他的人,但是他又觉得真是了解了自己,才有可能不是知己。正在他对此迷茫怅惘的时候,有消息证实了梁秀丽和杨玉清谈恋爱的事实。对此事表面上他装作毫不相干,浑然不觉的样子,实际上如五雷轰顶,极端失落。但是有一件事他还是庆幸自己的,就是对梁秀丽的思慕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要不然他庄宏昆可就颜面丧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