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牍兵殇》初入江湖
第九章白雪“红梅”
众人听闻官军攻寨,不约而同地望向萧肃。
马忠则面上神情复杂,叫道:“萧先生!你……”
萧肃顿时便明白了他们心中所想,忙辩解:“寨主!不是这样!”
厅中人不再多言,纷纷抽出兵器,以马忠为首急急往寨门奔去。
清风寨大门……
战况激烈,寨中守卫和官军均有死伤。寨子的防御工事已被捣毁,大门即将被攻破,己方阵型混乱,边退边战。马忠见状,急忙吼道:“兄弟们,张弓搭箭,里外两队,墙上一字排开,轮流放箭!”
略整队形,官军的攻势果然缓了下来。
忽然,一阵“隆隆”之声传来。官军队伍中竟推出两辆投石车,拉簧,装石……一块块巨石飞来,重重撞在墙头上,土夯的寨墙瞬时被砸出缺口,尘土飞扬,墙上的人纷纷躲闪,不时有人坠落,闪避不及者,甚至直接被砸成肉饼。一时间,整面寨墙上处处是血和尸首残肢,守卫或死或伤地躺在地上,能动弹的则在不停地挣扎哀嚎,场面极其惨烈。
“轰……”一声巨响,寨门被攻破,倒在了地上,激起一片雪花。官军蜂拥而入,双方打上了肉搏战。装备简陋的清风寨守卫如何与官府正规军抗衡,没多久,已死伤无数,仅剩几十人在苦苦支撑,但也即将力竭。
马忠战得甚是勇猛,一刀下去便将人直接劈成两半,接连斩杀几十名敌方士兵,其余的官军见此人如阎罗般的杀人手法,纷纷以长枪进攻,不敢近其身。马忠突然举刀横扫一记,大吼道:“在下马忠,曾任京畿南营先锋校尉,请问诸位是谁人麾下,可否让马某见一见领兵大人。”
这么一吼,一众官军停下了手。一名身着鱼鳞轻甲的军官骑马越众而出,行到马忠面前停住。
马忠眼睛直直瞪着此人,牙缝里狠狠地挤出几个字:“石……俊!是你!”
马忠所说的石俊,正是面前这名骑马的军官,当年二人都曾在同一阵营征战,算得上是生死弟兄。但后来石俊却贪图富贵,为虎作伥,帮着奸臣诬陷忠良,害的主帅及一干部众蒙冤而死。马忠当时已卸甲归田,虽逃过一劫,但听闻兄弟们惨死噩耗,心中悲愤自是可想而知,只是当时石俊权势已不可同日而语,马忠虽有报仇之心,也是无可奈何。今日得见这个昔日的兄弟,叛徒,仇人,心中积压尘封多年的愤恨终于爆发了。
“哈哈哈……想不到,时隔多年,你居然还认得我!”那骑马军官笑说道。
“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当年你为了自己活命,卖友求存,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么!你怎么还有脸穿这身军装!”
“马忠,当年我就劝过你,不要和丞相作对。不然定没有好下场!现在看来,你是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啊……”
“住口!石俊!当年敌军来犯,我和兄弟们追随主帅奋力御敌,有什么错!丞相老儿贪生怕死,一味求和,若不是他在皇上面前进谗,污蔑主帅不受君命意图谋反,那么多兄弟怎么会无端惨死!你这个孬种!临阵脱逃,趋炎附势!我真后悔当初没能一刀杀了你!”
“哼!不管你再说什么都没用!你现在是匪寇,我奉命前来将这清风寨剿灭。你若不想死,就乖乖就范,兴许我会饶你一命!”
“呸!想让老子在你面前认熊!做梦!”
那叫石俊的军官面露冷笑,示意马忠向自己背后望去。
马忠转身一看,心中斗志全丧。只见寨中住民不论老幼,均被绳索绑住脖颈双手,连成一串,被官军押解过来。
“马忠,我知道你是条不怕死的汉子,不过,你总得替这些寨民着想一想吧!你若一味抵抗,我可不能保证,我手下这些兵士能不能按捺住性子!”
马忠看着寨民,那是一张张惊恐的脸,孩童受惊吓的啼哭声,年老体弱者禁不住推搡的**声不断地传到耳朵里。最终,他选择了放下兵器。
官军见状,急忙围上来,几十把钢刀长枪架在了马忠的脖子上。
“哈哈哈……”石俊得意地大笑,“马忠,念及你我曾经同袍一场,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我想弄明白一件事!”
“你问吧,我会让你输得明白。”
“你是怎么寻到我清风寨门口的,是萧肃那混蛋给你报的信么?”
“寨主!真的和我无关!你相信我啊!”身后人群中传来萧肃的叫喊,想来他也被官军擒住了。
石俊看了眼方才叫喊的萧肃,低头对马忠说道:“你说的那个叫小什么的,我不认识。你别忘了,天底下懂得奇门遁甲之术的,可不只你一个!”说完指向自己身旁一名年轻男子,继续说道:“这位叶凡叶公子,乃是水云涧南宫先生的得意弟子。”
“水云涧的人么?”马忠心中释然了,“那也不至于输得一败涂地!”
抬头看着骑在马上的人:“石俊,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和你言明。”回身指向萧肃,“这书生并不是我清风寨的人,只是从外面抓来的教书先生。所以,我想让你放了他。”
“哈哈哈!笑话!你说他不是就不是了?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的话,兴许这人就是这清风寨首脑之一也说不定,你让我放了他,无非是想让他脱身后再谋划来营救你。”
马忠怒道:“你!好!你如何才能信!”
石俊面露鄙夷之色:“哼!你的话我根本就不会信!”
“石……俊!你……”
“我什么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那叫小什么的给砍了!”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来人!把那书生模样的人给我……”
“慢着!”一声娇喝打断了正准备下令杀人的石俊。
循声望去,是一名俏丽的白衣女子:“石大人,此人所言不假,那书生确不是清风寨中之人。”
石俊似乎对这女子也礼敬非常,小心询问道:“哦?柳姑娘莫非识得此人?”
“不认识。”白衣女冷冰冰地答道。
“那姑娘为何如此肯定此人不是寨中匪寇?”
“我曾再彭都见过此人,有过交集,他只是一个教书先生而已,还请石大人将他放他离去。”
那石俊面现难色:“柳姑娘,并非在下不愿放人,只是上头有令,宁可错杀,不可妄纵……”
“怎么?石大人连我的话都不信么?”白衣女子话中微带愠意。
石俊忙道:“不敢!不敢!来人!将那书生带过来!”
几名士兵将萧肃拖了过来,还未站定,萧肃便向石俊嚷道:“将军,这些人都是普通的农民,在清风寨里从来都是自给自足,从未做过任何于人有害之事,还望大人开恩,不要为难他们!”
“大胆!”一条马鞭抽在萧肃脚边的雪地上,“书生!若不是看在柳姑娘面上,本将军早将你给砍了,现下哪里还轮得到你说话!给我滚!”
“将军!求将军开恩啊!”萧肃跪在地上,连连给骑着高头大马的领兵大人磕头。
石俊看了一眼随从的兵卒,后者受意,走到萧肃旁边,想把他拉走。怎想到这酸腐书生只顾磕头,无论被人怎么拉扯,就是不愿离开。那兵卒发了脾气,一脚将萧肃踹得滚了两滚。刚一稳下身形,随即又跪着爬了过来,仍是连连磕头,口中连喊“将军开恩”。
一旁的马忠忍不住了,冲萧肃吼道:“萧先生,不必求这无耻小人!起来!站起来啊!”
萧肃好似没有听到,仍在那里磕头不止。
“萧肃!你他娘的给老子站起来,不然,老子瞧不起你!起来啊!”
萧肃将头深深地埋在雪里,早已泪流满面,啜泣不已。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就算他把头磕破,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披甲人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他什么都做不了,哪怕只为清风寨的人争得一次辩解的机会。
那石俊又说话了:“马忠,我本想着你若答应解散清风寨,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但是,本将军现在被这书生一顿叫唤搅得很不高兴,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法子发泄发泄?”
萧肃猛然抬起头,他害怕了,他隐隐觉得自己将清风寨最后一丝存活的希望也给浇灭了。
“大人……”忍不住又叫出声。骑在马上的人斜了他一眼,萧肃不敢再多言语,他怕自己的鲁莽给这些无辜的人带来更大的厄运。
马忠冷冷地问那石俊:“石俊,你到底想怎么样!”
石俊得意至极地笑答:“石某早就知道马大人的一套劈山刀法使得炉火纯青,当年,石某就是因败在你这劈山刀之下才没能当上先锋校尉。每每想来,心中都是懊恼不已。”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狠狠说道:“我想让你把自己的右手剁下来!”
马忠冷哼一声:“若我把我这右手斩下,你是不是便会答应放过我寨中老小?”
“这个嘛!等你把你这右手剁下来再说吧!”
“石俊!你……”
“哼!你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么!你再不动手,我现在就让这些人死在你眼前!”
“好!我砍!”
马忠缓缓捡起先前丢在地上的钢刀。
“寨主!不可以呀……不可呀……”身后寨民苦叫道。
“啊!”长啸之后,寒光闪过,鲜血喷出,马忠的右手被自己生生齐腕斩断,断下的手落到雪地上,血脉未尽,仍在那抽搐着。
左手在身上曲池,膈腧等几处大穴连点数次,血流暂缓,紧紧握住断腕,怒盯着石俊,艰涩地说道:“我右手已去,可以放我寨中人一条生路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石俊笑的机器张狂,“马忠啊马忠,你即已没了右手,我看你如何使得劈山刀法,又如何阻止我做任何事!我告诉你!今天,我就是要让你这清风寨鸡犬不留!”
“石……俊……!我跟你拼了!”马忠欲奔上来和石俊拼命,却被围着了几个兵卒打翻在地,随即拳脚相加,直打到马忠无力抵抗才罢手。
石俊望了眼地上落水狗般的马忠,冷哼一声:“所有人听令!给……我……杀!”
“不要啊!”马忠和萧肃同时呼喊起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一众官军手起刀落,到处鲜血四射,惨叫连连,女人因恐惧发出的惊嚎戛然而止,孩童的啼哭声陡然消失,一群群的寨民倒下,雪地里到处是红色,不断地蔓延,惨叫声越来越小,红色的雪地里越来越安静……
曾经安逸宁静的清风寨,现在已然成了修罗地狱。
“呜呜呜……爹爹……娘……”一个孩童从两具尸身下爬出来,使劲摇晃着身旁的尸体,想把已死去的两人叫醒。应是父母亲临死前将孩子护在了身下,期望着孩子能逃过一劫。
一名兵卒将那小孩拎了起来,望着石俊,等候指示。
石俊冷冷地一挥手:“斩草除根!”
孩子的哭声停止了……
马忠眦目欲裂,双眼流出了血,嘴巴大张,但是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
萧肃则双目呆滞,茫然着望着眼前惨状,嘴里仍是低声喃喃道:“将军……开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传来,石俊高声对着马忠说道:“马大人,你不是要找我拼命么?石某就在这,等你来呢!”
马忠略显艰难地缓缓起身,转向石俊,表情竟是十分的平静,这倒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意外。
静静地站着,许久没有动静。石俊以为他吓傻了,刚要出言讥笑时,马忠鼻间怒痕骤然大现。
“啊!……”大吼着冲了上来,石俊吓得忙向后跑,边跑边命手下护卫,数名兵卒手执长枪挡在前方。但是马忠好似没有看到眼前的长枪利刃,只是不要命的往前冲。
萧肃反应过来,大喊:“不要啊!……”但为时已晚,长枪透体而过,来势不减,枪柄竟然也没入了两尺有余。
萧肃想冲过去,还未起身便被兵卒按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马忠软软地跪倒在雪地里,此时,眼中没有了仇恨,没有了愤怒,只有茫然,神采渐渐消逝,头终是慢慢地垂了下去,寒风吹起额前的乱发,一双眼睛仍是大睁着,无法瞑目。
萧肃被按在地上,大张着嘴,想呼喊着什么,但是,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了,连喘息都觉得困难,眼前已完全模糊,一切似真似幻。
“滴答……滴答……”一滴滴鲜红滚热的东西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煞是刺眼,好似生命开出的一朵朵绚丽地花瓣。
风更大更冷了,雪更大了,天地都变得混沌不堪。
苍茫的大地上,一朵血红的梅花,正在慢慢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