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鸦堡的高墙内原本是五座城堡,分别为几位族长的府邸。
经过几百年的不停修建和改造,彼此独立的城堡渐渐连为一体,地下有长廊相通,空中有石桥互连。
城堡的四个角落,各有一座空中花园,每到夏日的黄昏,城堡里的太太和小姐们,常常到临近花园休闲散步。
塔克图堡位于整个建筑群的正中心,也是整个圣鸦城最高大雄伟的建筑,塔克图一楼是乌拉人的议事厅,舒禄果和家人住在议事厅之上的楼层。
塔克图规模宏大,没人知道这座城堡到底有多少个房间,但从舒禄果就任大族长以来,城堡就一直人气不旺,先是儿子出了意外,随后老婆去了神庙,大女儿出嫁后,这座城堡只剩下他同二女儿和众多仆人居住。
舒禄果在家的时候,丫鬟九画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而聂嬷嬷自从叶赫青义走后就始终沉默寡言,似乎成了一个多余的人,这更让诺大的城堡显得格外冷清。
管家噶礼负责城堡的大小事物,老管家尽职尽责的工作,让整个大楼看起来永远井然有序。
每个月底,他都会将当月的府上开支拿给舒禄果看,几十年来从没出现过差错。
噶礼家几代人都在舒禄府上做管家,同主人有着深厚的感情。
北疆权贵家的女儿称为格格,从小由专门的嬷嬷侍奉。格格长大后,嬷嬷的角色也随之转变,从最基本的传授礼仪,到长大些后传授各种女红技艺,很多格格同嬷嬷都情同母女。
聂嬷嬷最近对舒禄倩颇有微词,因为这位小格格最近花在女红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每天吃完饭便同丫鬟回到闺房,两人关上门嘻嘻哈哈的打闹个不停,让聂嬷嬷不住的摇头这种没有尊卑之分的行为。
“唉!儿大不由娘!”舒禄果看在眼里,善解人意地宽慰聂嬷嬷,其实他并不介意两个丫头吵闹,这样府里还显得有点生机。
聂嬷嬷不是生气,”其实就想在格格出嫁前多教她点手艺,将来到婆家也好让人夸个手巧不是!”老太太黯然地说。
只有九画了解舒禄倩的心事,如今她不仅是舒禄倩的丫鬟,还充当起格格同马毓荣间的信使。
九画对格格特别忠心,舒禄倩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俩人常一同谈论过去,憧憬爱情,品评马毓荣的长相,当然,丫鬟只能夸奖称赞,不许说缺点。
但舒禄倩允许她取笑别人,比如小倭瓜!那次参加玉文的婚礼后,丫鬟同舒禄倩就小倭瓜的体型整整开了一个月的玩笑。
得知阿玛决定等开春为自己举行婚礼的消息后,乐得舒禄倩好几宿都没睡着觉,九画也兴奋地帮舒禄倩策划婚礼的衣服。
有一天舒禄倩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北疆的春天提前来到了。黑水河的冰面隆隆作响地裂开,青白色的冰排互相撞击着随波逐流漂向下游,带走了漫长冬季的困顿。
野花开满河岸,她同九画光着脚踩在上面,草地柔软得让人舒服又安心,两人尽情地笑着、跳着、唱着歌。突然,马毓荣笑意盈盈的出现在她面前,亲手将一个缀满野花的花环戴在她头上,看着帅气的马毓荣,那一刻,她真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随后,她又梦见自己坐在一顶花轿里,穿一身漂亮的红旗袍,就像小倭瓜结婚时穿的那种,不过自己穿着比她漂亮多了。伴随着喧天的锣鼓和唢呐,自己被抬到四族长家的府邸,到处都是鲜花,满眼一片红彤彤的景象,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地毯,大红的蜡烛,还有蒙在她头上的红盖头。
进入洞房后,马毓荣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头,两眼含情,傻傻的盯着她看,看得自己羞红了脸。
可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马毓荣的脸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陌生面孔,眼露凶光,鼻孔里喷着热气,舒禄倩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格格,你怎么了?”
舒禄倩睁开眼,见九画正睡眼朦胧地看着她。
过了好久舒禄倩才平复下来,听她叙述完梦的情形后,九画却咯咯的笑出声,说这才是真正的春梦。
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主仆二人更像姐妹。
九画古怪机灵,常常能为舒禄倩出些点子,排忧解难,为此,舒禄倩暗暗决定,自己出嫁时一定要把丫鬟带着。
最近俩人谈论的话题总是离不开马毓荣。有段时间,舒禄倩还一反常态,每天积极地跟聂嬷嬷学刺绣,学了几天后,他回到闺房,花了两个晚上秀出了一个香囊,然后偷偷跑到西花园亲手送给马毓荣。
这也是她学女红多年,做出的唯一一个像样成品。
冬季的北疆百花凋敝,那些太太小姐们都在家里围着火炉烤火,花园显得格外冷清,但这正合了马毓荣的心意,正好在这里同舒禄倩见面。
其实两人只是最近才开始偷偷约会,每次都和做贼一样,生怕被别人看到。
有时候两人真从心底羡慕那些平民百姓,他们想见就可以见面,根本不用躲躲藏藏。虽然生在豪门丰衣足食,但却常常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命运的舵似乎从来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对于女儿的秘密,其实舒禄果早就看在眼里,但他只当没看见,这桩婚事当初就是他敲定的,女儿马上就要成为马家的人了,对面父母之命的婚姻,能让儿女都满意的并不多,这也是舒禄果感到的莫大安慰。
苏勒的府邸在圣鸦堡的东北角,舒禄果时刻都留意着对手的动向,这位二族长家里最近似乎也是状况频出。
情报显示,问题出在苏勒的小儿子身上。
纳喇玉文从结婚后就不停溜出城堡同女子约会,而且越来越明目张胆。最近,小倭瓜的忍耐终于达到了极限,同玉文大闹了一顿,并声称要回东六方告诉额娘。
苏勒一听吓坏了,如果真闹到那种地步,岂不坏了自己的大事,便联合老婆对小倭瓜又劝又哄,当婆婆的差点就给儿媳跪下了,苏勒拍着胸脯同儿媳保证,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解决这件事。
果然,没过几天,同玉文相好的那个女子,突然轻生寻了短见,这事让玉文深受打击,打那以后,他呆在府里什么也不干,终日以酒消愁,而且对周围所有人都充满敌意,人也憔悴的不成样子。
小倭瓜如了愿,每天小心翼翼地侍候着玉文,虽然还是得不到好脸色,但起码丈夫不出去鬼混了。
其实小倭瓜是最无辜的,她嫁到到苏府根本不是图纳喇家的钱财和地位,开始出于母命,后来她真心喜欢上了玉文,本想给玉文生个孩子,以为有了孩子就能够拴住玉文的心,没想到的是,玉文竟然背着自己同其他女人好上了,对自己一直不理不睬,并且越来越变本加厉。
稳住儿媳后,苏勒觉得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放任玉文这样胡闹下去,弄不好会毁掉自己的大计,所以,他觉得必须亲自和儿子阐明厉害关系。
在一天的晚饭时间,玉文走进餐厅时发现,当晚的餐桌旁只有阿玛一个人,连从来不缺席的额娘也没在。
那天苏勒的胃口特别好,吃什么都觉得香,而玉文只是低着头吃饭,并尽量避免着和阿玛的目光对视,他想对付几口就溜走。
“小子,还生我的气呢?”苏勒倒了一杯酒推到玉文面前。
玉文只顾低头吃饭,没碰酒杯,也没有回答。
“唉!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我是为你好了!”
当初自己强迫儿子娶富察银铃,一开始就遭到了儿子的强烈反对,爷俩几乎为此闹翻。苏勒迫不得已,什么招都用上了,最终成功逼迫儿子就范,原以为时间能软化儿子的态度,谁知道这小子一犟到底,死不回头。
“我问你一个问题,”见玉文不说话,苏勒决定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把话摊开了说,“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坐上大族长的位置?”
玉文停止进餐抬起头看着阿玛,他没明白阿玛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苏勒用眼神示意他回答。
“没、没想过!”玉文伸手端起酒杯茫然地回答。
“呵呵!”苏勒笑着摇了摇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只想着追漂亮姑娘,每天幻想着美好的爱情!”
玉文感觉很稀奇,在他印象里,一直霸道强势的阿玛大人竟然说出这种话,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到。
“我那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城里的普通人家女子,那个女子也喜欢我,我们只有同彼此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开心,但你的玛法却坚决反对,他早就给我订好了一桩亲事,是北疆一位贵族家的千金,“
“就是额娘吗?”玉文喝了一口酒。
“但当时我同她连面都没见过,所以我说啥都不同意,”苏勒并没有回答,“当时就觉得你玛法特别残忍,我根本不认识的一个人,却要我和对方同床共枕,如果那样,我岂不成了没有情感的野兽了!”
“可反抗没用,后来你玛法开始限制我的自由,不让我出去,于是我就想出各种方法同你玛法对抗,晚上我从窗户跳出去,然后溜出城堡同那个女子约会,”苏勒面露得意,“你玛法阻挡不了我,我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溜出城堡!”
“然而有一天,“苏勒神色有些黯然,“我晚上去找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却已经走了,她给我留下一封信,大意是说她同我在一起,原本就是为了我们家族的金钱,但后来发现我并不同其他的富家公子哥一样,她不想再继续骗我了,她告诉我不要找她,还说就算我找也不可能找到。”
苏勒一脸怅惘地喝了一口酒。
“我看完信后像疯了一样到处找她,圣鸦城的每条街几乎都找遍了,然后我又骑马追出城外找,你玛法也不拦我了,我独自在外面游荡了一年后才回到城堡。后来才知道,其实你玛法派了两个人,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我!”说到这苏勒竟然有些动情。
“那后来找到了吗?”玉文有些好奇。
苏勒一听笑了,“找到不就没有你了吗!”
“后来慢慢长大些,我才渐渐懂得什么是人生!”苏勒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两眼盯着玉文,“真正有志向的男人,没一个婆婆妈妈儿女情长的,你看历史上那些风云人物,哪一个不是将事业放在首位的!”
玉文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手里的酒杯,里面的麦酒反射着柔和的亮黄光泽。
“和权利相比,什么都是次要的,其实社会就好比一个大的狼群,你要想法当上狼王。动物靠的是蛮力,而天神给了我们这个,”苏勒指了指自己的头,“这个世界只要你拥有权利,就什么都有了,包括你想要的爱情!”苏勒语重心长地说,清瘦的脸庞在烛火下有些红润,但两道目光犀利坚定。
“你知道吗小子!”见玉文不说话苏勒继续说到,”后来你玛法告诉我,其实那个女子是他派人给威胁走的!”
玉文看着苏勒瞪大了眼睛,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玛法亲口告诉我的!”
“你恨玛法吗?”玉文表情复杂地问苏勒。
“我只恨为什么我没生在普通百姓家庭!”苏勒的回答让玉文有些意外。
“我也恨!”苏勒同样感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