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高起来了，阳光暖洋洋地泻下来，铺满偌大的校场。齐衡之凌空而立，背着阳光，看不清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地在这六院大校场上回荡。
“这个六院大校场上已经设下了特殊的阵法，为你们聚拢了很多灵气。所谓六院大考核的内容，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每人去领一张符纸，贴于脐上，然后在这校场上胎息入定，感应这四周的灵气。如果你们和灵气之间产生了共鸣，并且足够强烈，那么符咒就会发光，甚至自燃。考核时限内，使符咒发生异象者即为通过考核。未通过考核者，三日内下山还俗，不得迁延。”
“考核到明日太阳升起即止，期间可以到校场西面的休息处进食进水。领取灵符的地方在校场东面。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齐衡之负手而立于秋风中，静静地站了有一会儿。肃静的校场嗡嗡作响，到处都是弟子们交头接耳的声音，看起来还是有人想提问的。不过，很显然，齐衡之并不真正在乎弟子们到底有没有别的问题。
他自顾自地说道：“如往年惯例，外门三宫的弟子和长老们为你们赶制了一千张灵符，你们每人一张，应当有富余。除三年级的六院弟子以外，其余年级的弟子想试一试的话，也可以去领取灵符，在校场上打坐，只要不影响他人即可。若能使符咒产生异象，即刻入三宫修行，除此之外还有丹药奖励，就不再细说了。当真有这样的弟子再说也不迟。”最后这句话听起来多少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那么，考核开始！”这一句话如闷雷震动了整个校场，连空气都为之一滞。
话音落处，弟子们迅速行动起来，往校场东面赶去，那里早已摆了好几张桌子，每张桌子的桌面上都摞着一沓黄符。黄符上用通红的朱砂龙飞凤舞地描绘着怪异的符文，用肉眼看，丝毫看不出有何奥妙。
按照分发符纸的低年级弟子的指示，参加考核的弟子们列成数队，迅速领取了符纸便返回了校场打坐。
袁易和赵庆和一行人也是领了符纸，找了校场上的一个角落便一一盘腿坐下了。
“原来胎息真真只不过是入门，像我等连胎息都不能之人，跟这灵气怕是无缘了。”李浩山两指夹着符纸，扇风似地摇了几下，鼻尖耸动着似乎想闻出点什么，“这地方真有阵法？灵气多吗？我感觉跟别的地方没什么区别啊。”
陈元倒是大喇喇把灵符往肚脐上一贴，便仰面躺倒：“得了吧，咱俩又没这修仙的命，跟瞎子看花似的能看出个什么来。我还是睡到明天早上，然后回去收拾东西下山去也！”
袁易和赵庆和看他这憨态，都笑了起来。李浩山咂咂嘴，也把灵符贴在了肚脐上，说：“小爷我装模作样一番，或许有奇迹也说不定。”言罢还看着袁易和赵庆和，用手一指：“你们两个，千万不要吵我！”那模样倒仿佛他真的能感应灵气，担心袁易和赵庆和有意坏他机缘一般。
袁易自然是知道李浩山在开玩笑，笑着在他肩头打了一下：“谁吵谁，就你话多，快闭嘴。”赵庆和笑着连说了好几个“就是”，同时将灵符贴好，摆了个端端正正的五心朝天式，便闭上眼睛开始打坐了。
见身边几人都安静下来，袁易拿着灵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丝毫看不出神异之处，甚至有点怀疑如果自己真的感应到了灵气，并且有共鸣，会不会这符纸没反应，那可怎么办？这么一想，袁易甚至开始觉得手里这张符纸上的符文不如李浩山他们的好看了。
罢了罢了，先试试吧。袁易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把灵符贴好，以标准的五心朝天式坐定，心中默念静功口诀，开始入定。
闭上了眼睛，口诀默念数遍以后，袁易的内心便已经平静下来。失去了视觉以后，其他的感觉就敏锐起来，校场上还有一些轻轻的交谈声传入他耳朵里，使他想起夏夜的青岗村里稀稀落落的蛙鸣。
如此打坐过了良久，他并没有没有感觉到灵气的存在。
其实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弟子们，对灵气的感应是怎么一回事，和灵气共鸣究竟怎样的一种感觉。仿佛人们都有一种默契，仿佛大家本来就该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种怪异的默契使此刻的袁易不免有些腹诽。
校场上没有一丝风，袁易的胸腹纹丝不动，不见起伏，口鼻之间也没有气息流转。这正是胎息的状态。努力地清除了所有的胡思乱想，袁易终于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静功口诀之上，渐渐步入佳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袁易感觉到身体各处轻轻地痒起来，就像是有无数细细的绒毛在挠他的皮肤，又舒服又难受。他并没有看到，自己肚脐上的灵符，发出了淡淡的黄色光芒。
又不知过了多久，这种痒痒的感觉褪去了。袁易觉得自己像是泡在温泉里，而且和平时泡温泉的感觉大有不同。若要描述的话，只能说，平时泡温泉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个封闭的水壶，而今天这感觉，就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浑身是眼儿的水壶，温润的泉水毫无阻碍地在自己的身体里进进出出，从里到外处处都被冲刷着。
“这就是和灵气共鸣？不亲身体验一番，恐怕旁人再怎么描述也无法领会。”袁易心想着，突然感觉到肚脐处一股热力传来。
他急忙睁眼一看，肚脐上的符咒正散发着赤色的光芒，接着便在他的眼前，冒出了黑烟和火焰。袁易立刻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把火扑灭，烧得只剩小半张的符纸也被他拍到了地上。
弯腰将烧剩的符纸捡起来，袁易四下张望，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他的异动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不过那些目光也不过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移开了。
这时，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袍的中年女性如鹞鹰捕猎一般矫健地自半空中落下。她于袁易面前站定，接着伸手接过袁易手中的符纸残片，反复翻看了一下，便目光灼灼地看着袁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叔话，我叫袁易。”袁易心想，外门六院的弟子不可能有人有这身手，叫一声师叔必然是没错的。
“很好。随我来。”这位女师叔转身便往场外走去。
袁易跟在她背后，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陈元和李浩山已经各自睡着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而赵庆和已经不见了踪影，如果不是中途退出，那应该是像自己这样被人带走了吧。他这才注意到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在这校场上入定了一天。
如水的月华笼罩在整个大校场上，场边各个方向上稀稀拉拉地站着一些人，他们显然不是参加考核的弟子，同时也不像帮忙的低年级六院弟子，因为真正来帮忙的六院弟子都在场边的桌子附近，要么坐着打瞌睡，要么给半夜饿了的弟子们分发食物和水。所以，袁易推测，这些人和眼前这位女师叔一样，是隶属于三宫的修士，他们的工作大约是负责接引引发灵符异象的弟子去指定的地点之类的吧。
袁易正想着，女师叔已经带着他穿过了大校场北面的朱色大拱门，来到了一处大殿前。袁易抬头一看，大殿上挂着端端正正的三个大字：登临殿。女师叔在大殿外停住脚步，袁易也跟着停了下来，两人一同站在殿外。
“禀告长老，弟子袁易已带到。其灵符自燃！”女师叔高声道。
“让他进来吧，你回校场继续好好看着。”大殿里头传来一个苍老的男性的声音。
“是！”女师叔应了一声，便对袁易说“你快进去吧。”说完，她施展身法，几个起落间，人已经出了拱门回到了校场。
这关头，袁易突然有些紧张。他双手握拳，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迈步进了大殿。
大殿两旁各点着三排蜡烛，照得殿内通明一片，如同白昼。大殿中央肃立着碧落宗开宗祖师上穷真人的雕塑，足有数丈高，确实仙风道骨，气度非凡。雕塑下摆着三个古旧的蒲团，蒲团上坐着两男一女三位长老。
袁易进前，跪倒在三位长老面前，朗声道：“弟子袁易，拜见诸位长老。”
“你的灵符是自燃的？”坐在左边，看上去约四十几岁的中年女人不等另外两人开口，便急切问道。
“回长老，是的。”袁易道。
“你可知道灵符自燃代表什么？”坐在正中间，隐隐为三人尊的老者微笑着问道。听这声音，先前答那位女师叔话的便是此人。
“弟子不知。请长老不吝赐教。”袁易道。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只是不能确定，从他被那位女师叔接引到这里以来，大家都很关注他的灵符自燃一事，想来此事与修仙之资质恐怕大有关联。
“赵乔，你来给孩子说说吧。”老者温和地笑着，示意了一下坐在他左手边的约莫三十几岁，剑眉星目的男人。
那人朝老者略一欠身，然后转向袁易，开口道：“修士者，修的便是一腔真元。而修炼的起始便是炼气，即取天地元气，纳于己身，经元神驯化，肉身锤炼而能内化而为自身真气。你们所用的灵符名为和鸣符，贴于脐上，靠近气海所在。你尚未学习本门功法，胎息入定之时与灵气的共鸣全部取决于你本身的资质。资质越高，共鸣越强，灵符所表现出来的异象便越强烈。资质最低者，仅能使灵符发出微弱黄光，中者便能有红光，而最佳者，就是你这般，灵符自燃。”
袁易闻此，心里自然是十分欣喜。天赋绝佳绝不是坏事，只是似这般出风头有些违背了自己一贯低调的作风，但这也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还是先应付了眼前为好。
“弟子受教。”袁易不知应当如何回答，毕竟赵乔并不是直接夸他，回一句“长老谬赞”似乎不太妥当，还是受教得体。
老者对袁易的反应似乎十分满意，微微点头，“我乃琼华宫掌宫长老，华松梧。习《凝碧真经》五百余年，颇有心得，术法一道亦是精通，昔年姜宇便是拜在我的门下，做了我的亲传弟子，如今修为大进。若是你，”
中年女性听华松梧说着话，脸上的焦急之色渐浓，最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华松梧的话头，说道：“其实我们摇影宫也不差啊。我是摇影宫掌宫长老任英，修的是《落星大法》，如今亦有三百余载。我对术法亦涉猎颇多，更是擅长炼丹制药，若你拜于我的门下，便能成为修行界地位尊崇的炼丹师，你意下如何？”
袁易不知如何回答，脑子里正做着各种计较，赵乔爽朗地笑了笑，说：“做决定之前索性我也介绍一下我们闻道宫吧。本宫之人修的是《天元道藏》，是本宗开宗祖师所创，浩如烟海，包罗万象。本门很多心法都是本宗历代先贤修习本道藏所悟得，《凝碧真经》和《落星大法》便是如此。”
袁易心中一动，他那似乎被赵乔打动的表情落入了任英的眼中。任英立即反驳道：“事实确实如此。不过先贤们创造出《落星大法》等种种心法还不是为了便于后人修行？《天元道藏》一道，艰深晦涩，进境缓慢，闻道宫门下弟子十年来能够筑基者不过寥寥，原因便在于此了。”
“任英长老说的是，说的是。”赵乔似乎十分赞同，点了好几下头，然后便对袁易说道，“你若是拜入我的门下，可得考虑清楚了。很有可能进境缓慢，到时候可别后悔。”
袁易依然跪在地上，久久不语，心里纠结得一塌糊涂。
华松梧看袁易不言语，也不着急，右手搭在膝盖上，食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过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他才开口道：“你可有决断？”
任英紧张地看着袁易，华松梧则比较平淡，只有赵乔一副丝毫不在意袁易拜入谁门下的样子，甚至打了一个呵欠。
袁易纠结来纠结去，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地顿首一拜，起身答道：
“禀长老，弟子决定，拜入闻道宫赵乔长老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