貔貅叹道:
“唉,还不是我老爸的意思嘛!……再说,在天庭混,总也得有个名头不是,挂个闲差,好过没有吧。”
随即又抱怨叫屈道:
“可是闲差也是差啊,每天还得应个卯什么的。哎,官身不自由啊!”
大冠微微一乐:
“哦?那你怎么还有闲工夫跑到这不渡河来为难我呢?”
貔貅连连摇头:
“这可真是冤枉,我才懒得为难你呢!你要知道这不渡河位置特殊,常常几百年没一个过河的,以前这里是有一只老蛤蟆守在这儿,干守了几千年啊,后来仙寿耗尽,没了。其他众仙都知道这里清苦无趣,谁都不愿来,而且近来仙才凋零,仙界也缺人手啊,就干脆省了这里常任神仙的派置。谁都知道我担的是个闲差,喏,这不就把这个差使也兼给我了。按你现在的飞行能力,我算出来你至少还要一到两天的时间才能到达这不渡河的河岸,谁知你竟然提前了!哎,你飞得也是蛮拼的。”
大冠问:
“那现在我要怎样才能过去呢?”
貔貅答道:
“此河名为不渡河,但并非万般均不渡,而是只阻尘缘来,所谓‘佛渡有缘人’吧。但凡尘缘未了的,就无论有多少悲伤、苦痛、孤寂、不甘,也无法抽身而去,仍需在凡尘中继续翻滚、煎熬,谓之渡劫。当然,过得此河者也还会有劫要渡的,天生万物,各有其劫,随生而起,随死而灭。但对凡间生物而言,凡劫显得尤为难舍。生乐死哀,富贵贫贱,强凌弱苦,恩牵恨绕,再加****、****、酒欲、贪欲,花花世界,五彩斑斓,割舍不易啊!你可知过得此河便不能回头了吗?你之前的旅程不论有多少艰苦,若想反悔,回头就是,凡间的花花世界依然在那里等着你。但一过此河,仙凡两重天,各有各因缘,你与凡间一切,便如阴阳两隔,再无交集,从此恩也好、怨也罢,一笔两勾销,彼此无牵挂。你确定你真的想好了吗?”
貔貅突然的正颜正色,令大冠有些错愕;但言语中有些地方确实戳中了自己内心的隐痛。大冠思绪万千,一时无语。
“怎么样?我工作还是蛮认真的吧?这份工作虽是兼差,却也不易做,要背诵很多话术的。刚才这大段背的,耗费我不少龙脑啊!”
貔貅见大冠仿佛呆住的样子,忍不住摇头摆尾,四只麒麟足跳跃翻踏,激地脚下喷涌的水柱水花四溅,嗤嗤有声。言语间也是兴高采烈,兴致勃勃。
大冠看着这位雀跃烂漫的九太子,苦笑了一下,按捺住起伏的心绪,淡淡应道:
“我从出发那日起,就没打算要回头。”
“真的想好了?据说凡界的日子比我们做神仙可是要丰富多彩的多啊,虽说也有众多一心修仙的,但我做神仙久了,倒觉得真是有些寡淡乏味呢,哈哈!”
大冠不再解释,只轻轻“嗯”了一声。
“好好好,想好了就好啊!你能提前到达不渡河说明你的资质还真的不错,老啰嗦这次说话靠谱,没瞎夸你!照此看来,你早晚会名入仙籍,位列仙班的。到时候记得到天庭找我玩啊,我跟你还真是投缘!”
大冠问:
“我是已经落定心思,不再回头的,为什么我还是不能渡河呢?”
“哦,那就是你身上带有凡间之物,需要抛下方可。因为这会令你难舍凡思,与过往一切总有一丝牵扯。”
大冠摇摇头:
“不,我没有什么凡思要留恋的了,也不会再有牵扯。……只是不想随意丢弃罢了,不能留着吗?”
“物是死的,心是活的。有些东西如果你总愿意在身边放着,那就说明有些事情总在你心里存着。”
大冠默然。
貔貅继续说道:“万物均有自身的轨迹和平衡,超出万物自身缓冲能力的牵扯会对彼此皆有影响,偏离轨迹的结果便是失去平衡,宇宙万物,如蝴蝶鼓翼,牵一发而动全身,轻则德克萨斯会起龙卷风(注:蝴蝶效应),重则宇内失衡,仙凡动荡。”
大冠惨然一笑:
“我不曾关注蝴蝶鼓翼,也不知德克萨斯在哪,我只是只小公鸡……”
貔貅微微摇头:
“对你好的,你想报答,对你坏的,你想报复,这就是个体对平衡的趋同性,就如同凡间俗语所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般,都想找到内心的平衡啊,万物皆是如此。贪、嗔、痴,怨、恨、思,一念失衡,多少纷争!平衡是世间万物之法。”
貔貅看着大冠的脸色,慢慢地说:
“我知你舍不得,但眷念如一条无形的线,牵拉两端,彼此不得安生,形虽两分,心意相连。过了这不渡之河,从此仙凡有界,只有你断了念想,才能真正了断前缘,你才能真正踏入你自己的修行之旅,凡界跟你有牵扯的一切也才能重新纳入凡界的运转。”
大冠凄然无语,脑海中是临别时泪流满面的阿归:
“大冠,你记着:当你不再需要依赖这个披风了,那时,你就把这个披风抛下吧,把我从心里抛下吧,只有你抛下了,我才能抛下……”
大冠一路飞来都在回避想这些话,此时突然念及,只觉心如刀绞,一颗心堵得难受,揪心的痛。
突然,大冠昂首向天,一声悲鸣,声荡四野,双翅一展,平地升空,当身体到达貔貅的高度后,他咬牙拉下背上的鸭绒披风,拉下这一路上温暖自己身心,也刺痛自己身心的披风,凌空抛向貔貅。
只见貔貅立马拧身甩尾,凌空上跃,敏捷地张嘴来接,将鸭绒披风一口吞下。
随即,貔貅脚下的浪花渐渐下落,转眼间便带着貔貅一起隐入那巨大的漩涡空洞之中,踪影全无!而河面的水波亦无声地向中间合拢,终于,河面如镜,水波不兴,晴空高远依旧,岸边茅草萋萋。
大冠抛了披风,空中盘旋,但觉身心俱空。此刻见不渡河波静水平,对脚下绵延的白茅河岸再无留恋,径自振翅,凌空飞渡。
下面是水清且静的河面,上面是青白冷寂的长空,两相映衬下,大冠孤鸟独翔,平静中更显寂寥。冬日的冷阳照射着他双翼尽展的身躯,在波平浪静的河面投下巨大的阴影。头脑中空空一片的大冠不思不想,只机械地舞动着双翼,向对岸飞去。眼看河面已飞越过半,对岸的难越岭身影渐清,大冠轻舒一口气,头脑虽依旧木然,双翼却本能得加快了舞动,准备伺机降落。
正在这时,突然水天变色,巨浪翻滚,涛声震天,云诡波谲。这骤然的变化令大冠猝不及防,一个滔天大浪打来,大冠凌空呛了一口水,几乎栽落下去,在风浪裹挟中挣扎着,周身羽毛尽湿。
大冠不及细思,奋力振翅拔高身体,试图远离这突然狂暴的河水,但一股巨大的吸力再次传来,以雷霆万钧之力势不可挡地将大冠吸入河中!
大冠感觉自己的身体直向河底坠落、坠落,似无底的深渊一般,意识渐渐模糊,终于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