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人陆陆续续的前来吊唁,哀伤的乐曲从周家院子里穿出来,整个村子都听得见,让人为之动容。
棺材的前面的火盆是不能熄灭的,周家人轮流守灵,周文子和妈妈守了半宿。前半夜还有前来吊唁的人,大家放下礼金,然后拿着手绢在棺材前象征的哭一下,为死者烧一张纸钱,略略尽一尽情谊。
周文子跪在灵前,不停地向火盆里扔纸钱,看到大家哭,她也跟着哭,李素梅看到女儿这样,就让她回去休息,但是周文子不肯,周文子的婶婶们过来把周文子拉走了。
还有三天奶奶就要下葬了,周文子在心里算着。
夜晚渐渐拉开了序幕,唢呐队吹起了闹腾的乐曲。白天人们脸上的悲伤此刻一扫而光,随之而来是夜晚沸沸扬扬的喧闹声和把酒言欢的划拳声。
吃过晚饭,村里人陆陆续续的聚集在周家门口,等着唢呐队的表演,一时间周家门口人声鼎沸,村人的谈笑声,小孩的哭声,醉汉的叫骂声,大家好像在赶庙会,不像在举行葬礼。
两帮唢呐队搭好简易的舞台,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卖力的表演。现在的唢呐队配备了电子琴,音响,麦克风等音乐设备,还有舞蹈演员,甚至一些唢呐队还有魔术师加入,看起来更像一个杂耍表演团。
女演员一边在舞台上扯着嗓子高声唱着一些时下流行的歌曲,一边搔首弄姿,不时向台下的人群抛媚眼。跳舞的演员穿着夸张的衣服,扭来扭去,舞蹈很蹩脚。随兴而演的小品更是不入流,观众不时地打断表演,要求加入自己的创作。
台下不停的有人在起哄吹口哨,甚至一些闲极无聊的人会上台为大家助兴,要不说一些不找边际的混账话,要不就故意非礼女演员,把她的裙子撩开,或者趁她不注意摸她的胸部。农村的葬礼在夜晚的掩盖下,充满了暧昧的色彩,大家在死者的灵前随意的打情骂俏,嘻嘻哈哈,每个人都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疯疯癫癫的。
农村的规矩,必须请两帮唢呐队,两队对着表演,那一帮唢呐队表演的精彩给的钱就多,所以两队为了吸引观众,都很卖力的表演,这让周家人赚足了面子。
人群闹腾到一点多钟才打着哈欠,相互道别着离开。演员这时候已经疲惫极了,有些演员妆都没有卸,靠着墙角就睡着了。夜里风大,现在还是二月份,演员为了表演,穿的都很少,一个一个披着棉大衣哆哆嗦嗦的站在那里搓着双手。
过了一会,唢呐声再次传来,不同于刚才那个闹腾劲儿。一只唢呐在深夜里嘀嘀嗒嗒拉起长调吹,声音尖锐而又凄凉,划破了沉静的夜晚,夜晚像要被撕裂一样。此时,孤独的唢呐声更具有穿透力,远远听着使人落泪。
周家人搬出一张太师椅,拿出一条被子放在上面,然后大家站在椅子后面,静静的陪老太太听唢呐,这出唢呐是老太太平时最喜欢的一出,今天散场后,周家人特意为老太太点了这出。
吹唢呐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妇女,此时她已经卸了妆,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先前被脂粉覆盖的面孔在灯光下显得发黄苍白,满是疲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鬓角甚至还有几丝白发。很难想象这个就是刚才在台上和观众调笑怒骂的女子,为了讨生活,不得不这样取悦观众,假装自己是一个很轻浮放荡的女子,然而她的真实面孔是怎样的,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生活伪装了她原来的面孔,留给世人一张假的面具。这样的夜晚还要继续两夜,对她来说要一直继续下去。
第五天的晚上,真正开始祭拜亡者了。灵棚已经搭建好了,奶奶的牌位被供奉在中间,纸做的仙童仙女摆在奶奶的牌位两边,供桌上摆好了瓜果蔬菜,还有一些点心。本族的长辈高声喊着,“男孝子准备!”周文子的爸爸和叔伯们一起上前,身着孝衣,拿着哀杖跪下来磕头,叔伯和周文子的爸爸上前一个接一个的纸折的元宝送过去,仪式结束后,大家后退一步在跪下来,长辈在一次高喊“哀”然后全体的孝子放声痛哭,低沉的哭声立刻充满整个灵堂。
周文子他们是孙子辈的,排在最后。周文子是唯一的女孩,一群小子中间,周文子绑着两个羊角辫带着孝帽跪在那里,很扎眼。高喊“哀”的时候,孩子都学着大人跪在那里撅着屁股哭了,周文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第六天的时候,除了娘家人,周家的其他亲戚都过来了,大家见面又是一场痛哭。
葬礼的饭菜本着简单的原则,烩菜大锅饭,四个小菜,比不得结婚和生孩子。自己吃自己盛,随吃随走,一天都有饭菜。这时候,会有很多乞丐跑过来蹭饭,按着规矩,来者不拒,来的人越多越好,说明主人的威望高。
第七天是下葬的日子,上午的时候,周文子奶奶那边的亲属过来了,奶奶的弟弟也到场了。长长的车队停在村口,报信的通知了周家人,周家人整体人披麻戴孝的,抬着放着空碟和白布的桌子到村口迎接。
长者一声高喊,周家人下跪齐声痛哭,声音呜咽悲哀。大家从车上下来,把带来的贡品放在桌子上,然后穿上孝衣孝帽,一路哀嚎着进了周家。旁边放炮的不失时机,点炮,对着天空乱放一通,旁边看热闹的人群赶紧堵上耳朵。
看到奶奶的棺材,几个妇女冲上去趴在棺材上放声大哭,一旁的人几经劝说才停下来。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起灵了。
众人一声高喊,抬着棺材走到大街上,周家人齐齐的跪在街上磕头,然后周文子的大伯走过去,举起老盆,猛地摔到地上,然后唢呐响起,大家齐声痛哭,众人高喊,猛地抬起棺材放到车上。
周文子的大伯抱着奶奶的照片,坐在最前面的一辆车上,周文子和妈妈婶婶们坐在后面的车子上,一路上,哀声阵阵。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从周家出发绕行村子一周后,向周家墓地缓缓驶去。
乞丐兄弟还有小矮子抱着纸人,纸房子,花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抗死人的东西在农村是一个忌讳,没有人愿意去干这项活的,只有那些吃不饱饭的乞丐才会跑来干这种活,因此在农村的葬礼上,帮忙的大部分是一些乞丐,身份很低微的人群。
出村子的时候,周文子看到大街上乱哄哄的,各个商店超市都在疯狂的打折,人群也在疯狂的购物,一些店铺在一个小时之内就清仓了。到了大街上,周文子发现一些店铺已经关门了,正在搬家。整个西湾仿佛世界末日要来临了,所有的人都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
周文子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他们在干什么了,她靠在妈妈的身边,吃惊的看着人群疯抢东西,她已经哭不出来,嗓子都哑了,呆呆地坐在车上。
周家的墓地原本在村子附近,临着大马路,不久之后整个墓地都会被开发商占领,这次周家另起了新墓地,新墓地距离村子有十几里路远。
到了墓地,买来的金鱼已经压在墓坑底下,行过礼后,棺材被放入墓坑中,李素梅妯娌几个手里捧着黄土,一边哭泣,一边绕行墓坑一周把黄土撒入棺材上,然后几个本家的手持铁楸开始填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