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廖二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穿戴跟乞丐无异的糟老头子就是五宗之一的燕派宗师吴道有。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在此时出现在好人国防守严密的天牢里。他走向典隐和赵晃,先朝典隐慈祥地一笑,然后和蔼地道:“起来吧。”他也叫赵晃起来,却不看他一眼,语气中有些冷漠。他说完这些又抬起头朝苏、廖二人道:“二位二位,老子徒弟不行是他们没本事,你俩一‘刀圣’,一‘剑妖’,在八郡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就让这么个小后生给制服了?”他说着伸出手指对着兀突一阵乱指。
苏越低头不说话,颇显尴尬。廖庭蕴却冷冷地道:“你行你上!”
兀突见半路杀出这么个不把自己放眼里的糟老头子,也是大怒,撇下苏越等,身上的藤、手中的枪都一齐朝吴道有招呼过去。吴道有双脚一提,兀突的藤条和钢枪便跟了过去。兀突不愧是德隆的得意门生,他虽然手脚功夫不及他们,但对八郡武学的领悟力却是出类拔萃,把祁术使得一个“快、准、狠”,不输一般的武学高手。只是吴道有脚下生风,始终都快他一步。苏越和廖庭蕴都看呆了,谁能想到一个花甲老人竟有年轻人的敏捷?兀突却没把他看成是个花甲老者,见他跑得快,藤条卷着钢枪,一把把朝他来。没想到吴道有翻转腾挪,绕了一圈,他所有投出去的钢枪都被藤条打了死结,相互缠绕。
兀突大怒,撇下藤条、钢枪,双手在空中一收,囚牢四周胳膊般粗细的围栏,全部炸开,数不清的、锐利的木屑溅得到处都是。这些木屑还为着地,就像被数不清的手调转了头似的,一根根地朝他们奔涌而去。兀突又一声大喝,双手往上一扬,天牢中硬邦邦的泥地忽然长出一棵沙地刺榆,大树在瞬间由一棵小芽儿长成亭亭如盖,然后树枝上的长刺忽然剥落,一根根地朝他们而去。兀突站在牢外冷笑:这一把射过去无人能挡,就算这几个会武功的挡得住,那个小姑娘必死无疑。他心里正乐着。却忽见一阵旋风吹得人眯不开眼,接着不知哪儿来的刀影如万道电光闪现。他尚未看清,除了那棵掉光了刺儿的刺榆树,囚牢里就只剩下满地的木屑和树刺了。
兀突望着满囚的灰尘和木屑,除了典隐和赵晃之外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童犀甚至都不敢动,深怕那刀光尚未全收回去,自己一不小心就被伤着。
典隐两手空空,他一对散龙双刃早已经在吴道有的手里。满牢的木屑、木钉都在地上,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这便是“千影刀法”中的上层武功,唤作“天衣无缝”。
吴道有此招一出也让兀突错愕,他没想到沾沾自喜的祁术竟然被他如此快速的破解。
赵晃瞄了典隐一眼,冷哼一声,然后故意喃喃地道:“师父就是偏心眼儿,教我学这种大刀,根本使不出这惊世的刀法。”
吴道有没有答他的话,也没转过头看他,也冷笑一声。兀突大怒,千万条藤如千万条长蛇又朝吴道有而来。吴道有只将手里的双刀往典隐一丢,转身跃至赵晃身边,取下大徒弟手里几乎与自己等高的鬼铃铛。紧接着又是万道电光闪现,只不过这一次旋风更大,犹如一道狂风卷着数不清的、宽大的巨刃在囚牢中盘旋,接着只闻奔雷般的轰鸣声如大厦将倾,所有靠近的藤条皆被吞噬。兀突双眸紧缩,竟然惴惴不敢上前。
也就是一瞬间,刀息招落,囚牢与囚牢之间已经分不清界限,近旁所有的栏杆全被拔了去。眼前唯一有的,就是吴道有身后那堵厚实的牢墙。
吴道有把大刀往下一砸,地面顿时就发出“砰”的一声,牢墙也被震了一震,砖石就哗哗下落,扬起满牢的尘土。廖庭蕴捂着嘴巴,童犀边喘气边咳嗽。吴道有却气定神闲地擦着这把雄武的大刀。待到尘土散尽,坚硬的牢墙上就出现了一个缸口大小的破洞。
原来方才那如奔雷般的轰鸣是他劈开牢墙的声响,这一招前后同击,在“千影刀法”中也有名字,唤作“东海鲸波”。
忽听一声喝,赵晃被绊倒在地,接着百生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趁乱使藤条卷住了赵晃。他师兄弟原先已经商量好:兀突信心满满准备明面上干掉所有人,百生则伺机干掉赵晃。这样即使兀突失败报不了仇,暗处的百生也能完成上头交代办的事儿,可谓完美。百生其实看见了吴道有使千影刀法时在墙上做的手脚,但是当厚实的牢墙崩塌出一个大口子时,他同其他人一样,也是震惊不已,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于是他手里的藤条就像青蛙的舌头,一瞬间就将赵晃黏住,接着五花大绑地把他拖走。此时所有人几乎都沉浸在吴道有用鬼铃铛使出的千影刀法中。墙面坍塌顺下漫天飞舞的尘土也很难让人看清扭动中挣扎的赵晃。硕壮的藤条沾着尘土,就像一条条蛟龙,蛟龙的尽头,有六把尖锐的钢枪和百生无声的笑。
幸亏吴道有一直注意着他嘴里这两位不成器的徒弟。
刀光一闪,吴道有想到一招“围魏救赵”,刚刚消逝的旋风忽然就卷着巨刃,犹如万马奔腾的钱潮掠过地上的赵晃,直冲百生而来。他却像着了魔似的被定在地上,怎么都抬不起脚来。千钧一发之时,兀突紧急抛出一根木桩。那木桩刚将百生撞开,就在眨眼间被赵晃的大刀劈成了一堆柴禾。囚犯们哪见过此中症状,都来各自牢房里吵吵嚷嚷,生怕刀剑无眼自己成了待宰的羔羊。
百生一来被木桩所推,二来因离的太近被真气所伤,因此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不一会儿气血上涌,竟然吐出一口血红色的痰来。兀突急忙跑去将他抱起,恶狠狠地瞪了吴道有一眼,便一跃而走了。
吸纳,吐气。吴道有收起宝刀,又替赵晃解了藤条,然后刀身朝里,刀柄朝外,将刀还给了他。赵晃赶紧爬将起来,恭恭敬敬地收下。
隔壁的暗牢中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刚经历过风险的众人以为又是隐藏在暗处的哪路杀手,纷纷拔出刀剑,却被吴道有拦下。
那笑声越来越近,却在不远处停下,白耀的墙口映射出一张三四十岁的人脸来。那张脸笑道:“老英雄真乃天人!尚某佩服。”
众人都不知此为何人,一时语塞。吴道有向苏越等人介绍道:“这位是好人国左丞相尚仲。”苏越和典隐上下打量,心想原来他就是国主口里的那个左丞相。吴道有又介绍苏越等给尚仲认识,介绍到赵晃时,尚仲却突然摆手道:“此人不用介绍,在下认识。”说完笑了一声又道:“没想道老英雄这样的绿林好汉,也有高徒八郡在官府中的任职的。”
吴道有摇摇头道:“儿大不由爷,何况徒儿?”
典隐上前跪在吴道有身下道:“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吴道有搀起他道:“尚相公是好人国的清官贤臣,为师是受这儿当家的所托,特来保护。”
典隐和苏越等恍然大悟。原来国主委派保护尚仲的便是他。
廖庭蕴却冷笑一声,对着赵晃道:“为何那个祁人小师弟杀不了我们,却单单要对你下手。”
赵晃干咳了一声,抱紧了怀中的大刀,像是没有听到她在说话。
尚仲远远地也冷笑一声道:“赵官人心里有愧,无法言语了。”
赵晃一动不动,任由他们讥讽,就是不接话茬。吴道有面上却过不去了,他当下黑着脸道:“徒弟孬,你俩要骂他也得给做师父的一点颜面罢。”
尚仲恭敬地作个揖道:“尚某见老英雄对他冷冰冰的,着实没想道他也是足下高徒,勿怪,勿怪。”
典隐听人这样说自己大师兄,心里也不快,又见尚仲始终在黑影里,看不清面相,便道:“尚大人何不出来说话,只在那角落畏畏缩缩。”
没想道阴暗处淡笑一声,道:“尚某有罪之身,正服国法,不能越过刑牢一步。请少侠见谅。”
典隐挡镖卫营时,对刑狱之事都是司空见惯的,因此对服刑之人的秉性也都十分清楚。听到尚仲这一句说,心中对尚仲的印象也改观,却依旧摆着一张黑脸道:“你为何当着我师父和在下的面说在下师兄坏话?让我们师徒下不来台。”
尚仲道:“这位少侠肯定冤枉尚某了。贵师兄多年为德郡做事,是南国德郡郡主眼前的红人儿。那时我入仕途不久,他便已偷摸到鄙国来,在我主身边吹耳边风,怂恿我主与德郡共击大睦,险遭大睦报复而亡国。”
“那他这次拼着性命也是为了德郡的利益?”典隐道。
“尚某入狱之前,便听说八郡中有四位旷世奇才要往北寻找中原的路,可能会途径我国,在下心想他们重返几千年老祖宗做过的事,再去找出中原老家,这是好事儿。但他们不知道为何八郡的官家几千年来明里暗里的反对这种事儿。”尚仲说到这里笑了一声,又道,“这位少侠,你知道?”
典隐没有回答,两眼只看着他。
“言,人世间最让人痴迷者,何物也?有此物便有万物。有此物便能传名百世,名利兼收;有此物便能夺人生死,万民惧之;有此物便能受万民膜拜,成为人上人。咱们祖宗初来幽州,一心之为温饱,躲避战乱,可一旦人心思定,封主建国,便不再允许任何人去寻找故乡的路,生怕自己拥有的一切都被夺了去。八郡之主,能这么轻易让你过去?”
“可是我们一路向北,几乎没有碰到这一类追杀呀!”典隐道。
尚仲冷笑一声:“这就得问令师兄了。”
“尚相公如此说,又不通了。赵晃既属德郡官家,又为何帮我们过好人国这一关呢?按相公的逻辑我们寻到中原,与八郡无利,与好人国又岂能有利?我们若真开了这个口子,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苏越道。
尚仲伸出大拇指向着苏越道:“苏将军果非凡人。这便是博弈,便是筹码。幽州以八郡为大,八郡以睦德为长。大睦地域辽阔,人口众多。而南国德郡要想取而代之,成为幽州新霸需要很多筹码。八郡各主都怕通往中原之路被打通,把我们老祖宗引进来,但八郡中谁最怕?大睦最怕,因为此时他最强大,彼时他必最没有好下场。这便是德郡下的这一招好棋,也是险棋。”
“你对我们的事这么清楚,可见你好人国也没做什么好打算!”赵晃闷闷地道。
尚仲苦笑一声:“在下倒是想,奈何老天无晴。但在下不得不佩服贵郡郡主,这一招一石二鸟着实漂亮!莫要以为尚某被困天牢便混沌度日,一无所知;赵官人这一来,此事若成了,国主上位,一则我国便与贵郡成了秦晋之好,为德郡在大睦北边钉了一颗楔子;二则他们四人过了好人国,德郡对大睦,又有了好大一个筹码。”
“阁下到底什么人?”赵晃话语平静,眼神却有些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