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没有什么能比平香中学的“批斗会”更枯燥无味的了,一个人在台上喋喋不休地讲着那些听的耳朵都长茧的大道理,实在令人受不了。可是没办法,有过错,就会有这样的“批斗会”,而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次了。
高顶峰、高美丽、李默然、卓越、孙乐乐、王幸福、周潇潇整齐的站在台上,仿佛再看一场毫无乐趣可言的滑稽喜剧似的,他们目光呆滞,一脸的无奈和厌烦。下面是一群黑压压的学生,毫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煦暖的阳光使一切都有了一丝的困倦,有的学生显然忍受不住,闭起了双眼,而卓越早已沉浸在了甜美的梦境中。教导主任正在前面不辞辛苦地说教着,在这样的气氛中,他竟然还可以说的这样的慷慨激昂,不得不由人钦佩。
“古语说的好,”他用手揩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紧闭嘴巴使劲地蠕动着,咽下了好不容易积攒的唾液后,大声地说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你们现在这样,将来一定会追悔莫及的。你们应该看看对面的天上中学,应该向那里的尖子生学习,而不是他们,”说着骤然转过身去,似乎知道后面的几个人一定不会乖乖地站在那里,果不其然,可怜的卓越被无情地说落了一顿,“卓越,你真不知耻,我真想狠狠地揍你一顿,你看看你们,有一点学生的样子吗,除了打架滋事以外,还会干什么,高美丽周潇潇,你们难道就不感到害羞吗?你们是女孩子,就不会学着矜持一些吗?成天的和一群男孩们混在一起,你们把你们父母的脸都丢尽了,如果我是他们,一定狠狠地揍你们一顿。你们七个人犯的错在档案室里已经堆得满满的了,你们都已经够被开除一百零八次了,知不知道,我看你们毕了业以后怎么办,能怎么办。“似乎他已经预感到了面前这七个人以后暗淡凄惨的生活,他表情凝重地扫视了七个人之后,转过身去,开始对下面的一群学生谆谆教诲起来。
“‘秃鹰’真能侃。”卓越小声地对着旁边的孙乐乐说道。
‘秃鹰’是卓越看见教导主任那秃秃的头顶突发奇想想到的,以后竟然流行开来——这是卓越无意间的一次贡献。
“人家这口才不是你我能及的,你就算像白娘子修行一千年也不行的。”孙乐乐听后调侃道。
“你才像白娘子呢。”卓越很生气的说道。卓越的生气总是带着嬉笑的调皮劲,让人感到矛盾不堪。
“卓越要是白娘子我一定出家去当法海,收了他。”美丽总是喜欢找卓越的麻烦。
“女法海吗?”王幸福也悄悄地探头凑了过来,“那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我也想。”卓越嘻嘻地看着美丽,似乎在想着美丽变成秃头的情景。
本想戏弄一下卓越,自己反而被戏弄了,美丽很是生气,撅起了嘴巴,转过脸来,盯着还在那里慷慨陈词地‘秃鹰’了。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高考了,”‘秃鹰’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你们高三的学生们要抓紧刻苦努力了,不要留下遗憾,你们要用自己最好的成绩来回报自己的父母,学校,还有老师,如果你们还像现在这样混日子,我敢保证,你们终有一天会为自己现在的行为感到后悔,‘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们要为下面的学弟学妹做出榜样,不能像他们一样,”这次他居然没有骤然转过身去,美丽和卓越躲过了一劫,“你们要向好的学习,”他本来想说出一个榜样的名字来,环顾面前的一大片学生居然找不到一个,于是只好懊恼的把古人摆了出来,“像我们都熟悉的诗人李白学习。。”
“妈呀,”美丽终于忍不住嘀咕道:“他就不能打住吗?我腿都开始发软了。”
“要是现在能出现一只来自赛博坦的怪兽该多好呀。”孙乐乐打趣道。
“峰哥,”卓越微微向后仰起头,小声地喊道:“我们出去玩吧。”
这句话正中高顶峰的下怀,他早已厌烦地不知该怎么办了。他朝卓越微微地点着头。
“我也去,我也去。”美丽赶忙说道。
高顶峰没有搭理她,轻轻地向后退去。他趁着‘秃鹰’还在那里说教的时候,慢慢地弯下腰去,轻轻地掀起了台子上的一块圆形木板,倏忽间便跳了下去,卓越和美丽紧随其后。孙乐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把木板轻轻地放了回去,又小心翼翼地走回了原地。
“主任,”孙乐乐站定后,惊慌失措地大喊道:“高顶峰他们被一只大鸟抓走了。”说着还抬起手来指着大鸟飞走的方向。可是遥远的天际除了一团团雪白的云彩外,什么也没有。
“你说什么!?”‘秃鹰’转过身来,恶狠狠地问道。
“一只大鸟,”王幸福一字一句的吐道:“把高顶峰、高美丽、卓越他们抓走了。”
“好大一只。”周潇潇又特别的加了一句。
“高顶峰他们呢?”‘秃鹰’怒吼道,他根本不相信他们的鬼话。
“被一只大鸟抓走了。”孙乐乐又重复了一遍,“是不,默然。”
李默然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他的话总是很少。
“混蛋,一群无药可救的恶徒。”‘秃鹰’无可奈何地咒骂道。
没办法,他也只能这样无可奈何地发发牢骚,因为这种事情在平香中学已经是屡见不鲜了。
平香村就像一位姑娘:她其貌不扬,每天准时上下班,回到家上上网网,看看电视,摆弄一下农场,跑跑卡丁车,而后上床休息,翌日开始同样的生活。偶尔的假日或许会和朋友逛逛街,买买衣服鞋子,泡泡网吧。她总是很平凡,没有什么远大的报复,不想有什么疯狂的想法,偶尔一次的逾越,也只是幻想自己能邂逅一个喜欢的男孩,之后便是相夫教子,看着儿子结婚看着女儿出嫁,接孙子放学给孙女讲故事,然后幸福的离去。也许这样的一生,看着平凡却甜蜜,不由得让很多人心驰神往。平香村就像这位姑娘,平平泛泛,在其中生活着一群等闲人物,过着这位女孩同样的生活。一群人离去了,一群人又出现了,只有不同的人,没有不同的事。
对于高顶峰来说,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厌倦,他渴望到外面去,渴望遇到不平凡的事,不平凡的人,不平凡的一切,他不想像父亲那样,在这里,虽然兢兢业业一辈子,却无任何乐趣可言,然而他的内心对这里又有着一种莫名的眷恋,就像初三那次的离家出走那样,他那次下定了决心绝对不会再回来了,可是最终他还是回到了这里,为什么呢,到现在他也说不清楚。两个月之后,他要去哪里呢?他的回答一定是到外面去,可是过一会之后,他的内心就会有一种不舍和害怕,随之便是一种孤独。十岁那年,高顶峰的母亲在和父亲大吵一架冲出家门之后,就在也没有见过她,当时看着不停哭泣的美丽,高顶峰曾恨透了自己的母亲,可是现在,一切在他看来都已经无所谓了,那个女人的任何东西都已经淡出了他的脑海,他也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假如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也许他会觉得很尴尬呢。对于父亲,高顶峰从来都不会说太多,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两个陌生人一般,一天之内很少会说上几句话。高顶峰完全继承了父亲那外表冷淡内心火热的性格,这种性格的最大缺陷就是不会去表达,他的父亲如此,高顶峰亦如此。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经常地和别人打架,每一次都是老师把他的父亲狠狠地说一通之后,他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然后看着父亲给人赔礼道歉,回到家之后,又是一阵地恶语相对,这样的重复高顶峰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也记不清有多少次愤然地转身离开家了。
“毕了业去舅舅的修理厂跟着学修车。”他的父亲一次这样对他说道。
父亲的话他是从来不会去听的,他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出去,离开这里。然而这句话从他第一次愤然离开家说过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实现过。有时候想想,毕了业,在这里学个修车,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然而这种想法很快就会过去。他的心总是处在一种自相矛盾之中,所以,每一次看到高顶峰,总会从他的脸上和眉宇间看到一丝淡淡的忧伤。没有人懂得为什么高顶峰总是喜欢把头发留得那样的长,长的已经在肩膀上弯成了一个个小卷,前面已经盖住了眼睛。无论老师怎么样的警告和劝说,他都不肯把头发剪成一个正常男孩那样,这和卓越完全相反。只有高顶峰自己知道,被常常的头发包裹着,他才感到有自信和安全,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和其他男孩不同,高顶峰显得很老成,稳重,有一种大哥的样子,仿佛经历了很多沧桑的变故似的,其实高顶峰并没有比别人多经历什么,只是他的思想和别人与众不同罢了。和卓越他们年纪差不多大,卓越他们却叫他峰哥,而且毫无怨言,对于他们来说,高顶峰就像电视里的那些奋不顾身的团长那样,他们相信他绝对不会丢下他们。
“峰哥,”卓越像一只刚从秃鹰的利嘴下逃生的小鸟那样,快活地东蹦西跳,“我们干什么去,去打桌球吗?这次我一定赢你。”
“哎,这话听着真是耳熟,有些人老是说这样的话,还总是以一种很坚定的语气说,真是不害臊。”美丽故意看着卓越对高顶峰说道。
“你说谁呢,我可是说到做到的。”卓越语气很强硬地说道,眼睛却看着别处。
美丽偷偷地笑着,却没有接卓越的话茬,“哥,听说明天我们学校要转来一个城里的高材生呢?”她特意把高材生三个字说的很响亮。
“瞎吹吧你,”卓越不相信,“哪个高材生会来我们学校,而且还是城里的,来干嘛,断送前途吗?如果是这样,我倒是相信。”
“你别不相信,”美丽对着卓越些微生气地说道:“周一老师他们开会我和幸福在下面听到的,一会幸福来了,你可以问他。”
“不是快要高考了吗?现在还转学干什么?”高顶峰停下脚步,困惑地问道。
“谁知道,”美丽一脸漠不关心地回答道,“也许人家像白雪公主那样被一位恶毒的皇后迫害到此呢?”
“还真有想象力,那我们就是那七个小矮人,拯救白雪公主。”卓越呵呵的笑道。
“不管怎么样,我们有事情可做了,每天都一个样子真是无聊。”生活里突然要出现一丝的波澜,高顶峰显得很高兴。
“是哦,”美丽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脸的悲哀,“每天除了考试还是考试,真是受够了,再不来点新鲜事我就要疯掉了。”
“这下子有事情做了。”卓越一脸地迫不及待,“男生还是女生?”
“不知道。”
“女生就好了,城里女生我还没有见过呢?”卓越一脸地傻笑着在那里浮想联翩。
“先别管他了,我们还去不去打桌球了。”美丽看到卓越那样很是生气,她真想抽他一个大嘴巴子。
“去,”卓越仿佛从梦境中刚刚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似的大步朝前走去,“走,峰哥,我们快走。”
高顶峰没有理会卓越,依旧不紧不慢地挪着步子。
“默然他们呢?”美丽急忙跟上去,想起来默然他们还在那里饱受煎熬,心里很是难过。
“散了会,他们会来找我们的。”高顶峰头也不回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