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两种人活的最不快乐。
一种人是把感情看的很轻,所有人在他的心目中都毫无位置。他自私自利,完全不会为他人着想。久而久之,就不会有人跟他来往,他的身边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他孤独,所以不快乐。
一种人是把感情看的很重,他交个朋友就想来往一生,谈场恋爱就想过一辈子。他把任何人都放在心上,却发现自己在对方的心目中毫无分量,他觉得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他同样孤独,所以痛苦。
假如把世界上不快乐的人分成这两类,应该是后者居多。
李然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这段话,当时正值风轻云淡。他觉得快不快乐这个问题根本无从谈起,可能前一秒心情如晨曦般美好,下一秒便如乌云密布般糟糕。
李然近期的心情就在这两者之间浮动。
网恋在老师或者同学们看来绝对不亚于洪水猛兽,连李然自己都觉得见不得光。他把自己的秘密保护的严严实实的,从来不对别人说起。
就这样,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起伏不定,慢慢的,本来不善交际的他变得更加孤立。在同一个教室里将近半年,竟然有一半同学他都叫不出名字。
阿林是和李然走的最近的朋友,虽然升入高三之后,两人已经不在同一个班级,但两人却每天一起去饭堂吃饭,关系反而更好。
本来在李然想来,他们两个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农村和城市的差距不是仅靠社会舆论的三言两语就能抹平,两者的思想观念和生活习惯处处不同。
高二暑假,阿林第一次去李然家做客的时候,挤了一路的公共汽车。本来在车上就一肚子不爽,下了车却还有三四里的脚程。到了李然家时他已经渴的喉咙直冒青烟,却只能用井水解渴,没有冰镇的可乐雪碧。
李然带着阿林去田野玩,看到路上一只花蚰蜒爬行而过,阿林惊奇的认为见到了蜈蚣。他问李然这玩意儿是不是有剧毒,李然一脚踩死,说道,这是百足虫的一种,叫蚰蜒。
晚上睡觉,李然家自然没有空调,阿林热的跑到房顶上吹风,然后被蚊子叮咬的一身疙瘩,整夜都没睡好觉。
带着幽怨,阿林第二天和李然一起去村子的老年活动中心打篮球,碰到了个手特别脏的家伙,阿林的球技完全无法施展,而且还吃了好几个盖帽。最重要的是,次次都是那家伙打手犯规。
当时阿林就对李然说,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李然家喝了啤酒,两人喝的醉醺醺的。晚上半夜的时候阿林突然发烧,难受的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李然一直忙来忙去,倒水、煮面、敷毛巾。后来阿林回忆说,那一次真的感动了。
再后来李然知道,阿林是单亲家庭,他的父亲在他上初三那年就因为车祸告别人间。
那次在校门口,看着有的同学家长开着汽车来接他们的孩子,他站在阳光下,平静的说道,他家的房子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家里的钱是肇事者赔的。如果他的父亲在世,现在一定也会开着汽车来接他。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了。
李然忽然觉得很悲伤,那时他的感情也很是不顺。很多时候发了三四条短信,隔了一天的时间,都不见女孩回复。他感觉自己似乎抓不住她了,似乎下一刻就要失去。
女孩说她不想念书了,感觉一切都没有意思。李然心里一跳,问她为什么。她说自己被检查出了胃癌,晚期。
多年以后,李然依然能够依稀回忆起那天的情形。那天黑云压城城欲摧,天空中很快就打起了闪电,下起了暴雨。他在那瞬间似乎丢掉了所有的力气,任凭雨水打湿衣裳,混着眼泪,在脸上滚落。
绝望吞噬着李然的心,他渴望自己瞬间到女孩的面前,告诉她自己想要和她在一起。
他要告诉她,未来的日子里没有了她,世界永远都在哭泣。他要告诉她,哪怕明天就是生命最后一天,他也要和她在一起。
女孩说,忘了我吧,你一定会找一个健健康康的,和你白头到老的人。
李然说,让我去见你,我不找别人,我就喜欢你。
女孩说,忘了我吧,你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
李然说,为了你,不论什么都有意义。
世界至此被骤然分为两段。
李然成了一只断了线的木偶,行尸走肉般存活,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是灰色。什么高考,什么前途,什么梦想,什么人生。全都是一些无聊的事情,又与我何干?
语文老师是第一个发现李然的异常的,或者说,她是第一个关注李然的异常的。她把李然叫到办公室,指着电脑上李然刚刚发送的那句话,神情满是严肃。
世界成了一片死域,绝望在里面沸腾,眼前全是灰色,哪有存在一丝光明?我心已如此伤悲,眼泪洗面的日子,我想你心却早已空空。空空。空空。
随后老师拿出了上一次的语文考试试卷,除了姓名栏上有李然的名字,其余地方都是空白。翻到反面,作文的格子写满了字,但是全都是些看不懂的语句。
很快,班主任和其他几个任课老师来到了办公室。李然低着头,耳边的谆谆教诲像是一根根尖刺,在他的皮肤上扎的生疼。他的心紧闭着,不为任何所动。
李然的座位调开了,因为老师们一致认为是他和长头发同桌恋爱了。多次教导仍然不见起色后,李然被叫家长了。
母亲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显得很是拘谨。她穿的很是朴素,裤腿上还有泥点,她的手扭在一起,脸上满是尴尬的笑容。在老师们的目光下,她问道,然然,你怎么了?
李然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砸到地板上可以听见清脆的声音。良久,他说,妈,我想回家。
在回家的车上,李然一直沉默。母亲不善言辞,却一路上在儿子耳边唠叨。李然抬头看她,却在她的头发中看到了几根银丝,在阳光下,那么闪亮。
李然在家里休息了三天,父亲在外地打工,母亲一个人说尽了口舌。以她浅薄的知识,已经找不到更有力的词汇。李然最后在母亲担忧的目光中,踏上了返回学校的汽车。
浑浑噩噩,这四个字足以概括李然的状况。他开始的时候完全没有心思,后来强迫自己学习,却很快迷茫,想起了她满怀悲伤。
转眼间,离高考的日子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那天晚上,李然的父亲来看他,那时他的父亲就在这个城市里打工,是个出苦力的建筑工人。
班主任把李然叫到了学校大门口,他看到父亲矮小的身影在这天地间,显得那么单薄。父亲穿着蓝色的建筑队服装,上面很脏,白点是白灰,灰点是水泥。
父亲双手提着两样东西,一箱酸奶一箱六个核桃。酸奶是送给老师的,六个核桃是让李然喝的。李然回到教室,第一次喝六个核桃这种东西,喝着喝着就流了泪。
父亲说:听说你最近学习不努力。
李然:嗯。
父亲:压力别那么大,多吃点好的,别怕花钱。
李然:嗯。
父亲:我走了,明早还得早点起来干活。
李然站在五月的校园里,天气竟然微冷。天空中繁星密布,世界好似突然间变得孤独而陌生。路灯洒下昏黄的光芒,隔着校园的大门,外面的街道上,华灯依旧,车辆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