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岛上,有一块大石头平平整整,上面积雪被扫开去,一个童子正生了一个小小的炉子,煮酒正温。
我暗暗吸一下鼻子,闻着有股幽香,细细分辨,竟然是桃花的味道。
“你这桃花酿……”
我话没说完,白衣人已然一脸笑容,击节赞赏:“妙!好多人喝得烂醉,却不知这酒什么名,兄弟一闻就知,我白乐天真是服你这一闻香知味的本事!”
惭愧,我痴长这么大,别的本事未必精通,但对于吃喝,倒是自来熟。
当下我笑着点头:“这桃花酿,色如桃花,又难得纯净至极,无半点渣滓杂色,幽香隐隐,绵远悠长,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佳酿啊,白兄这手段,真是天人……”人既然夸我,我怎么也得奉承别人一番,况且这酒本来就是极好的。
白乐天虽然面有得色,但是却甚是惆怅:“想我多年孑然云水,难有佳偶。碧桃姑娘教我三月三去青丘折那些向东南的桃花枝,回来酿酒,说是三年之后开封,定有佳人。今天兄弟倒也是佳客,却可惜不是佳人……”
我心中却是惊的天翻地覆,干干的笑一声:“哈,哈哈,看来我今日倒是坏了白兄的桃花运”抱拳作揖,便准备折身上船离去。
白乐天连忙挽留:“兄弟既然知道这桃花酿,自然也不是俗人。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哪!来,先饮此杯”
我两人在这酸溜溜掉文,煮酒的童儿却就不乐了,喃喃埋怨:“天寒地冻的,我说相公一个人癫狂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跟他一样的狂人!”
声音固然不大,可惜我与白乐天却都听到了,不由相视哈哈一笑:“饮酒,饮酒!”
桃花酿幸而不是甚烈,我量也浅,勉强饮他三大盏酒,便觉得有些醺然。这个碧桃姑娘,一直让我好奇,她不知是哪路神仙,竟然能算得出我今天的出现?我倒要见见。
我因此有一搭没一搭的套问白乐天这个碧桃姑娘的消息,谁知道这厮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不说个来源出处,让人好生气闷。白乐天与我天南海北一通乱侃,竟有相见恨晚的意思。我架不住他热情似火,不免跟他唠嗑着。
“云兄弟,你可惜生了个男子身,若是个女子,我便把你娶了。倘或我是个女子,我便嫁你”白乐天也有三分沉醉,说。我甚是惆怅,一出门就遇到一个要娶我的人,我也是个人才。不过白乐天这人长得倒也还可以,未必算是潘安宋玉,倒也是一流的。
嗯,我看人先看脸,不要怪我以相貌取人。
毕竟首先让人看着舒服,才会想去看内在嘛。
我倒想找碧桃姑娘算算,我究竟会嫁给谁,可恨白乐天他就是不给什么可靠消息。白乐天问我前尘,我说去京都。白乐天听说京都,沉默不语。
我以为他不过是单纯的不想说话了,谁知紧接着酒意发作,仰天唱戏曲:“你休忧文齐武不齐,我只怕你停妻再娶妻,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须寄,你却休金榜无名誓不归……”我知道凡是有些才气的人,都是有些狂的,所以见怪不怪,解缆撑船回客栈,留他主仆二人继续耍酒疯。
一回客栈便知来往夫妇高卧未起,毕竟大如雷霆的鼾声,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发的出来的。整个客栈笼罩在淡淡的雷声中,我和衣倒到铺上,准备小憩一回。
我梦见白乐天变作一个窈窕的小娘子,娇滴滴的坐花轿来我门前。
我蒙蒙的被人拥簇着,穿上大红喜服,跟她拜天地,跟她喝交杯,跟她入洞房。
我替她揭开盖头,她更是笑的如娇花照水,忸怩的像弱柳扶风。
宾客散尽,她却竟然先动手解我衣,然后目瞪口呆,盯着我胸脯怔了许久大哭:“女的,你竟然是个女的……”
她这一哭,让我急出一身冷汗,陡然从梦里醒来。酒后难免烦渴,我自己爬起来找点热水喝了口,推开白绫的窗儿,外面雪正飘得欢快。客栈床下压着一本泛黄的野史,料想是哪位客官遗落在那里的。我借着昏黄的烛火,摊开来看他两页。
这不过是一本志怪。
这里记载的,无非是一些落魄书生碰到一个痴情狐狸之类的故事。看的多了,便知道这是那些落魄文人写出来聊以安慰自己的东西,毕竟穷酸书生,也只有那些狐仙们会不计代价的爱上了。正嫌无聊,却又看旁边写着几行小字,不知哪位酸秀才,看野史居然还看出新心得了。
定睛细看过去,只见写到:“神鬼吾素来不信,但近日天下不甚太平,妖氛四起,实是诡异。前日碧桃来,吾见其衣衫无缝,听闻天衣无缝,碧桃神仙乎?”这碧桃踏破铁鞋无觅处,来的全然费工夫。我恨不得立刻拿着这本志怪,冲下去问店家上一个住这里的是谁。
巴巴的等到天明,我第一个喊醒店家,编了一个理由询问前一个住店人。
“哦……也是一个进京的书生,骑着一个跛驴儿,走了不到两天。似公子这般轻车快马,估计两三天就追上他啦!相貌不好记,但是那个跛脚驴儿倒是容易分辨的很”
我颇是心急,等不及官道上积雪融化干净就催促来往两口子驾车追赶。我倒要会会那个碧桃姑娘。
果然如店家说的,我车马轻快,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终于追上了一个骑着跛脚驴儿的人。这人穿着甚是朴素,朴素到了寒酸的境地。骑着一个跛脚花白驴子,带着口旧书箱。我本待跟他搭话,不料他竟是先停下驴子,转过身来拱手作揖:“姑娘好”
看他形容,竟然连窘的通红,似是害羞。
我知道有些读书人,跟女子说句话也是脸红的,尤其那些家境不大好的。
我知道有那个奇奇怪怪的碧桃在,他知道我也是不奇怪,只是他那羞赧的情形,实在让人好笑。
我看他这样腼腆,不好让他继续拘束下去,本来有许多要问的问题,只好慢慢留着以后熟络了再问。来旺摔了一鞭子,马快跑几步,跑到他前面去,然后又慢了下来。这样我们便一前一后,慢悠悠往京师方向继续前行。
后面马蹄声骤雨一般,由远而近。我正疑惑是不是什么边关战事吃紧的时候,马蹄声却在附近慢了下来,我之间有人忽的一声掀开车窗,从外面鱼一样钻了进来。“云兄弟!我们又遇见了!”
却是那个狂人白乐天。
今日跟往常一样狂,大喇喇坐在不大的车厢里跟我谈天说地。我诚然对他不请自来颇有微词,但念及他这人长得清秀可人,也就忍忍算了。不过我还是善意提醒他:“你不怕你那马儿走失了么?”
白乐天一脸得意:“我那青骢马最是有灵性,它一定会跟着你们的马车走的”
难得他这么狂,原来是有恃无恐。他继续把话题扯回来跟我剖析天下大事,我一个三股梳头两截穿衣的女子,委实对什么天下没有毛的兴趣,然而他却苦苦的把我当做个知音,我难免不得不像诸葛亮一样跟他分析天下为何会三分。
但我最关心的还是碧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