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到达洛阳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速度比起官场的风来说实在太慢了。
喇庇使团事件的每一细节早已成为洛阳上至权贵下至草民乐此不疲的饭后闲谈热点,就连晋王李放将领兵出击喇庇这个朝廷最新决定都不知道由什么途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已传到东都来。
经历了一场浩大的迎接典礼后,李效才在长公主府见到了他那似乎正在与高澋谈情说爱的六弟。这阵子都没见这小子有什么动作,今早甚至推脱大伤未愈没来迎接,原来是在谋这个……他等得实在不太耐烦,只好咳了两声,这才引得那对年轻男女注意。
“二哥。”
“梁王哥哥。”
这时,李敜才发现,高澋提到李敃的时候会叫敃哥哥,提到李放的时候会叫李放风或者放哥哥,唯有对这梁王不呼其名,看来这二哥的确不太善于经营亲戚关系。
“六弟。澋儿妹妹。”
梁王看二人终于注意到自己,又打了招呼,自然是要回应。
高澋想他们兄弟二人必然有事要谈,再与梁王寒暄几句便找了个由头回房休息,却又对李敜依依不舍,突然想起梁王既到,那么她的敜哥哥必是要到别的地方去了,不免感伤。
这几日,她见李敜心情低落,时常陪伴开解,听他感怀身世之余,又讲了许多人生理想雪月风花,深深被他那忧郁中略带豁达的气质吸引。
李敜对她则殷勤更甚,除了每日依然采野花相赠、为她谱曲抚琴这些小情趣之外,可说大小事情都关怀得无微不至。
她只想这些应只是表兄临别前的最后心意,没想却是李敜要让她刻骨铭心的把戏。
梁王的视角则没有这么单纯,他很明白弟弟是在干什么。高澋一走,他立刻扮演起长兄的角色对李敜谆谆善诱。
“六弟,这事很危险啊。”
“嗯?什么?”
这时李敜还在收拾着刚刚与高澋共饮的茶具,又换了一套,给梁王倒了新茶。
刚刚他与澋儿谈笑之时便已摒退了下人,但梁王还是警惕地查看了各个门窗,又确定大门已经关好才继续说话。
“澋儿。”
“咳,二哥,排解一下寂寞罢了,不会闹到需要浔阳姐姐上殿争名分那个程度。”
李敜听说那件事情的时候着实惊奇,真是一人千面,梁王这种冷血动物竟也有过真挚的情感。再看他脸上的抓痕还见些痕迹,更觉得好笑了。
梁王苦笑一声,这件事情上他已被开过多次玩笑,可说已习以为常。就算是第一次,善于掩饰情感的他也不会让李敜觉出什么异样。
“我那位可不是父皇母后看上眼的晋王妃。”
李敜听梁王提起这事,突感一股钻心之痛,不快的神色爬满了脸庞,虽然迅速装成无所谓的样子,但哪里逃得过梁王洞若观火的目光。
“说起晋王,他与另一个女人的事恐怕更让二哥头疼啊。”李敜自斟自饮,以茶作酒往肚中灌下。
梁王想了好一会才知道李敜口中的另一个女人指得是皇后,这么浑邪的讲法他第一次听。他这几天的确一直在苦恼皇后对晋王出征的态度,若是平日里要将她的放儿丢到凶险万分的战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次据说她一句话也没说,莫非真是已经放弃太子,开始为晋王铺路了?甚至是剌庇使团的整个事件会不会都是她设的局?
自己与太子争夺中最大的优势就是皇帝的偏爱,可一旦皇后决意捧晋王上位,恐怕不会在皇帝那里遇到太大阻力。
“我在洛阳听过一个说法,说咱们那位皇后亲娘一直想让太子与晋王搞兄终弟及那套,现在看来,是兄终这个步骤都想跳过了吧。”
“她老人家的谋算,我们哪里猜得透,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便是。”李效最终平静下来,是因为想起了那个女子。李放几乎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人物,上回在公主府却暴露了自己的致命伤。那次,可真是去得值得了。
“二哥这么淡定,莫非是认为李放会在西戎输得很惨?”
“不,他会赢得很漂亮。”
“他当真有此能力?”
“能力?能力在我们的这场游戏里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想要赢,重要的是拥有多少资源。他这一去,背后有父皇母后精心准备的大夏朝廷一切力量的支持,有不赢的可能?”
李效闭目而谈,李敜果然是个天真无邪,自幼便缺少资源的孩子。看来他还存在凭自己的努力可以逆袭的幻想,或许是智斗忽兀扳倒郭追给了他些许鼓励,但也不想想这两件事若不不靠他这位二哥在背后推波助澜,哪里有成事的可能。
“真的所有事都是注定的么?”李敜果然对这个论断很不服气,如果真是这样,他还要争什么,能争什么。
“高沣在你心中算是能力卓绝的人物了吧?可他要不是舅父的儿子,现在也不过只能混个百夫长而已。”
李效不知哪里来的说服欲,或许是想警告弟弟收敛一些不要太狂,喋喋不休地向他灌输着自己的理论。
“那二哥你靠自己能混成个什么样?”
李敜以为洛阳一段已经让他心智成熟很多,没想让梁王一刺激满心不忿又立即涌上心头,他本就什么资源都没有,如果一世只能拼这个,那在他出生之日就已注定输了惨败。
“我啊,至少也有个进士及第吧。”李效看弟弟的情绪不稳便赶紧自嘲起来,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冷静冷静。
“不过,我怕就要到幽州去了,什么事都与无关了。”李敜捧起茶杯,凝视着杯中平静的水面,甚至连饮此一杯的心情的没有。
“到那边修整一下也挺好,洛阳这边二哥会做些动作,好早日调你回来,放心。”
“二哥对皇后和晋王的图谋真是如此放心?”李敜对这件事极不安心,非要把二哥的心里话逼出来不可。
“唉。不瞒你说,如果对手真的变成李放的话,二哥我还是真的没有什么应对的办法。和太子争,使什么狠毒的手段都算自卫,放儿嘛……却是一个让人没有后顾之忧的对手。”
李敜似懂非懂,他对李放确实有这样的感觉,但却说不出什么问题。
“这几年,我和太子的争夺可说是如火如荼,以他那狠毒的性格,我若是败了,必饶不得我的性命。我倾尽全力,争的不过是一个活命的机会。”梁王顿了顿,“但是如果对手放儿……就是输了他亦不会拿我这兄长如何,这样,反而容易散了斗心,走向败局。”
“二哥也把李放的心胸说得太大了些。”李敜多少赞同梁王的这些话,但并不愿意承认。
“至少,他能给旁人这样的感觉。最要命的是,他能给父皇母后这样的感觉。”
李敜这回是彻底无话可说了,这些天在他身子里充斥着无力感又重新成为主流。任何反抗命运的斗争,都会让它对这场亵玩更加兴趣盎然。
“不过,就算是母后有意捧他上位,至少还有两关要过。”梁王不愿意看到一个过早放弃的李敜,或许在最后与皇后的对决中还需要他的致命一击。
“一关是二哥你?”
“嗯。不然怎么突然一脚就把我踢到洛阳来了呢?”
“另一关是?……”
“太子。”
“他们兄弟感情不是好得很么?”
“切身之虞,李敃没有感情。”李效最清楚大哥的严酷,尽管世人眼中他才是性格更为冰冷的那个。他与李敃一起长大,童年不知有多少难以忘怀的阴影可以说明这点。
“那二哥你呢?”
“我绝不会亏待有用之人。”
李敜稍微放心了些,看来皇后若想推她宝贝儿子上位还要想办法绕过她另外两个儿子的层层阻拦。这会为他赢得时间,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也要反抗到底。
“郭追临死前和我说了一些事,不知道会不会与她的图谋有关。”
“嗯?”
“他说长安的那个主子卷走的钱粮数目之巨,绝不可能仅是游乐奔走之用。”
“可郭追这事,是放儿捅出来的啊。”梁王再如何警惕,也不可能把母亲往那个方向想,不,她不会是这么狠毒的女人。
“要不就是他并不知道她的图谋,要不就是他们想与郭追脱钩,让潘宣上位。”
“高家与潘家虽是姻亲,可是母后和舅父多年来似乎不是很看得上这个潘某人。”
“我倒是找到了一个有趣东西。”
李敜走到书桌旁边,在一堆散乱的字帖中找出了一个信笺。那是孟君临到郑国公府偷账册时给他带的赠品,他本想晚些时候再把它公诸于世,现在事情有变,不如就由梁王处置。
“这……”
李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仔细细地再看了几遍,反复确认:“的确是母后的笔迹。”
“这便是有趣之处了。”
梁王稳妥地把信笺收好,说:“只是现在还没到用它的时候。”
“那二哥在洛阳想从哪里下手?”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效终于想通了当年他为什么会在洛阳铩羽,潘宣这个看似浮夸的小人背后站着的居然是皇后。
“潘家最薄弱的一环,潘笠。”
这时,李敜想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对了,二哥,你还要给我五千两银子。”
“额……什么五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