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敜到了幽州之后的日子倒是过得非常逍遥。坑了梁王五千两银子,刨除掉要给孟君临的三千二百两,还有近二千两可以挥霍,燕王爷这辈子都没这么壕过。
若论大夏繁盛之都,长安居首,洛阳次之,其三便是他那七弟的封地北都太原,余下金陵、扬州、益州等则各有千秋各诉风华。
这幽州虽也是北方大城,论繁华远远不及以上所述之都,却似乎让李敜得到了久违的清净与阔达。
他离开洛阳之时悄悄把还未伤愈的郭翊带在身边,现在终日与他研究马术打发时日——幽州郊外那广阔的草场干这事再适合不过。偶尔也叫高澄教他一些拳脚功夫,却都是练上几招便觉没趣自动放弃了。
生活中的新变化是还多出了一个有些阴阳不调的邵剑笙,听名字便知他是蒋初星月剑派来保护燕王的人——邵剑锋的小师弟,据说是蒋初徒弟中最有天资的一个,小小年纪已是同辈师兄弟中的佼佼者。但看面相却是一个奶里奶气的白脸书生,手持一支竹笛为武器,说话还有些娘娘腔。李敜对他有两大怀疑,第一他是皇帝派过来监视自己的;第二,他大约或许可能是个女的。
无论如何,这四人现在去哪里都形影不离——李敜将郭翊引为知己,总有说不完的话,恨不得同吃同睡,白天自然是黏在一起。高澄和邵剑笙为了保护燕王殿下也只能跟着出双入对。
眼看快要过年,百无聊赖的李敜突然想找点乐子,听说幽州下辖的幽都县的年戏特别有意思,非要过去看看。郭翊对燕王显然是唯命是从,高澄和邵剑笙本不想走这一趟但看燕王兴致盎然,并不好阻拦,四人于是就轻装简从纵马往幽都县去了。
这时藏锋在郭翊的精心照料下已经变得健壮矫捷,渐渐发福的李敜骑着正配,他不禁想起了往事过年的时候,内廷司在这个时候都会来给他打扮打扮以免那个瘦削孱弱的少年丢了皇家的脸面。自己稍稍风生水起才半年有余,居然就胖了起来,看来是要注意注意了,不然到时娶高家大小姐的是个死胖子,嫁高家二公子的又是个死胖子,影响多不好。
来幽州之前梁王已经和他说了皇后接下来一年的主要工作:春天要找个女的让燕王给办了,仲夏要让晋王把高澋办了,年底要让李轻安把高浚吞了……中间不知道哪里据说还想插播浔阳姐姐和高沣的婚礼,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忙碌的年头。这些事到后来一件也没成,不过那个时候李敜一心只想着办高澋的任务必须夺过来。
“哎,话说,为什么蒋初姓蒋,你们师兄弟却都姓邵啊?”
路上闲的无聊,李敜便撩那个羞涩的邵剑笙讲讲话,一解他多年来的疑惑。
“我们从的是师娘的姓。”邵剑笙本不想回答,奈何出门前师父特别交代要收起他冷傲的性格,对燕王客气一些,只得耐心解答了。毕竟这于江湖人来说只算得是常识,并不是什么秘密。
“呀,那蒋初莫不是入赘给你们师娘的?”
“算是吧,星月剑派世代由邵氏传承,师父与师娘的几个孩儿也从了邵姓……”邵剑笙说最后一句的时候音量突然变低,像是要被察觉出什么小秘密。
“那么说你娘也没从东大侠的姓咯?”
“是啊。”邵剑笙想都没想便回答了,并没有注意燕王的问题中少了一个“师”字了。
“你居然是星月剑派的大少爷啊。”李敜想这人还真是单纯的很,居然这么简单就被自己发现了身份,不过蒋初把自己的儿子派来他身边,是不是另有用意?不过有用意能派这么小白的过来么。
“额……这……不是大少爷啦。”邵剑笙自小被养在星月剑派,几乎从未下山当真是单纯得和小白兔一般,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过去。
“莫非是大小姐不成?”
“我还有两个哥哥,剑萍哥哥还与高校尉说过话呢。”邵剑笙连忙解释,他的确是称不上大少爷。
“原来那位也是蒋大侠的公子啊。”高澄面色变得有些异样,他并不很喜欢提起上次那件事,感觉随时都会东窗事发的样子。
“听人说你的武功在这一辈的弟子中除了邵剑锋之外当属第一,那岂不是比你两个哥哥还厉害?”李敜这时已经开始动了邪念,天赐良机,若是能把星月剑派拿下便能在江湖上笼络些势力,说不定对大事有益。
“剑萍哥哥忙于帮助爹爹管理派中事务,蒋衫哥哥只爱琴棋书画,我醉心武学又有大把时间练习,稍微有些成就罢了。”邵剑笙倒是不算谦虚,轻易就认下了同辈中武功第二这个名头。
“不过,在扬州时,那邵剑锋三两下就被我钟爷爷制服住了,星月剑派的武功也不过如此罢。”李敜这显然是在用激将法想看看邵剑笙有多少本事,但那小孩子毕竟人生江湖经验双小白,这就中了招。
“公子这什么话,大师兄敬老留手罢了,江湖上从来没听说哪个姓钟的有什么名堂。”
“钟爷爷我现在是找不到了,可是无极门却近在眼前,你这星月剑派的小少爷若敢大过年的上门找他们切磋一下,我自心悦诚服。”李敜这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闲着无聊挑起两大门派的冲突多好玩。
“怎么不敢,现在就去?”邵剑笙还当真看不上北方这偏僻之地的无极门,他们门主江泰号称武林第一高手,其实只是爹爹不想争这个虚名罢了。况且别的不说,当年江湖四大雅之首的洛溪夫人明明还在人世,第一高手又怎么轮得上江泰这个排名末尾的人。
“莫急嘛,现在先去幽都看年戏,晚上在那大吃一顿,明日在回幽州挑战无极门,你们看怎么样?”
郭翊对燕王殿下百依百顺,高澄觉得不该惹事但跟随王爷这么久早知道劝他几乎都是白费唇舌,邵剑笙被撩起了去无极门踢馆的兴致恨不得现在就掉转马头自然也无异议。
四人就如此向幽都县前进,却发现本该热闹的县城一片冷清,根本没有什么年戏看的样子。抓了一个路人来问,说都去县衙听官老爷审案去了,涉案的正是准备年戏的这帮戏子,街头自然是无人表演了。
四人一听也赶紧跑到县衙之外听审,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有高澄和邵剑笙这两个武功高强的人物在,他们自然是挤开村民占了个好位子。
这时县太爷正好升堂,郭翊一看,那岂不就是几年前的状元茹凌然,当年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居然才混了个幽都县令来当?
“嗯?认识?”李敜的眼睛现在已经足够捕捉任何一闪而过的信息,看郭翊的眼神便知道有故事。
“此人是大夏第一个登科举魁首的梁人,姓茹名凌然,当年可是名震一时啊,据说殿试时锋芒毕露舌战群官,甚得陛下赏识,破例一出仕便进了中书省,没想现在居然混成这副模样。”
“哦,竟然还有如此来头?那我倒要看看这位状元爷审案的本事如何了。”李敜突然想起郭追临死前对他说的话,都是大夏子民早无梁越之分,莫非这人就是因为梁人的身份遭到排挤,被贬到这偏僻之乡了?不过看那县衙台案上之人,无精打采漫不经心的样子,恐怕也不是什么大才。天下之颓败固然有外因使然,但大多数还是自己作的缘故。
“谁是原告,谁是被告啊?”这时,茹凌然拍了下惊堂木,就要开始审案了。
“小人王棉,状告这些戏子串通一起毒死我家小明,请大人伸冤!”
这王棉身材矮小,全身上下圆嘟嘟的,油腻的大脸非还要留一戳小小的八字胡,要说不是反派都没有人要相信。
“哎哟,原来是王公子啊。”茹凌然一直在打哈哈,只是眼角瞄见有个胖子站着不跪便猜大概又是哪个管不起的人物,一听他自报家门才睁开眼来,发现今天这案子根本不用审嘛,你赢你赢你全都赢。
“茹大人,可不就是我嘛。”王棉贼眉鼠眼地回答,这些贱民居然敢在幽都地界得罪他,显然是找死。
“这小明是府上的?……”
“招财老鼠!”
王棉命下人将一只死老鼠呈到堂上,引得门外众人议论纷纷。
“这老鼠,是不是你们毒死的?”茹凌然看到死老鼠顿时睁大了眼睛,仿佛是在说他人生的滑稽戏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但很快便接受了这个现实,闭上了眼睛,随意问着被告,似乎已经处于半睡着状态。
“回大人,的确是我们毒死的……”
戏班的人跪了一地,为首的一个大约是班主的老头只得认下了毒死老鼠的事情,可明明昨夜在自家戏园子里放鼠药毒的老鼠,怎么会毒死他王家的呢?刚想喊冤,却被县太爷的呼噜声打断了。这回,他是当真睡着了……
班主犹豫了半天不知如何,叫醒县太爷不知会不会惹他生气,可这总不能在主审睡着的情况下继续喊冤吧。
王棉站在一边也觉得十分尴尬,毕竟有这么乡野民众在围观议论,可又不知这回茹大人唱的是哪出,好不好叫醒他。
茹大人睡得倒是安心,又打呼噜又流口水的,完全不在意一众乡民的目光,清新脱俗得很,这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醒了。
“讲完了?”茹凌然睡眼惺忪地望着老头,没见他说话,大约是讲完了吧。
“这……小人还没开始讲……”老头犹豫着要不要揭露县太爷刚刚睡着的事情。
“磨蹭了有半个时辰了吧,还没开始讲,分明就是心虚!”茹凌然的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吓得老头更加不敢言语。
“本官再问一次,这老鼠可是你们毒死的?”
“是……”老头只得如实回答。
“王公子,这确实是你的招财老鼠么?”
“那当然了,大人。”
“毒死老鼠是谁的主意?”
“是我……我见家中……”老头又想讲详细案情,却又被茹凌然打断。
“谁下的药?”
“我们几个分头下的……”老头后面的几个年轻人战战兢兢地回答,昨夜班主说要清清院子里的老鼠,他们几师兄弟就分头去下药了。
“好,那你主谋,你们同谋。杀人招财老鼠犹如断人财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本县判罪首杖五十,其余杖二十,全部收监三个月。”
茹凌然敲了下惊堂木,结案。想想好像还缺了什么,又殷勤地问王棉:“王公子,这招财老鼠价值几何,这赔偿金额你想要多少?”
“罢了,贼人能受教训就行,赔偿我不要了。”王棉挥了挥手,很大度的样子。
“王公子真是心胸广阔宅心仁厚……”
茹凌然嬉皮笑脸地奉承着王棉,这边又暗暗向师爷挥手让他速让衙差上来动刑。差役得令,不由戏班的人再说什么,这就要上前挥起板子打人。
这时,一个少年突然跳到大堂之前,敢这么做的除了李敜没有别人。
只是他还并未与茹凌然说话,倒反回头怒视着同行的三人:“他娘的是谁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