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影再一次睁开眼睛，是被夜子明那忽高忽低的音调吵醒的。
“五行逆反……木火对冲……大毛管管你的小毛……大幸……”
小毛……长生？
左小影最后只记得自己五脏六腑绞作一团，五行之力在体内交错冲突，仿佛煎烤烹炸之后又有冰水漫浸全身。他感受到了愤怒，这怒火让左小影痛不欲生，他忘记了五行的相生相克，忘记了长子归谆谆教导的平衡之道，他只想释放怒火，只想毁灭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
混乱之中，有一团小黑影蠕动到身前，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满怀关切。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将那团黑影拢到自己怀里。
左小影扭头，看到那双关切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子明。”一个浑厚的声音把他惊醒。恍惚间，另一个人踱到他面前来，肩上的小猩猩兴奋地叫了一声，落在他床边。
“左公子，你醒了。”
听到夜子明的声音，左小影定了定神，说道：“夜大哥，长大哥……你们又救了我……”
“也不算我们救了你。是你自己最后平息了五行之气。”夜子明抓起左小影的手腕，将大拇指摁在左小影的寸口上。“哼哼，真想不到，你无知无觉，竟培养出好大的五行之气，差点把这境地连带房子给拆了。”
左小影讪讪道：“不知在下有何不妥举动……”
“无妨。”长子归道，“子明只是夸大事实，小影，你体内气息颇有所成，想必你虽然未曾修炼，但是休养生息暗合天道……”
“也可能是凌霄阁的伙食不错。”夜子明一本正经地说道。长生听到吃的东西，开心地叫了几声。
长子归也忍俊不禁，但随即正色道：“你体内气息虽然相较常人是不错，但是仍比不得修仙之人专心养气，只怕比你同龄师兄弟也是差些，所以你还要勤加苦练。”
“我明白了。”
“有了无极桃枝，好好钻研五行相生与五行相克，可以慢慢修习五行之气……”
一想到五行相克，左小影脱口问道：“不知我体内的金针……”
“融了。”夜子明把左小影的手放回，又点了点他之前几处伤口，“想必是你体内火行之气上涌，融掉了这几根金针。不仅如此，你身体为了平衡这股火气，又有水行之气反哺，促使你之前的几处伤口都自行痊愈。”
左小影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昨天你体内五行之气来回冲撞，到底还是对你五脏造成了一些损伤。我们二人为了避免你真气失控，也不得以出手压制，也间接伤了你。”长子归低声说道，“希望小影你不要介怀……”
“大哥说哪里话……”左小影连忙说道，“如果不是你们出手相助，弟子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了。”
“不要谢来谢去了。现在是你没死，房子没被拆，皆大欢喜。你虽有一点内伤，在这里再养几日当无大碍。”
左小影蓦地一惊，问道：“请问我已来此几日？”
“已是第三日了。”长子归回道。
“不好，我离开太久，恐怕各位尊长一定在四处寻我。我必须尽快回到凌霄阁。”
夜子明道：“你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无需针石丹药，回门派慢慢调养即可。”
“那么，我便就立刻启程。”左小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果然觉得身轻体健，已经不是之前浑身酸疼的感觉。但小长生一听左小影要走，连忙拽住他的袖子，吱吱呀呀地叫了起来。
“长生，过来。”小猩猩心不甘情不愿地爬回自己父亲的身上，长子归接着道：“小影，你于我们父子实有大恩，按理说应该留你多盘桓几日。但是我们和凌霄阁之间不相往来，此地对于凌霄阁是绝密之地，真如果让他们找过来又要多生事端。”
左小影一怔，他仔细打量着长子归，只觉得他面相威严，不像尊长们口中的邪魔外道。“长大哥，莫非你曾与我派有什么误会？”
“误会倒是谈不上。”长子归以手撑地，慢慢走到门边，“我们妖类终究和你们人有所不同。千百年前，我们曾经和你们凌霄阁祖师有旧，于是接受他的邀请，与你们凌霄派一起飞升到这天上。然而凌霄真人飞升，我们与凌霄阁往来逐渐减少，不过以玄岳山之大，原本大家也互不干涉。直到五百年前，起了一场误会，凌霄阁死了两位宗主，我的大儿子也死在了他们手里，自此大家断绝往来。时至今日，我想你们除了掌门和几位老辈尊长，年轻人大概都不知道这玄岳山上还有我们一支‘睹’门的妖类吧。”
左小影看到长子归伸手摸了摸门后那个狰狞的骷髅头，心下黯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小影不必挂怀，凌霄阁的弟子杀了我的大儿，却救了我的小儿，这原本就是一笔糊涂账。但我希望你可以记得，众生平等，将来你一生再遇神仙妖魔，也请记得他们虽是异族，但也是生灵。”他回过头，盯着左小影，左小影从他如炬目光中看到了一份寄托，坚定地说道：“弟子记得了。”
“你是好孩子，我很放心。”长子归打开门，两个人一起向外走去。
“你虽然不限于先天阴阳之人的专修一行，可任意修习五行法术。”长子归边走边说，“但切记，若逆五行次序施法，总会对五脏有所损害。”
“我记得了。”
“现你如果想施展五行心诀，需要桃枝做引子，但随着你修为渐深，终究一天五行之气可随心而动。”长子归继续说道，“先天五行，调养体内真气平衡比先天阴阳更为困难，这就是有利有弊了。”
左小影握紧手中的桃枝，说道：“我明白。”
小长生一直倒坐在爸爸肩上望着左小影笑，这时也皱眉瞪眼，手指比比划划，嘴里吱吱有声，学着他爸爸说教的样子，逗得左小影一笑。
“小崽子！”长子归曲起手指，轻轻弹在儿子后脑勺上。
“我们睹门，修炼先从眼开始，七七四十九年一次天劫，两次天劫之后才能开口说话。长生年幼，虽口不能言语，但心里却一直对你的救命之恩一直挂怀于心。”
“睹门……”左小影心说这个称呼好拗口。
“妖类也有自己的修炼心法。睹，闻，嗅，品，念，修炼途径不同，但殊途同归，总是为了能超脱轮回，得道成仙。我不能说所有的妖都是光明正大之辈，但就如你们人有善有恶，我们妖也各有特点，只因超脱了你们人类的认知，便被尘世俗人视为异类妖邪，非要赶尽杀绝。小影，如果有一天你也遭遇此等事，我盼你你下手前三思。”
左小影再一拜，道：“是，我必定记得。”
忽听得一阵清脆叫声，只见两只大鸟低空飞来，前一只鸟落地时双翼一耸，幻化人形，正是夜子明，后一只鸟落在他的手上，但见它身披五彩，长尾拖后，头顶一抹鲜艳的红色，昂首挺立，顾盼生姿，是一只威风的山鸡。
“左公子，这是我的小徒，月司晨。我们兄弟二人终身不能踏足凌霄阁，但你自行修习五行心诀，没有旁人指导恐怕容易再生事端。”夜子明轻轻抚平自己徒弟的一身羽毛。
左小影好奇心大起，走上前细细端详这只山鸡，耳听得长子归朗声笑道：“子明，没想到你居然委派司晨跟随小影。”
“有何不可。趁第二次天劫未至，多出去历练一下。如果不是你长生年幼调皮，到应该是他跟着他的恩公才是。”
左小影听得目瞪口呆，按照长子归刚才天劫年限的算法，这只山鸡岂不是足足有七八十岁？然而再怎么看，这也不过是只寻常山鸡，只不过毛色特别鲜艳，派头又是大得十足……
山鸡转过头来，和左小影对了个眼，忽然振翅一跳，落在了左小影的肩上，左小影大惊失色，本能地想要躲开，不料山鸡的两只爪子狠狠地掐住左小影的肩膀，左小影痛得大叫一声。
“小子！你在乱想什么！”
头脑中忽然响起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
“你是谁？”左小影失声问道。
“我是你未来的师长，我乃凰鸟氏的月司晨。”这声音中气十足，非常契合坐在他肩头的山鸡的气派。
左小影不想失了礼数，还是拱了拱手，说道：“月……月兄好。”但他还是不解，为何这山鸡的声音可以直接在自己脑中响起。
“司晨客还不曾度过第二次天劫，原本无法说话。但他通晓木行的传语术，可以和天地万灵对话。”夜子明解释道，但不知为何，左小影总觉得他似笑非笑，似乎别有深意。
“时辰已经不早，小影你从此地出发，沿山涧一路向上，走出山谷就能看到凌霄阁的位置。”长子归伸手一指，左小影沿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正看到天空之下，隐隐有光芒闪耀。他向前走了两步，转身向长子归和夜子明深深地拜了下去。
“弟子……左小影，谢两位前辈的再造之恩。”
“客气了客气了。”夜子明摆摆手。“司晨，左公子便拜托你了。”
山鸡叫了一声，以示回应。
“待我修炼有成，必定奉还无极桃枝。”
“区区一根树枝，你又何足挂齿。”长子归说道，“只愿你修成之后不忘本心，多拯救世人苍生，也就算替我们积了功德。”
“左公子，你也知道小毛他尚且年幼，不能亲口给你道谢。”夜子明长长的手指戳了戳眼圈泛红的小猩猩。“只愿他度过二次天劫之后，能够和你说上一句话。”
左小影对小猩猩展颜一笑：“长生，你要好好修炼，盼我们来日把酒言欢。”小猩猩点了点头，也冲他挥了挥手。左小影再一躬身，不再言语，大步走向树林，不多时，一人一鸟俱已消失在视野中。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昨日险些误伤小毛的事情？”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何况长生终归是平安无事。”长子归把长生揽在怀里，小猩猩却不安分地又爬了出来，跳到夜子明身上揪羽毛。
“你是怕告诉他，他便不敢再修炼了吧。”
“这孩子心性坚定，但思虑太多。有些事，还是越少知道越好。”
“你说的永远都有道理，能不能把你家小毛拿到一边去？”
“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