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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江南难行12-4

12-4启程太湖

这几天少寨主灵泉沐浴,自觉泉水渗入体内,簌簌有感。骆神医高兴地说:“这就对了,看来还要加时才好。”韩三代感觉少寨主一天天好起来,情绪高极了:“行,加多长时间都行,反正我陪着。”初五,北方人讲究破五,要吃饺子。没想到那宽寨主还真安排了饺子,虽然是杂粮混合,且每人只有几个,还是把这些北方佬高兴得叫起好来。

饭后,效罗和爷爷,宽寨主相商:“时间紧迫,想那钟将军也等急了,好在少寨主也日渐起色,明日可否启程?”宽寨主正色道:“送金是大事,早行为好,正月间,官差懈怠,路上阻碍即少。我那外甥女儿,由我加派骑兵护送回泰山,这就请你们放心好了。”善空法师也点头说道:“明日起身,早做准备吧。”效罗有些迟疑:“这韩三代不行就···,”善空法师笑了:“一切由他自己定夺吧。”效罗于是下令:巡防营卫队,长白金客枪队,整枪,喂马,装水备料备食。

部下们都行动起来,效罗照旧挨着个地摸了摸每人的金带,这可出了大事:“咦?你这怎么少了一块?”再一检查,每一条带子都少了一块金砖。效罗急了眼,马上去找宽寨主,那宽寨主立时就要摆开狗头铡,抓贼问斩:“奶奶个熊,敢在老子眼里揉沙子,今天不睡觉也要找出来铡了他!”效罗这时想起爷爷的话:“遇事莫慌,慢慢喘气,慢慢走,切勿着急昏了头。”他嘱咐宽寨主向任何人也不要声张,“我去见爷爷,待我回来再做计较。”效罗跑来向爷爷说了金块丢失的事情,爷爷很冷静:“莫急莫急,召集我们的人到忠义堂来。”人们很快就集合起来了,坐在忠义堂里,善空法师向大家讲道:“明天就要出发,今天给大家说一回禅。这禅就是学佛的一个方法,直接,不二,包容。这禅是直接的,平等的,有诗为证,

‘佛在灵山莫远求,

灵山只在我心头,

人人有座灵山塔,

好在灵山塔下修’。

做什么事情先扪心自问一声,‘可否。’今天我在这里说一个故事,泰山下有一户人家,孩子诚实,母亲去世早,父亲年老不能劳作。寒冬,孩子外出扛活,返回时,看到一家墙上搭着绵衣服,他顺手就装进自己的背包里,想拿回家给父亲穿,然后就回家了。没想到父亲不在家里,他就等着,等呀等呀着急了,就跑回去找,就在那墙上搭衣服的房子里,他的父亲冻死了。为什么呢?原来天冷他的父亲担心孩子冻着,把自己的衣服放在外面,等着孩子。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你们大家去想一下吧。”效罗接着让大家回去了,爷爷说:“莫要急,一会儿就会来的。”果不其然,一会儿,泰山帮的人来了几个,低着头,爷爷示意效罗回避,效罗谁也没看,扭头就走。

你说怎么回事,原来这山东寨兵一直奇怪这金队的人,每人都背着一条金带,“那金块啥样?多大个?”好奇的不得了。要知道,那时侯有几个穷人见过这金子啊。有一天,一个长白金客换岗,哥几个磨他了半天就想看看,这长白金客不好意思了,就让他们拿出来看了看,那金光灿灿,沉踮踮的金块,只这一看,就看到眼睛里去了。“我说,那就叫金子啊。”“咱要有一块多好,能买好多地哪,啊!”“是啊,为了那金块和那黑龙会战斗,数我们泰山上的人死的多。”几个人叨叨咕咕,一个胆大的人说:“他们初六就走,咱们就分手了,要不一人弄上一块,也不影响他们送金。”“那可是给菩萨的,这弄不好要招报应的。”“咱们不全拿,一条带子上拿一块,多出来的算给那些死去的弟兄们的。”“好,每一条带子上拿一块,也发现不了。”几个人就行动起来。他们和金队的人都在一个兵舍住,夜里换岗后,趁人人熟睡,一共弄了二十块。可这几天,那心里是真不舒服:“我说,去交代吧,你想想,这从长白山来到这里,死了多少人,经了多少难,这少寨主又那样了,咱对得起谁?”“是呀,我想过了,咱山东人对朋友不做这偷鸡摸狗之事。”“我这夜里尽做梦,梦见俺娘骂俺。”“错是错了,可咋放回去呀?”“今夜务必放回去,要不我这脸烧的,你想想,咱以后咋见老寨主呢?”

刚才这老法师一讲,这几个泰山寨兵一听:“活佛已经算出来是我们了,赶快去交代吧,砍头也无怨啊。”要说山东人大多数都是好汉,这不假,这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气概也真叫人佩服。一进门,“我做的,”“不是他,是我的主意。”“谁都别拦,今天就砍我的头,此罪无赦。”老法师面目严肃地看着他们:“我讲的你们明白了吗?”“已知过错,但法师之讲不甚明了。”“这金块是给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塑金身的,菩萨的金身就是父母的衣裳,你们拿了金块,不就是拿走了菩萨身上的衣服吗?那菩萨是给天下人消苦解难的,你们这样做,不就等于为己之利,损天下人之心吗!”几个山东大汉跪在地上说道:“活佛爷爷,我们知错了,是砍是杀我们无怨。只是求菩萨宽恕,那金子就在···。”

过了片刻,爷爷把效罗招呼过来:“去吧,在那马厩的马槽下,盖着草。”“何人所为?”“莫要再问,护金拜佛皆为善事,解人疑惑也是善事啊。”效罗也就不再问了,让手下找出了金块,都装好了金带。“抓住那偷金贼没有?”效罗把爷爷下午的事一说,宽寨主立刻觉得惭愧:“活佛渡人出苦海,让人幡然醒悟。我等做事还是以恶对恶,想善太少啊。”

韩三代陪着少寨主汤浴回来了,效罗问道:“三代,明日出发,你是如何安排的?”“如何安排?随队出发,一直到普陀山啊!”“那少寨主···,”“护送少寨主有黄山大寨的人,按照骆神医的安排,下一个就到芜湖的香泉,再一步步的北去。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她回到泰山等我,然后一起回关外去洗长白山的温泉。”效罗长出一口气:“嘿,净瞎操心,人家都商量过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明日出发了。晚上,效罗安排爷爷夜宿,问起爷爷:“您是不是早已经知道那偷金块的是谁了?”爷爷笑着:“我三点起来练功,看到好几个人往马厩那里跑,我就心里有数,也不去点破他们,这悔过要自觉,心里认识到,才不会再犯。”效罗问起少寨主的排毒之事,爷爷肯定的说:“会好的,只是时间要长,总之,不用再担心啦。”效罗想起骆神医:“我看那骆医官有三高,一是医术高,二是医德高,三是太清高。”爷爷点点头:“此人确实可谓神医,清高那是自然的,军中有这样的医官,真乃幸事也。”

计划安排妥当了,金队要继续向前直奔南京,骆神医随行到无为渡口,带着他的随从过江探家。少寨主山东寨兵还有不到二十人,黄山大寨加派了五十人跟着保护。其实宽寨主早几天就派人沿途安排好了,并把去芜湖香泉的路线全打听了个周全。昨天,宽寨主就认真地对韩三代说:“三统领,那少寨主是我的外甥女,我做的安排,你就放心吧。”

初六清晨,金队的小伙子们穿一身干净的军服,足蹬英国高统马靴,双刀斜插,长短枪齐配,骑在马上那才叫一个精神。少寨主的队伍,是三十匹黄山马队在前,二十个马队断后,山东泰山的十几个人围着。少寨主头戴纱斗笠,手上带着姨妈亲手织的手套,很轻盈的就上了马。。”效罗远远地看着,心里高兴地想着:“嘿,看来少寨主身体真是恢复了。”骆神医带着他的小兵,在前面打头领路。宽寨主和夫人站在山寨门口,看着他的战船把大家都摆到湖对岸,夫人一边向少寨主摆手一边擦眼泪。

效罗向老法师说:“好了,爷爷,我们又出发了。”马队疾驰向九华山而去,在九华山下拐了一个弯,又贴着青阳县西门,直奔长江边。算起来,从仙源到长江就一百六十里左右,也是下山顺风一溜烟,不到中午一行人就到了长江边上的铜陵。这里离无为渡口还有百十里地,担心渡口早收船,所以这百人马队就沿着江边向无为的渡口奔去。效罗的金队是在后面,他和那个哨长轮换在前或押后。队尾断后的几个士兵发现有人跟踪,随后向效罗报告:“奇怪,从铜陵开始,就有两个骑马的人,不远不近的一直跟着我们。”效罗判断:“这儿到无为渡口,再到芜湖都是白天,不会有大的问题,等到把骆神医和少寨主送走后,再做计较。”无为渡口到了,那摆渡的船老大还认识他们,老远就打着招呼:“军爷回来啦,怎么,过江吗?”效罗下马,“不,送我们这位长官老爷去无为。”那骆神医下了马,先到少寨主和韩三代面前,又嘱咐了一番,然后到老法师面前鞠躬告别:“法师爷爷,路途遥远,千万保重。”走到效罗面前:“王参谋,要是朋友,咱们就后会有期。”效罗赶忙回答:“回去我就到前路大营找你。”“等你回去,说不定我就去了沈阳啦。”说罢,带着他的随从,牵着马上了江船。看着远去的骆神医,效罗心里想:“人生朋友真正可交的不多,可此人是真朋友。”

马队又上了路,后面的尾巴不见了,效罗对哨长说:“不管怎样,不可松懈。”队伍在芜湖城边停下来,少寨主的人马要拐向另一条向北通向香泉的路了。效罗远远地看见,韩三代和少寨主说了几句告别的话,那韩三代的手被少寨主握着一直不放开。三代回头一看大家都在注视着他,就不好意思地往回抽自己的手,没想到用的力气太大,竟然把少寨主的手套带下来了,他跳下马来,捡起手套,亲自给少寨主带上,又嘱咐了那两个丫头保镖几句话,然后就快马加鞭头也不回地跑到队伍的最前面去了。队伍向北走了好远,看到那少寨主的纱斗笠还一直摆向金队这面,“驾,驾,”效罗紧夹了一下马匹,这场景他也不忍再看下去。

芜湖到南京是官道,好走多了。他们这三十五人那真是飞驰如风,看看就天黑了,效罗发令:“当涂搭伙,宿营。”在天傍黑的时候,队伍进了当涂县,这当涂就是现在的马鞍山,就是那楚霸王的乌黑马自尽的地方。爷爷向效罗建议:“向前十五里,有一大寺,就在甄山南麓,叫甄山寺,听宽寨主讲,这里的香火旺得很,我们去那里吧。”

甄山寺,也叫甄山禅林,是江南十大寺院之一。这是一座唐风极浓的千年古寺,寺里供奉心慈体胖的大肚弥勒佛也叫未来佛。金队到了寺前,只见山门大开,青烟袅袅,佛音缭绕,香客频频。爷爷下得马来,缓步走向寺内,向门前的沙弥问道:“我那师弟善能法师还在吗?”小和尚飞也似地跑上山去通报,一会儿,善能法师就领着寺里的大小和尚们到门前来迎接,连声说道:“哎呀师兄,这一别三十年,什么风把你吹到长江边来了?”

进到山门来,只见那登山阶梯排排,山上殿阁朦胧。这善能法师小善空法师三岁,当年和善空法师都是武人半路出家,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位是官军武将,一个是绿林煞神,都是在青岩寺剃发出家。善能法师让寺中总管安排晚饭住宿,“多多煮些饭菜,想必他们一天也未进食了。”

餐后,三代领着金队,进寺中歇息。效罗陪着老法师,去善能的禅堂喝茶叙旧。那善能法师须眉长髯,银色飘胸,身宽体胖,笑声朗朗。他在青岩寺禅修了五年,心中向往江南水乡的诗情画意,遂就云游至这长江边上的甄山寺:“一呆就是二十多年。”“后来收到你的书信,知你落脚在这甄山禅林,一直心想,何时能像师弟那样云游到四海,来看看老友,今天终遂我心愿也。”善能法师指着效罗问道:“此孩儿何人?”“山下王屯,我的孙子,王效罗。今年已近二十,倒是个老军人了。”善能法师看着效罗点着头说:“是个有为的后生,只是还在弄这刀枪。”善空法师用手来回指了一下说道:“只看你我便罢,这国将不国,总要有人打狼护家吧。”善能晃着身子好像在体会骑马杀敌一样,认真的说:“这倒真是,我时时梦中还带兵御敌,杀那洋鬼子,醒来又觉好笑,凡心未泯呀。”善空法师看着效罗,眼睛里流露出自豪,回过头来对师弟说:“我佛慈悲宽容,也要护那弱小不受欺凌,更不要说这家乡父老。”善能捋须点头:“此言有理。哎,回忆起当年在那关外,刚入寺时,你我还动则犟嘴,辩东护西,真乃可笑也。”两个老人回忆起当年情景,哈哈大笑。

善能法师讲:“这南方常常要闹革命,朝廷也应对不来。听说这新军里革命党很多,我看这大清江山不保。”善空法师叹气说:“这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乃天之长理。历朝历代皆是因这更替而来,只是这分分合合刀兵四起,百姓又要受苦受难了。”“师兄这是从那里来,到那里去?”善空法师答道:“我要去普陀山,去那菩萨道场,拜见一下观音菩萨。几千里地,数月时间,辗转黄山,方到贵寺。”“肯定是受了不少苦,老哥哥,心诚则灵哪。”“我们就不多叨扰了,明天一早就奔南京,然后去京口搭船,直航普陀。”“好好,想想前行还有何种需要,尽管说来,切不要多心。”

善空法师谢别师弟,返回庵堂歇息,效罗就睡在爷爷的旁边,照看着爷爷。黎明,金队集合起来,他们尽量不想惊动善能法师和寺中的僧人。人们牵着马,悄悄地走出山门,哪知善能老法师早就在台阶上等候,老哥俩互相嘱咐:“前行路途遥遥,万望小心。”“心宽体胖,也不要太过操心。”告别之后,效罗打头,韩三代断后,金队象箭似的飞驰而去。“当涂到南京八十里,南京到京口一百五十里。今天可是收个早工。爷爷,你可提醒我,把那令牌还给人家,别让钟老将军为难。”效罗边走边和爷爷聊着。快到南京了,韩三代跑上来说:“我看这样为好,派一人进南京,联络我长白山的人。我们不要停下,直奔京口,后面的人坐船到上海等我们回来,再碰头。”效罗觉得这也是个好主意,南京的二十几人没有马匹,还带着箱子,到上海是最好的办法。“好,你派一人马上进城,通知他们按我们商量的办法,咱们继续前行。”下午四点左右,金队到了镇江。

“京口炮台?就在江中,是那焦山大炮台吧,还有一个象山炮台。那总兵府就在镇江府旁边,两个衙门挨着的。”路人热情地告诉效罗,一边奇怪地看着他们的装束。一行人找到了京口总兵衙门,“请门口通报,有奉天巡防营管带王效罗求见总兵大人”。门卫看见他们衣着整齐,马队静肃,还算客气的答复:“总兵大人南京公干,身边亲兵齐聚相随,明日即回,你们只好等等了。往前两个街角左拐,有官衙驿站,人吃马喂住宿皆有,今夜将就,明日总兵回来再行安排。”效罗和爷爷,韩三代商量了一下:“也只有这般了。”到了官衙驿站,条件还不错,就先住下来。

晚饭时间尚早,爷爷提议去看一下焦山,效罗就让韩三代留下安排士兵们,自己陪老法师去焦山炮台一看。

焦山是座四面环水的孤岛,岛上有百十名士兵驻守炮台。效罗发现这岛有点中流砥柱的感觉。从渡船下来,那炮台护卫即过来盘查,效罗掏出总兵令牌,那士兵们顿时笑容堆脸,领着效罗和老法师看了那环形的八门大炮台。一个士兵讲:“有几十年啦,这炮真是老爷爷啦。”爷爷在每一门炮前都停留了一下,一个小兵对老法师说:“六七十年前,这里死了一千八百人那,都是英雄。”爷爷抚摸着这些八千斤重的巨大的炮身,默不作声,眼睛里含着泪。那些士兵看到老法师的样子,不由地肃然起敬,小声说:“看来那个老法师,一定与这大炮有什么关系。”

虽然时至冬令,山上还是满眼苍竹墨松。那古柏、古槐、银杏,由于年久多呈虬奇古老神态,散布在山腰前后,为焦山增添了一层幽邃雅静、郁郁沉沉的色彩。离开炮台后爷爷又下山转向千年古刹定慧寺。定慧寺在这焦山的山凹里,十分古朴,给人以谦和之感。看着寺院凋敝的样子,爷爷不由地叹气说:“这唐代的古寺是玄奘弟子法宝创建的,那鉴真弟子神邕,则在后来加盖了大雄宝殿,如今这······”他不再说了。

离开定慧寺,爷爷又向山上走去,转过炮台,从绿竹葱茏的乾隆行宫绕过,沿着山势往上,就到了山顶,在这里有两个哨兵,只见万佛塔矗立眼前。面对滔滔江水,爷爷无声地聆听着大波奔腾,伫立良久。效罗好像听着爷爷在吟那首诗:“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下山坐船回到城里,爷爷又要骑马绕这街道走走,效罗想:“反正还有时间,就陪着爷爷遛遛吧。这是爷爷的家乡,就让他再多看看吧。”效罗牵出马来,扶着爷爷上了马背,两个人顺着路向前走去。爷爷对效罗说:“这镇江曾是三国时期东吴的都城,东吴曾在这里修筑了一个‘铁瓮城’。自东西两晋南北朝,到隋唐,都由于这镇江所处位置的险峻,而一直是各朝的军事要地。中唐之后,一直到明朝,因为漕运而越显得这战略地位的重要,本朝在这京口一直驻有镇海营和城防营,就是水军和陆军,统归总兵管辖。你看前面的山门口,到水陆寺,弥柁寺这都是营兵的驻地。北固山到慧莲庵那是点兵演将的教场。可自一八四零年战败以来,这镇江就有了英国的租界,要知道,这可是有着三千年历史的古城啊。”效罗东张西望的看着:“爷爷从小在这里生活,外出多少年,对家乡还是那么的熟悉,原来的家是在哪条街上?”效罗从小养成了爷爷不讲,就不瞎问的习惯,把问题都集中起来,适当的时候,再去向爷爷讨教。今天看爷爷心情并不很舒畅:“以后吧,别惹爷爷心烦了。”

晚上,官衙驿站开饭了,吃的是镇江当地的锅盖面,也叫镇江“伙面”,是镇江家喻户晓的面食。北方的小伙子们又高兴地乱嚷嚷,这吃面食当然要比吃那南方的籼米好,加上一人一碟镇江淆肉,吃起来真过瘾。驿站里的小二,看这些北方佬,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道:“别急,今天做的多,别撑着就好。”韩三代问他:“怎么叫锅盖面?”小二解释说:“将面粉揉好后擀成薄片,再用刀细切,放在锅盖上一起下锅,待煮熟后,捞起放入调好佐料的碗里即可。这面的特点是和面然后要醒面,才能软硬恰当,面入口后,食者会感觉面的柔韧性好,有嚼头。”“这和我们关外的揪面一样嘛,反正要先把面和好放放。”“你们是哪里的?”“奉天的。”惊得小二目瞪口呆,“奉天!那得多远呀?你们这大冬天的,跑这么远来京口干吗?”“干吗?见你们总兵大人,钟杰,钟大人。”“钟杰?钟大人,他调防走了!”这回可轮着东北人目瞪口呆了,“你再重说一遍?”“你们不就说那钟杰总兵大人?大年前,也就半个月,被调到广东去当总兵了。”效罗和韩三代急的眼珠都快出来了,爷爷倒笑起来:“效罗,这军队调动乃常事,如何大惊小怪,先吃饱饭,然后再作计较。”可这些年轻人心里哪里能放下事,一个个放下饭碗,跑出去问了。

饭后在爷爷的房里,四个人商量下一步的路线和走法。眼前的变化,打乱了送金队的安排,也让前面的路程充满了迷雾。韩三代这回可急了,他对效罗说:“现在是要确定下一步的方式,上船还是继续马队奔驰?”哨长说:“船慢,地方窄小,如遇上贼匪施展不开。”“这船期尚不清楚,我等在此又较生疏,还是前行直到海边,另找船只过海。”效罗的意见是继续马步行走。那个哨长同意效罗的意见。爷爷说:“我想先到太湖,走时麟阁交代过,在太湖他有一个朋友,到了太湖后,和他商量,看下一步船行之事如何去办。”效罗确定:“明早五点出发。”从镇江到太湖边上的无锡二百四十里,一天即可到达。

效罗向每一个金队的人员下达了命令,要求擦枪,擦刀,检查马具,马蹄铁。韩三代巡视着马队的马匹,庆幸地说:“还亏了钟老将军给我们调整了马匹,这江南水乡,那北马也吃不消啊。”这长江边,越往东走湿气越重。晚上被子湿漉漉冷冰冰的,大家都没睡好,倒是老法师睡得踏实极了,第二天,效罗和韩三代说:“爷爷这是在家乡,晚上那呼噜声,均匀得很哪。”

送金队出发了,虽然算起来才是二百多里,可越往东,那河道纵横,沟渠环绕,行走艰难,跑到晚上,天都黑了,才进了宜兴。

来到宜兴,先要找那个冯麟阁的朋友,叫番六。当年番六随父亲去海城上任,父亲是个未入流的主薄,就是九品之外,那是清朝最小的官了。冯麟阁是个三教九流什么朋友都交的主儿,所以那些无赖地痞和那些混混儿就都是他的小弟兄。后来冯麟阁拉起队伍,一大部分人跟着他闯山林去了。这番六叫父亲捆起来,屁股打的俩月不能坐,也就在家里老实了。数年之后,老父告老还乡,把番六也带回了江南。回到老家,无论在哪儿,番六把那关外的习惯带了回来,都是义气第一,所以又交了一帮狐朋狗友。父亲老了,也管不了他了,只好由他去吧。一次酒后斗殴,番六打死了人,没处去躲,只好投奔湖匪贺五。没想到番六到了贺五伙里,两人还挺对脾气,也就认了兄弟。太湖里分两帮,一伙是靠着宜兴,湖州这边的江浙帮,另一伙是从江面上来的安徽帮,这两帮在湖里争抢地盘,时常械斗。一次两伙在湖里大打出手,枪炮刀枪齐上,这老大贺五光荣战死,留下的位子就让番六捡了洋捞。

冯麟阁派人飞骑千里,请番六沿途关照,你想这么多年的关系,“这可是我大哥亲自交办的事,包在我身上啦,”那番六一口应承了下来。按照冯麟阁的提示,找番六,要到宜兴或是无锡的潘三山客栈,那是湖里的眼线。马队很容易就找到了“潘三山”,这客栈在宜兴也应该是大客栈了。两层天井房,后院马厩,这铺面还连着一个茶楼,那里面摆满了宜兴紫砂,大大小小,弘巨玲珑,真是让人目不暇接。

效罗到账房柜台前,递上了写有冯麟阁三个字的腰牌,那账房先生立刻笑容可掬的说:“早就等上军爷们了,湖里三天两头地派人来问。好,今晚就在客栈歇息,明日等湖里派船接各位吧。”说着就打发人到后面准备伙食,打扫房间,备马料,忙了起来。

效罗看到爷爷信步走到前面的茶楼,忙跟了过来,站在爷爷身后。爷爷细心看着那博古木架上摆着的各种各样的,精巧的紫砂壶。“客官,你看,我这是李养心的壶,绝对没有错的。”茶楼老板向一个福建商家模样的人介绍说:“那紫砂神手李养心,是前朝万历时人,此人擅长制作小壶,你看这壶,朴素带艳,绝对称得上是名玩。“老法师站在旁边看了看,点着头:”不错,是李养心的手法。”那福建人回头一看是个身穿袈裟的年老法师,马上恭恭敬敬的说:“哦,老法师对这宜兴紫砂确有赏鉴之力,我这初到宜兴,还请法师讲一下这砂器好吗?”效罗看到爷爷对这紫砂壶真的是很喜欢也内行。他先合十鞠躬,然后拿起一个紫壶说道:“施主,这宜兴盛产紫沙泥,自古就用它制陶。紫砂器具最早起始于宋,宋朝梅尧臣在诗中说: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欧阳修的诗句:喜共紫瓯吟且酌,羡君潇洒有余情。都提到了紫砂器具。后来紫砂极盛时期是在明代,以至流传至今。在前朝以后,慢慢形成了型、诗、书、画、篆、塑一体的六绝紫砂技艺。”

那茶楼的老板象是怕客人小瞧似的,端着茶盘过来送茶,接着话就说:“紫砂壶具旺于明正德年间,据《阳羡茗壶录》所记,紫砂壶最早者,是前朝宜兴金沙寺里的寺僧,平时无事,选紫砂细泥捏成圆形坯胎,加上嘴、柄、盖,放在窑中烧成”。

老法师退后举杯饮茶,伸手示意让茶楼老板继续解说:“万历年间,一叫龚春的人,天资聪慧,虚心好学,随主人陪读于宜兴金沙寺,看那寺里老和尚抟坯制壶十分可喜,自己背人模仿,到也乐趣横生。寺里银杏参天,盘根错节,树瘤多姿。他朝夕观赏.乃摹拟树瘤,捏制树瘤壶,造型独特,生动异常。老和尚见了拍案叫绝,便收他为徒,把制壶之艺倾囊相授,使其终成为制壶大师。龚春做壶一改只靠手工,用木板旋泥配以竹刀相用,烧造的砂壶型新,雅致,胎薄且坚硬。《陶庵梦忆》中说:“宜兴罐以龚春为上,一砂罐,直跻商彝周鼎之列而毫无愧色。那名贵可想而知。”

福建客人特意提起这“四名家和壶家三大他们有何不同?”没想到把茶楼老板问住了,“这···,”眼睛直往老法师这边看,想让老法师给解一下围。那个福建人还较起真来:“哎,你讲的好,你来讲。”把个茶楼老板弄得灰溜溜地躲了起来。老法师站起身来,将茶杯交给效罗,然后说道:“施主其实也是这紫砂壶里的老友了,一定有许多悟性,你我交流岂不快乐。”那个福建人哈哈大笑:“还是仙师慧眼,我把玩紫砂已有二十年了,这四名家的珍品我多有收藏。”老法师虚心地向福建客探询:“施主,老身确实对这四名家和壶家三大了解不深,还望您来解惑为好。”效罗转来转去看着架子上的紫砂器皿,心想:“这南方之人知识渊博,大都把玩那有年代的精巧之物,不似咱关外人粗粗拉拉,只识一金一银。”

福建客看到善空法师那虚心的样子,就不客气的讲了起来:“那我就献丑了,四名家为董翰、赵梁、元畅、时朋。董翰以文巧著称,其余三人则以古拙见长。壶家三大则指的是时大彬和他的两位高足李仲芳、徐友泉。这些都是上朝的有名的紫砂艺人。时大彬为时朋之子,最初专仿龚春大壶。后据文人雅士之品把砂壶缩小,点缀在精舍几案之上,以提高品茗的趣味。他的大壶古朴雄浑,象那菱花八角,朱砂六方以及僧帽巧壶,小壶更是令人叫绝,都是传世佳品。李仲芳制壶风格文巧,徐友泉善制汉方。这都是紫砂玩家必知的高手,现时他们的作品较多,可要稍不小心,就会被赝品戏弄。”

福建客人拿起一个外面着珐琅的小茶碗,指着说道:“从康熙帝开始,紫砂壶由宜兴制作壶胎,呈进宫后再由宫廷艺匠画上珐琅彩去烧制或制成雕漆名壶。这些壶品至今也只是耳听,我那一群壶友从未见过。乾隆年间,朝廷订制紫砂茶具,至此紫砂壶成为御前用品。这一期紫砂大家有陈鸣远、邵大享,那陈鸣远是继时大彬以后的陶艺大家。陈鸣远所作砂壶,轮廓清晰新颖。为示己出,每个壶盖皆有行书’鸣远‘印章。至于后期,乾隆到嘉庆道光年间的紫砂历史,还得请老法师授艺,我来洗耳恭听”。

善空法师笑了笑:“互为师长,得之深慧。自嘉庆,道光年间,紫砂式样繁多,开始用那雕刻花鸟、山水和各体书法作为紫砂制品中特有的装饰。《砂壶图考》曾记郑板桥自制一壶,亲笔刻诗讥讽那浅薄之人:嘴尖肚大耳偏高,才免饥寒便自豪。量小不堪容大物,两三寸水起波涛。要说最值得一提的还是陈鸿寿,此人诗文、书画、篆刻极佳,在江苏溧阳任知县,他特意到宜兴来和杨彭年制壶,杨彭年的壶品,不用模做,信手捏来,天衣无缝。两人合作,陈鸿寿设计,杨彭年制作,再由陈氏镌刻书画。因陈鸿寿号曼生,其品世称曼生壶。所制壶形多为质朴简练大方,开创了紫砂壶一代新风”。

老法师接过效罗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咸丰之后,国难连连,此时紫砂壶也沉寂下去。当年的名匠寥寥只有黄玉麟的作品纯朴清雅,邵大享则以浑朴取胜,邵氏创造的神鱼化龙壶,堪称鬼斧神工。”福建客鼓起掌来,由衷的说:“哈哈,大师真乃紫砂神人,贯通千年,细微具知。我师也,我师也。”原来这个福建客也是住在这个客栈里的,他向老法师和效罗拱着手,说道:“此乃缘分,后会有期。”看到客栈小二来叫老法师用晚餐,福建客拱了拱手,自己回房去了。

宜兴这个城市位于太湖的西岸,早上站在湖边,看那朝阳初起,让人感觉就像在大海边上,舒展,辽阔。湖帮的大船到了岸边,客栈账房领着效罗一行人,很快登上了接他们的湖船。账房先生说:“军爷们的马匹,我们会细心照料,随时听令交付,你们尽可放心而去。”船向太湖里驶去,那湖帮的大营在一个叫椒山的岛上,这鱼船是专为番六湖帮服务的。船民说:“我还不算这帮里的人,我只是渔民,当然番爷保护我们,我也给帮里出力。”效罗他们看着太湖,就象在大海上航行一样,特别新奇。那船工还喜欢说话:“太湖号称三万六千顷,周围八百里,可是大着哪。你看它北临无锡,南濒湖州,西接宜兴,东邻苏州。自古以来就盛产鱼虾,大家都说太湖八百里,鱼虾捉不尽哪。”船工接着又说:“我们去的岛叫椒山,这湖里有大小岛屿四十八个,个个叫山。以西洞庭山为最大,东岸,北岸有洞庭东山,灵岩山,惠山,马迹山,连同沿湖的山峰,号称七十二峰。”

韩三代站在船边,看着远处,显得心事重重。效罗在他的身后,小声地说道:“我说,你的铁扇公主万无一失啦,就别老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了。”“你说,是不是真的没有问题了?”韩三代回头问效罗,可以看出,这几天他是没有休息好。效罗回答他:“我问过爷爷,这汤泉外敷极为有效,爷爷说,让我们不要再担心了,只是治疗时间要长些。”

在湖里,看见水衙官船,全副武装的在巡湖。效罗小声问船家:“这官船和湖帮有来往吗?”“没事,我们在这里就是渔民吗,找我们麻烦的就是徽帮。”船很快就靠岸了,老大番六在岸边正等着金队的一行人呢。见到客人番帮主先是客套一番:“远道而来,辛苦辛苦。”效罗看这番六中短身材,略微发胖,满面笑容,对这些北方来的人们,说着一口奉天话:“冯大哥的师傅和侄子来湖里,本应高接远迎,无奈我等不敢大张旗鼓,只是在芜湖沿线派出探马,后来得知你们平安,这才放心。”随后,老法师效罗和三代一一见过番帮主。韩三代回过头来,对效罗说:“咱们在芜湖发现尾随的马探,一开始还真以为是贼匪呢,原来是湖帮的人。”这椒山岛是个长条小岛,四周都是渔船,山上光秃秃的,大家觉得很奇怪。“番帮主就在此地,这如何居住?”“各位,别急,我们还得坐船走呢,这个地点,也只是一个中转而已。为了防止不测,只得虚虚实实,还望大家不要有怨气。”效罗连忙代表大家表示感谢:“哪里,哪里,南方水乡美不胜收,我们正欲展目相望,如何还有想法在胸,谢字还要多说几个呢。”

这一行人又上了一条更大的船,看模样,百人是不成问题。这船帮低矮,结实异常,船头尖锐,并用铁棍固定。“这船象战船,横靠方便,船头可施实攻击。”效罗自言自语,番帮主忙说:“兄弟好眼力,这就是我的主舰。这船用四十个水手,轮流摆浆,再加上风帆,日行二百里哪。做人要对得起朋友,我想用此船,送你们去普陀山。”效罗回头看看爷爷,老法师也在端详这船:“你这船下过海吧?”“善空师傅,我这船是缴获那倭寇的,海上航行就有二百多年了,你看,这越用倒越结实了。”船在太湖里乘风破浪,那船头一上一下,金队的弟兄们有些开始头晕,“这水上行船,不比陆地,看着平缓,其实荡得很。”番帮主扶着老法师,嘱咐着大家。

船很快就到了一个树草蓬蓬的湖湾,番六对效罗说:“这个地方叫桃花,往里去,才是我的大寨。”大家随着带路的人走进去,那带路的人悄声说:“本来应是小船摆进,可这人多,咱们就走着吧。”约莫半个时辰,前面有了声响,原来是湖帮的哨兵在盘查。再往前,嘿,那水中有个村庄,房子就立在船上。番六得意的说:“这就是我的大寨。”一会儿,就看见那船房子挪过来了,大家登着梯子,踏着四五个凳就进了房子里面。一看,哎,还真有点意思,这忠义堂真大,能容百十个人哪,不过就是有点晃悠,不稳当,金队的人全都坐下了。番帮主一看就笑了:“我当年连你们都不如,一上船就趴下,总还是不习惯吗。这忠义堂是八条船合成的,不用时,就分开,方便得很。”番帮主对老法师特别殷勤,他不停的说:“这是几千里冯大哥特意派人来告诉的,你想能怠慢吗?做人要义气。”

午饭就开在船上,番帮主把他的军师,舵主,都召集来了,也坐了五几桌人。上的可都是这太湖里的特产三白,也就是白鱼,白虾和银鱼。

“这三白的特点就是鲜”,那军师文绉绉地向老法师和效罗介绍说。“三白当中,白鱼古时已是皇庭贡品。此鱼较为狭长,表面一层银色细鳞。腹部微拢,两头微翘,我们叫它翘嘴白。此鱼细嫩,今天即做有清炖白鱼,香糟煎鱼和鱼圆汤”。鱼虾已经一盘一盘地往上端了,整个船上,那真是鱼香四溢。

军师又指着虾说:“二白就是这上来的白虾。你看这熟了时颜色仍然很白。虾的壳很薄,通体透明。我们这里捞白虾不用网更不用钩,只用一把干树枝扎成捆,然后用长竹竿插入干树枝中再扎稳,将树枝投入水中,那虾就会自己往树枝里钻。到时操起竹竿下的树枝拖回船里,一阵拍打,小虾就纷纷落地了。这白虾怎么做都好吃,我们都拿它做成醉虾。怕你们北方人吃不惯,就这白煮也是鲜美无比。”

“三白是银鱼。宋代诗人‘春后银鱼霜下鲈’,就是说这小鱼的一个名句。你看这银鱼的模样象不象一根玉簪?活着时它是通体透明的,体内无刺无骨又无肠,没有一点儿腥味。今天给大家做的就是香酥银鱼和银鱼羹。我们帮主,是最讲义气的人,他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不能对不起朋友。一听说你们要来,高兴得很哪。”番帮主又摆上当地的米酒,接着说:“那当然,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也是半个奉天人吗。来来来,咱们喝他几杯,舒展一下。”爷爷照例以茶代酒,豆腐青菜,他吃的满香,嘴里还吟着:“粉墙溢糟味,江边米酒香。好,江南好啊。”

可能也是在北方养成的习惯,这番帮主说话还挺直的:“我刚到这湖里,那腿都软,在船上站都站不住,后来慢慢地就扳过来了。可能在关外那几年混的,也学了冯大哥的义气,所以一来,那帮主哥哥就和我挺贴乎,他英年早逝,我就接了这交椅。在这太湖边上,做人要讲义气,咱对家乡的人好,所以人们还真买我番六的帐。今天大家先在这船上歇了,明天咱们再定去那普陀山的事。”

晚饭照例是湖鲜,番帮主特意安排手下烙了一大筐面饼,小伙子们可真高兴了:“这还差不多,和咱家里的小鱼贴饽饽一样好吃。”这一晚在船上,效罗和他的弟兄们可个个没休息好,韩三代坐在船上,叽叽咕咕地抱怨着:“耳朵里全是哗哗的水声,身上硬邦邦的,能睡好吗。”效罗提醒他:“三代,从这里到普陀山,坐船要走好几天。夜里如何值班要考虑好,越是接近普陀,越是要小心,怎么安排你动一下脑筋吧。”早上,番帮主来到效罗他们的水上房屋,看望他们,问道“昨夜睡好了吗?”当大家说起这湖里的水声,番帮主笑了:“看来还得有几天才能适应呀。今天是初十,是我们祭祖的日子。在我们这儿无论水里的船上的,每到这个日子,都要举行个仪式,敬那祖师孙恩。”说起孙恩,倒是爷爷很清楚,他向这些年轻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孙恩,是东晋末年人,当年有百万大军,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是这海上撑船的霸主,所以那海,湖里的帮会,船伙就都供这孙恩做祖师爷,就象这陆地上的绿林好汉不都敬那混世魔王程咬金吗?”

祭祖仪式就在岸上进行,番六帮主抬出一个供台,有好几层,最上的那一层摆着孙恩祖师爷的牌子第二层上供着卢循,第三层上摆着“海精”方国珍,“净海王”王直,和“红旗帮主”张宝仔三人的牌位。“海上的人怎么供这么多的祖师爷?”韩三代不解地问,趁着仪式尚未开始,番帮主就给他又解释了一通:“卢循也是祖师爷,只不过大家为了好记,就只说孙恩一个人。这下面的海精‘方国珍’,是元末时期,海上好汉,史书记载:身长七尺,貌魁梧,坚毅沉勇,力逐奔马。后来是打击元朝的主要海上力量。中间这个是‘静海王’王直,他是上朝的了不起的人物,这个安徽商人,最后成为东海枭雄,海上霸王。要不是明朝官府骗了他,那这日本还不知姓什么呢。”他又指了最后一个牌位,“这个张宝仔,七八十年前在我们浙江,福建,广东很有名气,人称世上最勇猛的海盗,因其在海上打得葡萄牙,西班牙的军舰听见他的名字就怕,所以有人也叫他第二郑成功。后来招了安,当了官,可也是我们海上的英雄,所以都要摆上。”仪式开始了,祭祀的队伍排好位置,由军师念祭祀祖师爷的祭词,他们讲的是那无锡话,效罗他们一句也听不懂,最后大家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还起了三个誓,“一不背叛祖师爷,二不破坏帮规,三要保护家乡的船民。”

仪式结束后,番帮主到忠义堂来,和大家商量去普陀的事。看来番帮主还真的反复考虑了这件事,他想得很细致:“我想了几夜,这去普陀也有大几百里海路,走的顺,也得七八天,要是有逆风,那得十几天出去了。这可是个大事啊,咱做事可得对得起朋友。这一,船,就用我的这条大船,过去是日本人在海上用的,那航海是没有问题。二,我这湖帮,是有行规的,不能进海。违背了规定,会惹来杀身之祸,海帮在海上要铲除我们的。所以我另选了一个船长,他原来是在远航广州的船上做二船,就是副船长。我招他来也就一个月,正好冬季他没事。由他去招募二十个水手,所有的费用,我来安排,你们不要考虑。我提前放出风去,我这船租给北佬运棉花。三,走水路有两条,可走长江,也可以走南运河,到杭州湾。但是太湖的东南,都是安徽帮的天下,我们是死对头,不能找麻烦。只好走北路。四,用三天时间学习游泳,要保证所有的人都会了,才能出发。五,淡水粮食,我来准备。六,到了普陀,返回后到江北的海门靠岸,我提前把马匹运过去。然后让船长把船摆回来就行了。”最后大家确定正月十五出发,各自分头安排。效罗和韩三代,反复商量那金砖的安全问题,“在船上,有几种危险的可能,一,海盗进攻。二,船触礁,沉没。三,官船拦截。四,”爷爷在旁边说了话:“没有淡水。”效罗从海参崴坐船到奉天,用了二十多天。他可知道坐船的体会,“爷爷提醒的对,在海上可不能大意,什么情况都要考虑到。”余下的三天时间,是学习游泳和做救生圈。十冬腊月,效罗指导这弟兄们,在太湖里扑腾,一连几天,总算能漂起来了。那番帮主叫人抱来一大堆干湖草,又拿来几卷做伞的油布,“这湖草,又细又软,把它们扎成圆圈,然后用这油布把外面紧紧裹住,多包几层,这油布是白市布在桐油里泡出来的,水漏不进去。捆得紧点,才能浮起来,才起作用,”这番帮主叮嘱再三才离去。效罗一看这救生圈,赶快叫来韩三代,“三代,保护金砖的办法有了。”

“你们明天出发,明天是正月十五,这个节日要比那过大年还要隆重,这湖里有赛龙舟比赛,那才叫热闹呢”。番帮主特意领着效罗和韩三代去见船长,交代出海要注意的事项。

船长是个广东汉子,黑黑壮壮的样子,人看上去很朴实,身后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这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舵手。”番帮主交代:“水,粮食按百人带了二十天的。”船长满意地说:“足够了,到了普陀就能补充了。”番帮主又说:“为了以防万一,按常规,水手们也备了武器,就是每人一把刀,主要是你们离船后,提防海匪和安徽帮的。”船长说:“冬季节日,海匪一般是不出来的。这刀枪我先锁起来,有情况再给他们发下去。”效罗想说这武器没有必要带它,后来又想,海上情况变化多端···,我们三十几个人,没有必要怕那几个水手。船长告诉效罗:“水手共计二十一人,全是我一个一个挑的,都下过海,身体也好,没问题。这船应该是四十个人摆浆,可那样人多,也没用,主要是回来行的是逆水船,那可要加把劲了,这一里一外算下来是一样的。”效罗提出要看看水手,船长把二十一个水手全叫到甲板上来,站成一排。船长还挺得意地看着他的队伍:“怎么样,身体还够棒的吧?”效罗看着这些衣着破烂脸上脏兮兮的一排人,心里就有一种同情,也就没有再问什么。旁边番帮主说道:“好了,这航海大家都熟悉,我也就不多罗嗦了,每人十两银子,先给三两,等回来再补齐后面的七两。划浆是个苦营生,到了海上那可是要一个顶一个。现在想不干退出还有机会,你们大家一定要想好了。”没想到那些人倒象士兵似的,异口同声:“没问题,想好了。”把个船长乐的,回头对效罗说:“看,多象军队!”这句话,让效罗听了很不舒服。

韩三代让每一个金队的人做了两个救生圈,扔到水里试了几个小时,个个没有问题,“真棒,这到海里,算是能放心了。”每个人的短枪,平均子弹就剩下两颗了,那长枪还有十颗子弹。“这刀是吃醋的?”韩三代比划比划手中的双刀:“刀在手中,圈在身上,短枪在腰里。那长枪吗,就一只手拿枪,一只手拿刀,这全副武装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效罗说:“好,就按你的样子,要求每个金队的人照办。”

正月十五,一早,番帮主带了他的部下来送行,还请了一个跳大仙的,哼哼叽叽地折腾了好一阵,那船才缓缓启动。番帮主扬着手向他们告别:“一路顺风,一路顺风。”船上的人也喊着:“多谢番帮主,后会有期。”船长指挥水手摇动绞车,只见那帆索启动,木滑轮吱扭吱扭地响着,两面大帆升起来了,那帆顶上挂着商船的标志,水手们在底仓里,喊着“嘿嘿”的号子,划动了浆把,这条百米长的大船开始出发了。

去普陀的航线是这样的,从太湖经无锡到江阴的运河,进到长江,从长江的江阴到崇明,再从崇明岛去普陀岛。“算了一下,大概三百多海里,就是八百里,按最慢四节,一节是一小时走一海里,就是不到四里的样子,一天二十四小时,算下来一天走二百里。怎么也得四天多吧”。船长手把着舵,一边看着河道,避让着运河里的大船,一边和效罗谈着。下午出了运河,顺江而下,加上那风把帆鼓的很满,船行走得很快。效罗这才仔细地打量这艘古战船,这是个将近一百米长的尖底木船,前橹后舵,非常灵巧。船头有一个尖尖长长的象那犀牛角一样的铁棍迎着风浪,在船头下有一个橹。两根高高的桅杆撑着厚厚的风帆。底仓分两层,一层是货舱,二层前面是水手的划浆仓,靠近后面是效罗金队人员的住仓,里面足够大的,有能容纳五十个人两排大木炕,舵板也在船后。甲板都是那上好的木材做的,船长和舵手的屋子在甲板的中间,有梯子通到伙房,淡水仓和食品就在伙房的旁边。效罗感慨着,“这船二百多年了,还是这么结实啊。”

效罗安排自己的人员站岗放哨,白天三人,分别在居住的后仓口,船长的舵间,和伙房,这做饭也全被金队包了。夜间五人,住宿的后仓加一人,伙房加一人。他对自己说:“再辛苦也得熬过去,这是最后几天,千万不得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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