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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浮云

神马都是浮云!老汪常为自己也能用网络上的年轻人的言语表达心态,而沾沾自喜。经历很多事后,老汪觉得,到了他如今这种年纪真的应该把什么都看成是浮云了。

但这几天,他就不敢“神马都是浮云”了。多天的雾霾爆表,让好不容易才轮到上白班的他,心情郁闷,每天早上六点和下午三点,他都得戴上了老婆给他买的口罩,蹬着那辆已骑了多年的自行车,上班而去,下班回家。

凌晨,老天爷噼里啪啦下了一场雨,他本以为雾霾可以得到驱除,终于可以不被口罩闷着了,等他走下了楼,还是发现:不知是雾霾还是雾气或湿气,仍笼罩着整个城市,雾麻麻一片。望着路灯处黄森森的一团,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戴上了口罩,蹬车而行。

6:52,老汪和老陈交完班,老陈走了。老汪换上保安服,简单收拾了门卫房,泡了一杯茶,点了一根烟,站到外面抽着。早起的人们由他站岗的西大门进进出出。这个小区,东大门是正门,进出的人最多;西大门相较于南北两门,进出的人又要多些。一些要挤公交车的小年轻,背着或拧着包,耳机塞着耳朵,看着手机,口里嚼着早点,行色匆匆地向外走去。他们一般都不会理睬老汪,老汪也懒得理睬他们。几个没了瞌睡的老头、老太,像往常一样,看见老汪对他们点头,他们也对老汪点点头,神情淡然地出门而去,或是给小辈们买早点,或是出去晨走,顺便检点渣货卖钱。

天渐亮,雾气稍散了些。见左右无人了,老汪扔了烟头,进门卫房咪了两口茶,又来到屋外,他是想和老杨逗逗乐。果然,老杨的身影准时出现,从远处向这边走来。

老汪先对老杨喊道:“还去呀?别去了,专家说了,雾霾天呆在家里最好!”早晨安静,老杨能听到他的话。

“怕个球,七十六,古来稀都过了六年了,儿子早烦了,巴不得老子快点走呢。”干瘦、个矮、背微驼、满头白发的老杨,一边走来,一边笑应着。老杨穿着一套白色的太极服,脚踏白色太极鞋,肩挎红金丝绒包裹的太极剑,行动虽迟缓了些,精神头还显足。老汪羡慕老杨的乐天,还羡慕他有个好单位,级别也高,退休金也高。但老汪看不起老杨的棋艺。

老杨又在问了:“白班还有几天?快点上夜班,我还想赢你几次呐。”论起下象棋,老汪算得上是业余选手中的高手,所以他在与一般人下棋时,不喜欢计较输赢,时不时还故意输上一盘。因此,老杨最喜欢找老汪下棋。

“我不让車馬,你能赢?”

“好,这回只要你让匹马,看我怎么赢你。”

“行,我等你。我就今天一个白班了,后天,后天你来找我。”

“说好了哟。”老杨已到老汪身边,“那我先去了。”他是说他先去练太极了。

“还是别去好。真像你老伴说的,你就是犟。”

“她比我还犟,莫听她的。”老杨走过了,扭头回来说。

“好好好,你慢慢去。”老汪看着老杨出了门,顺街往江边方向踱去。

老汪十几岁就响应号召上山下乡,二十多岁才好不容易回了城,待业一年多,才好不容易被招工进了一家地方国营小企业当钳工。后来,响应晚婚晚育、计划生育号召,三十一岁得独子。他正年复一年、优哉游哉、不算富有但却幸福地享受天伦之乐时,却得到买断工龄的结局。当时,他没太在意,觉得自己这几级钳工可不是混出来的,肯定能找到需要钳工的单位的。事实没有如他所想,限于当时的大环境、社会关系等众多因素,他没能找到合适的单位和岗位。他老婆和他同一个单位,也买断工龄后,经营着找家人借钱办起的小卖部,生意不温不火的,付了租金、还了借款后,余不下多少。这期间的几年,他和老婆都没能补交养老统筹,更不要说办理医保了。等他儿子读高中了,家里开销越来越紧,他放弃了自找出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做法,因为随他年龄渐老,他不光觉得当临工或合同工吃力不讨好又憋屈,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也觉得没有长期可靠保障,家庭经济状况始终没能得到改善。在社区居委会安排下,他开始当看大门的,后来被统一称为保安。他曾在其他几个小区干过,但时间都不长,因为他还延续着国有企业职工的思维,见不得人分三六九等、损公肥私等等做法,尤其是如果让他看见了知道了什么,他就会说。所以,尽管主要领导喜欢他负责任的态度,但“现管”的队长班长们,却对他十分头疼,总是想尽办法赶走他。最后,他才来到这个管理上相对正规的、规模较大的居民小区中安顿下来,但也只是守后门——西大门。为此,他常和几个西大门同事一起自嘲:走后门,都得找他们。

所以,和那些顺风顺水的人比起来,老汪曾经心中觉得委屈。他觉得自己仿佛被那个人们称之为“命运之神”的神,弃于一座荒无人烟的大山之顶,成为一只小之又小的蚂蚁,根本无力自主自己的命运。站在悬崖边,眼巴巴望着盘盘旋旋弯弯绕绕上上下下时隐时现的下山路,他这只蚂蚁,完全不知道路究竟还有多远,不知道哪里又会突现一些意想不到的转折,更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但他还得顺着那条路一直前行,因为他还有他的亲人们,他们或许在半道上等着他,等他相扶相持着走下去,他们或许会先到达终点,在那儿等着与他相聚。他颇感吃力地一路行来,遇见了无数的同行者,或健全或残疾,或年迈或少壮,但都或快或慢在行进中。到了半山腰,他回望走过的路,回望曾令他迷惑不解和彷徨徘徊的几朵浮云,似有所悟,但仍觉得还是有些虚无缥缈。他没再想更多,他也不想想太多。那么多的曲折坎坷都过去了,那么多的同行者和他一样,还得跋涉!

老汪发觉了,做一个平凡人是辛苦,但也自有其乐。

7:30。一些上班的人走了,小区里常见的几辆车也走了,老汪放下了挡车杆。他今天还是没看见他的“老相好”。

他的“老相好”,是老汪的同事们开玩笑说出来的,指的是那个开着一辆黄色奥迪TT的时尚女人,她明明住在东边新房区,却总是开车从西大门进出。这个小区是一个新房旧房混杂的大型居民区,车位严重不足,常有居民不注意停车时,便会堵了行车道。老汪到小区的第一天,就因为她乱停车挡了行车道,他费神找到她,她却爱理不理,慢腾腾挪开车,而俩人吵了一架。此后,他每次见了她或她的车,他也会故意磨蹭,找各种理由敷衍、拖延、爱理不理。她多次向物管投诉他的服务态度不佳。于是,同事们就开玩笑称她是他的“老相好”了。前几年,他儿子读大学,他一直要求上夜班,每月能多得130元的夜班费,白天也能帮老婆打理小卖部,帮着进一些货;他少于碰见她和她的奥迪TT。他儿子大学毕业后,回到市里,在一家公司上班,两年下来已经做到片区业务经理的位置了;他要求正常排班了,因为冬季的夜班,实在让人有些难忍,膝关节冰凉凉的僵和疼;她和她的奥迪TT,成了他现在上白班时唯一不开心的源头。

8:30。一些买菜的老人出去了,他们一如既往操持着一家老小的一日三餐;几个无事可做的中青年人终于起床了,邋邋遢遢、穿着随意、踩着拖鞋就敢出门而去,去吃早点,去闲逛,其中还有穿着睡衣的,也有牵着狗的;晨走的人回来了几个,手里的黑塑料袋轻飘飘的,看得出今天渣货的收获不佳,现如今干什么的都多;又有几辆车出了小区,又有几辆车从外面进到小区,就是没见着奥迪TT的影子;还有一些人,收破烂的,发楼盘、修锁、通厕所广告的,卖米、水果、蔬菜的,他们和保安们已是熟人了,也随意地进出着……

9:30。老汪忙完这一阵,开始烧开水。他正往水瓶里灌水时,看见老杨慢悠悠地回来了。老汪停下灌水,仰头看看钟,大声问:

“嘿,老杨,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了?”平时,老杨总是十点半左右才会回来。

“放音乐的没到,咳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练练就回来了。”

“让你别去,你不听,你看。”

“不来拉倒。”老杨只扭头和老汪对着话,没有停下,然后继续向自己家那栋楼而去,走得比平时慢了一些,背也显得驼了一些。

老汪看着老杨慢慢踱着,拐弯,不见了身影。他继续把水瓶灌满。嘿,这老杨,没锻练成,身体就难受,心情还不好了?他这么猜测。

往杯中续了水,老汪把靠背椅搬到屋外,坐下,抽着烟,看着报纸,时而抬眼观察一下进出的人,时而和进出的熟人点点头、打声招呼。看完一些值得关注的的新闻旧闻,他端茶水喝了几口,四处张望一番。

前几天一连多天都是雾霾天,人们都呆在了家里,让小区那几个喜欢谈论国家国际大事的老头们都憋坏了,凌晨的那场雨终于让他们又聚集在了西大门绿化带处。老汪看见了他们,也凑到绿化带处,站着和几个老头天南地北美国日本俄罗斯伊拉克地聊了一会儿天,抽了两根烟。听见座椅处对讲机在响,估计是领导在嫌他没在岗位上,他回到门卫房,对着对讲机解释了一通。刚学会使用对讲机时,他每时每刻都会将对讲机拿着,或挂在裤腰上,觉得既威风,又像负责着一些使命似的。后来,他听儿子说,对讲机的辐射大,对身体不好,尤其是肾。从那之后,他是能躲对讲机多远就躲多远。讲完话,他放下对讲机,闲得无聊,找来扫把,将四周的垃圾扫到对面路边,等着保洁来拖走。慢腾腾做完这些,他又摊开报纸,无聊地看起报纸上整版、半版、“豆腐块”的各种广告消息……时间慢腾腾而去,他的眼睛开始迷糊,他的头开始“钓鱼”,手中的报纸却稳稳当当地架在大腿上,挡着监控的角度。这是为防止领导通过监控发现,而练就的一门绝技功夫,小区的保安们个个都会这门功夫。

“老汪,”上夜班的老陈又回来了,见老汪没搭声,他走近,拉拉报纸,又喊道,“老汪,醒醒!昨晚肯定又干了坏事。”

“嗯?嗯,喔,”老汪迷糊着眼,说,“咦,你怎么又回来了?”手中报纸已经放下。

“那边新房,我不是有个侄儿嘛,今天办寿。今天我转中班,怕喝了酒,接班晚了,给你先说一声。”老陈的侄儿和他年龄相近,老汪曾见过。

“这有啥,谁没有点事儿,你尽管。”

“好嘞,我们老哥俩,我就知道。”

“行,这点事儿。现在就去?”

“几点?”老陈伸头往窗户里看,“十点四十,还早,坐会儿。”拿出一盒烟,“来抽一根。”

“哟,鸟枪换炮了,抽这么贵的。”老汪接了烟,进屋搬出一只方凳,还看了看老陈今天的这身西服。老陈已经坐到靠背椅上。

“屁,你还不知道,那几个钱,够抽这烟?还不是为充充脸,买的时候心疼肚儿疼的,好在是老婆给钱。”

俩人坐着开始聊天。

“那干嘛还买,我就从来不买。”老汪说是这么说,其实他也是这样——自己平时只抽便宜烟,出门见人时才会揣着稍上档次的烟。而且,他还为那包烟是自家小卖部拿的,是批发价,而自我安慰一番。而且,他会珍惜着慢慢抽,或者把没抽完的干脆用塑料袋包好,放在冰箱中,下次又出门见人时再拿出来用。他的这一举动常令他爱人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

“有啥办法,既得要脸,还得给儿子钱,帮着还房贷。”

“妈的,也是。”老汪想到房价,不由得一句脏话出口。

“烟贵,菜贵,房价更吓人,咋回儿事?唉!搞不懂。”老陈说。

“算啰,想开点吧,谁不都这样,又能咋办。”老汪劝慰在老陈,也在心里**一番。

“才不是呢。”老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把靠背椅挪近了些,“你的相好,知道吧,就她身上的行头,就她那车,就她平时抽的细杆子烟,妈的,不知道多贵!还有她的那些包。不过,嘿嘿,她完蛋了。”说完,老陈背往椅背上仰了仰,架起了二郎腿。

“喔?怎么了?”老汪的眯眯眼瞪大不少,主动向老陈靠过去。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跟你说过的,你的相好和一个肥头大耳的男的一起,很晚才回来,刚好我夜班,虽说黑黢黢的,我就觉得那男的眼熟。记不记得?”

“记得,听你说过,怎么呢?”

“我告诉你,那男的出事了!”

“真的假的?”

“百分之百。有一天看电视,翻到地方台,看见主席台一个肥头大耳的在讲话,那气势,那气度!我就觉得眼熟。后来突然想起来了,就像和你相好一起回来的那位。我也不相信,怕是自己看错了,祸从口出,没敢声张。上星期,我听侄儿说了,那位,肥头大耳的,还真是被上面‘双规’了,贪污,腐败,生活奢靡;还说,他的‘小三’还是‘小四’的,真就在我们小区里。然后,这个星期就一直没见着你的相好吧,你说,这事儿能假?嘿嘿,肯定就是了。”

“我也是说,怎么白班下来一直没见那妖精呐。”

“怎么样,嘿嘿。”说完,老陈又直直腰身,把烟头弹到墙角。

“那男的,谁呀?消息准不准?”

“官挺大的,职务头衔一大堆,反正在市里算个大人物。然后,消息哪能有错,我侄儿的单位能听到这些。”

“那,那妖精呢?”老汪递给老陈一根烟,问。

“还用说,绝对是那人的‘小三小四’,狗×的,肯定也被调查呗!而且,东边还说了,你相好的车是被警察拖走的。”东边,是西大门保安对东大门保安的称呼。

“那你不早点跟我说。”

“我这不是也才得到消息嘛。昨晚我巡夜,专门去看了,那啥TT真没了。到东边问,他们才说被拖走了,拖走几天了。早上,我想快点回去眯一觉,忘了告诉你。”

“好!好!那妖精也有这一天!这他妈才对了!哎,是不是真的?”老汪重重吐出一口烟气,又接着点燃自己那根烟,把前一支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重重地踩着腻了两下,在水泥地面留下一枚黑黑的印迹。

“是真的,说是贪污了不少钱,少说也有几百万呐!狗×的,妈的!老子要有这么多,早给儿子和自己买别墅了。”

“去去去,那你也得滚蛋,也得抓起来。就你我,有那资格?”

“也是也是,哪有那资格。”老陈端起老汪的茶杯,喝了一口,才说,“喝一口啊。”

老汪点点头。

老陈一连几句骂人话又出口,“真他妈气得死人,连贪污都他妈还得有那资格!”

“就是呀,真他妈能气死人!”老汪也恨恨地骂道。

“所以说,人比人,气死人啊。”老陈说完,往窗户里看了一眼,“哟,哟,快十一点了,我得过去了。”说完,又喝了一大口老汪的凉茶,“就这样,我们以后再说。”

“行,多喝点,万一上不了班我帮你上,给老婆打个电话就行。”

老陈尴尬一笑,说:“不会,我那位也来,不准喝多。”

“嘿,瞧瞧你,平时能吹能唱的,我还以为你挺能呢。”

“有啥办法,拿的没人家多,只能听别人的。”老陈又自嘲一笑,说,“你也一样的,我知道。”

“屁,谁像你。”老汪嘲笑老陈说。

老陈又递给老汪一支烟,老汪接着了,老陈点点头,又摇摇头,走了。

老汪端起自己的杯子,进门卫房续水。再出来时,他才发现太阳不知啥时候自己跑到天上了。看着老陈远去的、高高的、身材还算保持得不错的、穿着西服倒也风度翩翩的背影,老汪也摇摇头。他听其他同事说过老陈的一些事情。老陈的媳妇,家境不错,工作单位也好,看上他,是因为他年轻时高大帅气。中年时,他跳舞跳出过绯闻,最后不知原因地老实了。工龄买断后,他媳妇怕他又闲出事儿来,硬安排他到这儿来上了班。他家搬迁时,他媳妇弄了两套房,他儿子嫌房子不是电梯房,离江边又远,非逼着卖一套,要买一套江景电梯房;他媳妇从来都会将就儿子,当然答应;以老陈在家中的地位,他的反对当然就是无效的了;现在,他们全家人一起正在当房奴,还房贷。

老汪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想到自家那房,想到儿子八字还没一撇的房子,他坐在椅子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唉!他知道,儿子到现在都不谈女朋友,还不是因为家境的影响。

老汪的儿子,还算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老汪和他老婆买断工龄后,他儿子是不和别人比吃穿。但随年龄增长,他俩都发现儿子越来越沉默寡言。他儿子上大学后,有一段时间对他也不赖烦,电话里常常会有抱怨,比如:你还想让我怎样,用着烂手机,穿着破球鞋,等话语。他看得出,儿子这是对自己家境不满意了。攀比之心,谁都会有。他理解儿子,更觉得自己有愧于儿子。但他也无奈,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的连锁超市一家家开业,抢走了自家小卖部的生意。他儿子毕业回家后,看到他天天上夜班的劳累,看到母亲照料小店的艰难,看到父母的节衣缩食,终于成熟了一些,开始懂得理解父母了,说话变得轻言细语的,也尽量帮着做些家务,甚至暂时都不去考虑自己的恋爱婚姻大事。他儿子越这样,他越觉得自己无能,越对儿子感到愧疚。

“嘀,嘀,嘀……”一串急促的汽车鸣笛声传来,把老汪的思虑打断。他下意识从裤兜中摸出遥控器,站起来,走向大门,看见了车子,那车是老杨女儿的车。他忙按下了按钮,挡车杆慢慢升起。

老汪边招手边问:“今天怎么来了?”

“我妈电话说,老头子犯病了,我得进去了。”老杨女儿匆匆应道,又匆匆启动了车。

“啊?这……早上还好好的,怎么,那你快去。”老汪话还没说,老杨女儿的车已经开动,右转,急速穿行在小区道上。明知老杨的女儿已经听不见了,老汪还是下意识又喊道,“慢点,小心安全。”

降下挡车杆,老汪跑到座椅处,用对讲机向领导反映:小区有老人犯病了,要保证小区道路的通畅。他手握对讲机,又站到路边,望着来路,随时准备见了老杨女儿的车就升起挡车杆,以免耽误时间。

“东大门,东大门。”老汪通过对讲机喊着东边的同事。

“收到,说。”

“好像说老杨犯病了,不知他们走哪边出去,道莫堵着了。”

“哪个老杨?说清楚。”

“下棋的。”

“喔,知道了。”

“千万千万。”

“好的。”

老汪正用对讲机和东大门那边同事对着话,看见老杨女儿的车已经向他这边驶来,他一边跑向挡车杆,一边按了遥控器,一边用对讲机告诉同事:“他们走我这边了。”

“好的,知道了。”东边回答。

挡车杆升起。老汪跑到对面站着,这样才能和老杨的女儿对上话。老杨的女儿在点头示意。老汪佝下身,向车里张望,一边忙说:“注意安全,注意安全。”老杨女儿点点头,按喇叭又示意了一下,没有停车,慢速绕过两个转弯后,驾车快速而去。老汪跟随跑到小区外,看着车子向城市主干道驶去,直到车子又拐了弯,消失不见了,他才返回小区,放下挡车杆。看见远处拐角处有一群人在说话,他跑过去。

“怎么回事儿,老杨这是?”老汪问。

“老何看棋插嘴……”一个老头说。

“又是他。”老汪说。

“就是。老杨和他赌气吵起来了,突然就瘫到了地上,吓死我们几个了。”又一个老头说。

“还有呐,他老婆给两个儿子打电话,都说忙,让打‘120’。”

“啊!是不是哟?”

“就是,我听得清清楚楚的。”

“这……这……唉,还说养儿防老呐,这……”

“呸,平时没少找老杨要钱,这时候居然让打‘120’,你们说……”

……

老汪离开了正议论纷纷、向自家楼房返回的人群,解开外衣扣子,慢慢向门卫房走去。

“西大门,西大门,病人车走了吗?”领导用对讲机喊着老汪。

老汪按了钮,回答:“走了,走了。”喊完了,他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吉利,又按了钮,说,“车子已经赶往医院。”

对讲机一阵嘈杂,应该是领导也正在讲话。老汪忙松开按钮,对讲机中传出声音:“……怎么回事?”

老汪估计领导是在问老杨怎么了,回答说:“可能是血压高吧,冲了。只是可能,希望不是。”

“好,行。今天西大门处理得很好,有事相互多通知。再就是,各岗平时多注意些,保持小区道路通畅,万一出现……”老汪将手垂下,任对讲机里的话在下达指示。

自己多久没去看老头老娘了?老汪边走边计算着自己上次去看爹妈的日期。等他记起了日期,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还差三天,就该有四个月没去看爹妈了!他摇摇头,有些不相信,更生出愧疚。

老汪返回门卫房,软软坐到靠背椅上。现在是人们各自回家做饭时间,上班的人又还没到回来的时候,小区西大门这边一时安静下来。他把对讲机放在一旁地上,身体又软软地靠着椅背,双手相握放在大腿根,眼睛呆望对面的绿化带,情绪低落,脑袋里一片空白。

裤兜中的手机嘀嘀嘀叫起。老汪摸出手机,手机上是儿子的一条短信:

老爸,今天下班后早点回家,我和妈想趁你休息,提前两天给你过生日,我下班后去接爷爷奶奶,二叔二婶,大姑大姑父,小姑都要来,三叔出差了,三婶有事可能不来,弟弟妹妹都要来,酒席我已订好,就在我家下面那家福香园,老爸,生日快乐!!!

看着看着,老汪心中突然泛起一阵激动,控住不住眼中流出了泪,他低下头,掩饰着抹了泪。稍稍平复后,他又逐字逐句看了一遍,又流了泪,再偷偷抹了泪,才回复:

谢谢了,儿子!

回复完,老汪觉得,刚才那一阵忙碌后有些发软发虚的身体,莫名便有了劲儿似的。他握着手机,站起身,来到雨棚外,站在阳光里,张开双臂,仰头看天,使劲抻了抻身体,又发现:

天空一片湛蓝,还是有那么几朵絮状浮云,挂在那片湛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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