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来了。”谭绍成对谭绍元说。
谭绍成是谭绍元的大哥,原是巾被总厂的机修工,厂里好不容易分给他一间一室的房子,他把房子中间隔开,变成一室一厅的,和同厂一女挡车工勉强结了个婚。后来,巾被总厂和一个台商搞联营,他的住房连同部分厂房被拆除,因为联营企业要起新的、大的、现代化的、花园型的、蓝图显示异常壮观的厂房,他连同一些工友被要求“为企业做贡献,住房问题先克服克服”,并许以豪气的承诺“将来为他们建新的、大的、现代化的、花园式的住房”,他带着妻子孩子只得挤在父母家。巾被总厂的新厂房刚刚打下基脚,台商便带着从银行贷来的钱消失得无影无踪。巾被总厂减产,然后停产,然后倒闭。他的住新房梦也随之破灭。买断工龄的他,在西林二路上摆了个摊,补自行车胎、修鞋、配钥匙、修水管等。两年后,他妻子觉得他还不如她郊区那些熟人会找钱,闹着把婚离了。他独自抚养女儿。他的摊子原本是在大路边,因女儿考上重高市一中,市一中大门就在这条大路对面不远处,为了避开女儿的同学,他把摊子摆在现在这个位置,在这片居民区中居民常进出的一小巷路口。
“嗯。”谭绍元应了一声,拿出两支烟,放在自己嘴中,一起点燃,将一支递进正蹲着补胎的哥的嘴中,“哥,要帮忙吗?”
谭绍成吸了两口,把烟挪到嘴边叼着,含糊说:“不用不用,你先回去。”
“喔,那我先走了。”谭绍元说完,就向小巷深处踱去。
谭绍成继续蹲着,拧头看了一眼离去的谭绍元。
一路走来,谭绍元一直想着男欢女爱之事,三十五岁的他,正值壮年,也是正想这种事儿的时候,两月没沾“性”味,当然总惦记着。
要是再碰到那女人就好了,老子死皮赖脸也要上她,消火又不用钱。想到这儿,谭绍元有些后悔后来没在意她的音讯。现在,要是能碰上这种女人,那他妈真叫一个好,胸,腰,臀,还有那儿......啊!千万别碰上,那样可对不起我宝贝老婆了。
已经走到二楼半了,发现楼梯道堆码的杂物不对头,谭绍元才意识到自己走过了,他怏怏地退回半层楼梯,敲开父母家的门。
“今天咋样?”母亲开门就问。
“一般,再看看。”谭绍元边进门边应付说。
“还看啥,你回来几个月了,春节也过了,还看。”父亲在沙发上坐着,斜着眼埋怨说。
“哎呀,那有啥嘛。”谭绍元不耐烦地说,一屁股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顺手拿起报纸。
“少说两句,先搞饭吃。”母亲瞪了老头一眼,说,就往厨房去。
“少说两句,还那有啥,哼,你们呀!别人燕子,啊,一个女人,在北京辛辛苦苦打工,给你寄钱,让你抽烟,让你喝酒的,你他妈还算是个男......”父亲开始唠叨。
“一天到晚就是这些话,烦不烦。好,你说!你说!我走!”谭绍元站起身,打断父亲的话,嚷道。走向大门,开门,出门,然后重重地摔上门。嘭的一声巨响在不大的客厅中显得格外震耳,身在楼道中的谭绍元心中也是一震,生出些许后悔之意。但他没有停下离去的脚步。
母亲的声音从二楼凉台传来:“三儿,回来,先回来。”同时,父亲的话“滚,让他滚,滚了就别再回来。上学不好好学,上班不好好上,他X的,让他滚,还不得了了呢。”也钻进谭绍元耳中。
谭绍元想对着楼上大喊几句,发泄发泄,扭头向上,却看见母亲正流泪的眼。谭绍元低下头,转身甩开大步走起,在一群悄无声息的邻居们的密切关注中,愤愤离去,从另一个小巷出口离开这片庸杂的居民区。
走了不知多久,谭绍元在菜市场附近找了家面馆,叫了一份小面,吃了,喝了几杯面馆的凉茶,手拿卷好的报纸离开。然后,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四处乱逛、四处乱瞧,心中更是胡思乱想着。
家里肯定又乱成一锅粥了。母亲够可怜了。
他母亲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好肚皮,生男孩一个接一个,老大谭绍成,老二谭绍俊,老三又是一个男孩,生下没多久就没了,再生就是他谭绍元了,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三儿。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四个老人好不容易拉扯大三个小子,爷爷奶奶连孙儿都没见着就去了。
老大谭绍成,活脱脱一个父亲的翻版,干瘦个矮,找了一个在巾被总厂做临工的郊区妹子结了婚,生下一个女儿。两夫妻因厂子倒闭,生活剧变,到底没能一起走到头。最苦的是他们的女儿谭怡。
老二谭绍俊,父亲的眯眯眼,母亲的圆脸,父亲的个头,母亲的肥圆。好在高中毕业被招进税务局,加上他会说话、会来事儿,还算混得风生水起。单位分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和一个在居委会工作的女同学结了婚,生下一个儿子。然后,和他那为人尖刻的妻子一起,俨然家中的顶梁柱般,对家中所有的事开始无实际意义的指手画脚和指点“家”山。
老三,就是他谭绍元,身高1.76米,大眼,双眼皮,同字脸,直挺挺的鼻梁,大嘴因嘴皮较薄也没显得太过分,身材清癯,连老大老二都觉得他和他们就不是一个妈生的。小时候,老大老二格外照顾这个“不是一个妈生的”弟弟,帮他打人,帮他揽下他闯的祸,帮他被父母骂和打。长大后,老大依然一贯对他,老二则变得对他不冷不淡的,甚至时不时和父母一起责怪他几句。等他好不容易结婚后,老二更是教导不断。连他老婆杨燕都有些无法接受这些善意。但他和杨燕都默默忍下了。
至从谭绍元被那女人变成男人后,他的恋爱经历可谓丰富多彩,既被几个女孩骂过“流氓”,也被几个女孩生拉硬磨过,还被迫伺候过几回女人的月子。父母和老二,对他进行过无数次的苦口婆心的批评教育,直至摔碗砸盘,直至他遇上杨燕。
在当时的谭绍元眼中,杨燕是个近乎完美的女孩,她父母都在粮食局工作,她是家中的独生女。她家这种情形,在当时很少见。她身高1.65米,身材苗条,皮肤白净细嫩,微微的丹凤眼使她显得很清秀,很耐看。技校毕业后,她分配到玻纤厂。她父母正谋划帮她调动单位。
“十一”单位文艺汇演,车间主任安排谭绍元和杨燕表演一段摇摆舞。他无所谓,她也没拒绝。等表演完,他如梦初醒,对这个比他小六岁的女孩展开痴狂的追求。她同意了,她如绝大多数女孩一样,哪里经得住缠,哪里经得住甜言蜜语,更何况他的帅气、他的自视甚高的气质、他的成熟对她也有足够的吸引力。
但杨燕父母不同意。于是,为他俩的事,先是杨燕和她父母闹别扭。然后是她父母认识了谭绍元,了解到他家的一些情况。然后,杨燕妈开始劝说她父亲。然后,杨燕父母终于同意他俩的恋爱关系。杨燕调动的事情先放下,但她父亲通过活动,使她进入玻纤厂生产科,担任统计员,还拿了会计证。又过了一段时间,还是她父亲,经过活动将谭绍元也从车间调到玻纤厂三产公司,相当于一个销售业务员。再后来,他和她领了结婚证,好向厂里要求分住房。厂里还没分配房子,俩人也还没办婚礼,他就在她家中,将她从女孩变成为一个女人。
因大哥搬回了父母家,原本打算就在自己父母家结婚的谭绍元放弃了这种打算。杨燕的父母倒是非常满意这种状况。杨燕也很体谅父母之心,娇缠着谭绍元就在她家先结婚,等厂里有了房子再搬出来。谭绍元对杨燕父母那套粮食局的宿舍已经很熟悉了。那套两室两厅不知比他家的大多少,好多少,厨房都快赶上他家的那间小卧室了!为了早点和杨燕夜夜笙歌,他终于放弃了自己的那点虚荣心。老谭家又没有别的房屋,也只得同意。谭绍元和杨燕举行了一场在当时来说还算隆重的婚礼,玻纤厂书记成了俩人的婚姻介绍人。
谭绍元住进杨家后,他才体会到大房子的好处,也体会到老人也得讲点素质的必要。他和杨燕可以毫无顾忌地亲热,丈人老两口更喜欢他爱自己的女儿;他和杨燕可以不用操心家务活,丈母娘工作闲,上班时间就能抽空把家务事给弄得差不多,等孩子们上班回家就等着吃了;休息日,他和杨燕可以睡懒觉,丈人老两口都是轻手轻脚,绝不打扰。当然,他也懂得乖巧,抢着做家务,抢着做重活,杨燕有事时他会陪着老两口在江边散步,甚至会挽着老两口的手。从此,谭绍元和杨燕一家人,其乐融融地、无比开心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二哥不无嫉妒地说,三儿是憨人憨福,找了弟妹这么好一个媳妇,简直乐不思蜀了。他的邻居也常以给杨燕讲他过去那些“流氓”事情为要挟,要他的烟抽,要他买东西吃,甚至请喝酒。他越来越少于回自己父母家。
一年后,不知是哪次的嬉戏疯闹出了纰漏,杨燕怀孕了。双方老人们都欢天喜地的,尤其是杨燕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