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的七月正是盛夏,天儿特热,小面馆里没开空调,人就像呆在蒸笼里憋得喘不过气来。可这丝毫没有影响男生们的食欲。
“我要份儿油泼面,”大副也不看手里的菜单,转头对服务员说,“大碗!”
向晨把菜单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决定要份臊子干拌面。“哎”他又想起什么,忙对服务生说,“我要手工的,不要机器的!”
“我来个丁丁炒面!”轮到机长了,他很干脆。
“给他多放点儿番茄酱!酸酸甜甜才够味儿!”我故意拿捏着腔调逗趣道。
“你喝雪碧不?我给你多倒点儿!”机长握着雪碧瓶子对我说,“把你嘴巴堵上!”
“喔哦!”
“哈哈哈!”大家边笑边起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拌嘴抬杠成了我和机长的交流方式,好像不这样说话就没话可讲,这也成了忙碌之余,大家用来消遣解暑的笑料。
一办完毕业离校的手续就到人事处报到,从身份上讲,我们就算完成了从学生到教师的转变,可实际上,大家还远远没有适应“教师”这个角色。因为临近期末,各院系都在忙,也顾不上接收新人,所以我们暂时由学生处统一管理。这样,整理毕业生档案就成了新留辅导员的第一项工作。
我们乐在其中,年轻嘛,就喜欢凑热闹,男男女女的凑在一块儿,嘻嘻哈哈的就像上学时一样。
今年的辅导员本校毕业的有六个,我、敖亚、大副、机长和高昂,还有留在团委的林昊。外校的有两个,从政法毕业的向晨和从兰大毕业的肖兰,正好八个人。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大家都饿了。小姑娘把面端上来,男生们也不笑了,嘻哩呼噜地吃起来。
大副那碗油泼刀削面显然已经坨在了一块儿,他抓着一双筷子奋力搅拌,总算把面条从白色调成了油汪汪、红亮亮。三下五除二,大副的筷尖挑着面条,小半碗瞬间进了肚子。
他是本地人,最喜欢吃面,每顿必点。油泼、臊子干拌、烩面片……换着花样的吃,怎么吃也不够。
我却够了,看他吃都够了。因为天气热,实在是没胃口。我放下筷子,灌了几口雪碧,充满了二氧化碳的泡泡涌进胃里,“呃哦!”一个响嗝窜上来,鼻子一酸。
送走了一拨又一拨,我在光板床上睡了三天,终于被楼长阿姨赶出宿舍,毕业生的房子开始粉刷了。没办法,现在只好借住在师妹那儿。每天一早出来,很晚才回去,偶尔听她们聊着考研的话题,好像就在不远的昨天。
去年这个时候,我也在她们宿舍借住,在热浪中奔波,辗转于各大考研辅导班。不过一年的时间,命运似乎已成定局,考研失利后留校成功。我和同系的敖亚都通过了面试,只不过成绩稍好的她留在了社科,我则去了数学。
“你怎么吃这么少?”坐在我旁边的肖兰问道。
第一次见肖兰,就在学生处的教育管理科,我还以为她是哪儿来的中学老师,中规中矩,成熟端庄中带着点儿土气。肖兰高挑的身量不胖不瘦,梳着已经过时的荷叶头,那天穿了一身雪青色的长裙。
她是兰州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学的是行政法。在人事档案里学校评语一栏,辅导员的几行草书写着:该生思想积极要求进步,成绩优异,多次获得奖学金,在学生中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
肖兰能签到东城大学,不是虚构却纯属巧合。
本来,她可以被保送到本系读研。
“我就是不喜欢兰州那个城市!”肖兰曾经解释过她的放弃,“到处是黄土,经常会有沙尘暴……”每次说到这儿,我的目光总是会停留在她脸上,颧骨上的两团红晕因为情绪激动越发的明显。
“或许这两个‘红二团’才是她要离开兰州的主要原因!”我暗笑着。
肖兰天资聪慧,自我定位很高。她设计的未来是东南沿海的大城市,是高档写字楼里的白领丽人,是手拿咖啡杯在高层的玻璃幕墙后俯视芸芸众生的窈窕女孩,亦或是在“985”“211”的名校,站在三尺讲台上,手拿教鞭令人敬仰的高校女教师。
那才是她的世界,她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只是没想到毕业前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肖兰第一次来东城不是为了找工作,而是来玩,顺带着跟几个同学看看洽谈会。
可是,一到求职现场,内心中的优越感立即荡然无存。她哪里会想到那里人山人海、接踵摩肩,哪里会想到递出去的简历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哪里会想到一直到散场,手里还有一沓子没有机会送出的简历。
回到宾馆后,肖兰彻夜难眠。
“第二天,我就改变策略啦!”肖兰说起这件事时神采奕奕,“我把简历精编成一张纸,一早站在会场门口,见人就发!”
就是这张推销自己的小广告让她结缘东大。
不过,肖兰最终选择东大还是因为柏然,他们是高中同学。
“……快吃啊,吃完了直接去会议室,今天下午争取结束第一阶段的工作!”说话的是教育管理科的小李老师。
他是我们的队长,去年刚留的,比大家高一级。
其实,他也是第一次整理档案,也没料到这项工作如此繁琐。第一步要整理资料,要把毕业生的所有信息进行汇总;第二步再将这些资料一一对应地塞进档案袋中;最后才能签发邮递单,根据不同的派遣单位把档案寄走。
这一届的毕业生将近两千人,由此可见工作量的浩大,忙了四天,这才有点眉目。
吃过午饭,我回了一趟宿舍,因为办理户口卡要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取了照片又去公安处,从南院到北院,从西跑到东,赶到学生处时已经汗津津的一身水了。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一阵阵畅快的笑声。
“……对,就这样,一只手的手心朝上,一直朝下……对,闭上眼睛……嗯,现在告诉我你们的感觉……”
我推开门,看见大家都围着一个女生,闭着眼睛伸平双臂。
那个做示范的女生学生模样,个头不高很壮实,一头短发干净利落,上身是红色的纯棉体恤,下面是一条洗的有些发白的牛仔短裤。那灿烂的笑容和爽朗的笑声好像一盆清水沉淀了别人心中的燥热。
“来,快来!”敖亚看见我,招呼道,“挺有意思的,你也来试试!”
看见我一脸茫然,站在一旁的肖兰介绍说:“这是赫焱!师大毕业,学心理的!”
有了赫焱的加入,我们的人均工作量减少了一些,更重要的是她会把自己的乐观与豁达传染给大家,积极的情绪总会促进工作效率的提高。
五天后,档案整理接近尾声。大家面临着再分配,回到各自院系。一般来说,毫无悬念。在和学校签订协议时,就已经确定了归宿,除了外来的向晨和肖兰。他们一个去了规划院,一个去了外语系。
可是,学生处的最终通告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一天晚上,我在回宿舍的路上碰到机长,蔫头耷脑的,没了往日的热情。
“有事没?请你到水吧坐会儿,聊聊天!”他对我说。
“行!走吧!”看他一副需要安慰的样子,我爽快地答应道。
意外的就是机长。本来说好留在学院,却被通知到职业技术学院报到。一开始,他当然想不通,甚至放出话来,如果不能留在本系,他就放弃留校,谁都知道熟悉的环境最适宜开展工作。
可是,别扭了几天,上面也没个结果。
“我们书记找我谈了,”他嘬了一口雪碧说,“处长也找我谈了,没办法,还是接受现实吧!”
“听说职院也挺好的!”我说。
“好不好的都无所谓了,”他说,“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之前签了一个单位,央企,效益也不错。但是,女朋友想让我留在东城,我才选择了留校!”
夜色下的主楼神秘而幽静。半个月前,我们还在这儿举行了毕业典礼,转眼间,人生之路已前行。所以,谁又能知道命运的下一个转角在哪里?
我们俩坐在伞棚下,茫然地望着墨蓝色的天空,似乎在等待,等待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
“对了,明天要和新领导见面,你说我该怎么说?”机长忽然问道。
是啊,明天我也该去数学系报到了!我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