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玉筱轻唤。
叮当回头,玉筱招招手,“过来。”叮当跑向玉筱,拉着玉筱的袖口,“玉筱哥哥,妖尊说的只是气话,龟丞相很好说话的,我求龟丞相去跟妖尊求情,你就能留下了。”
玉筱抬手,仔细擦拭着叮当的泪水,就像叮当给他擦拭鼻血一样。
“不哭了,乖。”捏捏叮当的小脸,玉筱转身走向龟丞相,拱手欲拜,龟丞相紧忙抬手阻止,速度奇快。
“不敢当,不敢当。折杀老臣了。”龟丞相摆着双手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
“麻烦看一下老七头儿的伤势。”玉筱诚声,叮当眨巴着泪眼。
一帮蟹将退出大殿,龟丞相又开始龟行,玉筱索性抓着龟丞相的胳膊帮龟丞相走完了自己需要几十步而别人只需四五步的距离。
“劳烦了,劳烦了。”龟丞相作揖,又浪费了些许时间。
老七头儿面若土色,眉头紧锁,眼角滑落的泪浸入苍白的鬓角,鬓角白的更厉害了,素白的衣衫胸口一团猩红触目惊心。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三姐,……子樱……”老七头儿胸脯忽高忽低,喉咙中一个又一个的字眼冒出,指节粗大的手指死死的抓着被子,抓破的被子又被汗水浸透。
伤心欲绝的呜咽哭声在老七头儿喉咙中沙沙哑哑后又撕开他的上下唇飘荡在空荡的大殿,苍老的身躯抽动,像是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在兵荒马乱的纷乱中背着孤独颠沛流离瑟瑟发抖。
“龟爷爷,七爷爷怎么了?”
龟丞相轻叹,岁月在眼底流淌。
“没什么,小七只是想家了。”龟丞相说。
“七爷爷的家不就在这儿么?”
龟丞相摇头,“在他的这。”龟丞相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破了。”龟丞相又说。
“他什么时候能醒来?”玉筱问。
“看他自己几时放他走了。”龟丞相答。“死的人终归死了,入了轮回也好魂飞破灭也罢,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龟丞相说,瞥了眼玉筱,“不是吗?”
玉筱一怔,问了句“不愧疚吗?”
“愧疚吗?”声音磨着龟丞相的声带,嘶嘶哑哑,目沉如水,死水。
“愧疚啊,当然愧疚。”龟丞相苦笑,苦的腮疼,摇晃着脑袋,光亮的脑顶稀零着几根头发,岁月早给他拔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会不愧疚呢。”龟丞相喃喃。
“大哥,大哥,快走!快走!”老七头儿歇斯底里,面目扭曲,带着狰狞。
“大哥!”悲愤而又凄惨的吼声在大殿中来回传荡。
“七爷爷……”叮当哭着扑到了老七头儿身上,按着老七头儿的胳膊,泪流满面。
龟丞相把手伸进嘴里,从舌底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珠子,珠子悬在了老七头儿的眉心上方,光辉流露,沁入老七头儿脑海,老七头儿稳定了下来,做完这些,本就苍老的龟丞相又老了很多,面色土黄,就像埋到了耳根的黄土。
“是个可怜的孩子,当年仙妖大战,小七的大哥为了救小七走被仙帝杀了,当着他的面劈成了两半,鲜血撒了小七一身,小七被妖帝救回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小七曾经深爱过一个女子,叫子樱,很可爱的一个姑娘,总爱穿着白衣服,后来,在一次大战中,子樱替小七挡了致命一击,从那以后,小七再也没穿过带颜色的衣服。”龟丞相很虚弱,眯着眼睛,省着睁眼的力气。
“龟爷爷,你没事吧。”叮当关切的问。
“我活了太久了。”龟丞相自顾自的说,“从太一大帝执掌天庭开始,一直到现在天庭被仙帝执掌,妖帝换了三个,仙帝换了两个,人越活越惜命,妖也一样,历经沧桑,看到了太多太多,想到的也就太多太多。”龟丞相徐徐开口,声音很缓,“太一大帝和仙帝冰释天莫名消失,妖界新帝登基后便要夺回属于妖界的天庭,呵呵,死了,死无全尸,金元哪是那么容易打败的,都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就像是仙界突然出现的那么一个人。后来九尾狐族有个姑娘当了妖帝,不知从哪又冒出来个魔界,嗜血成性,好战无常,他们好像比妖界还要古老但之前根本没人知道他们从哪来,魔界强悍无敌,魔帝清夜更是无人可敌,但他对执掌天庭没有丝毫兴趣,眼看妖魔就要联手,天界西边的荒芜之地突然又出现了一个佛界,正好与魔界争锋相对,战争从来没有停歇过,死了太多太多的人,地狱中的鬼魂满了一次又一次,人间成群的孤魂野鬼至今还在游荡。我没杀过人,但我被人杀过,呵呵,没杀死,我壳厚,他砍了几次没砍开就骂骂咧咧的走了,说我是缩头乌龟,后来还有人用火烧,用水煮,我都活了过来,也活到了现在,但我亲眼看着我的孩子被杀死,我愤怒了,他们又来杀我,我又躲进了龟壳。”耷拉着的眼皮轻颤,浑浊的泪从眼皮中沁出。
“我把我的孩子埋在了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我把他爱听的故事讲了一百多年,但他还是死了,就死在了我的面前,尸体早都腐烂了,我有时候就在想,为什么要有战争呢,天庭谁当不是当,后来啊,我终于想明白了,谁都想着自己比别人好,但都是为了一己私欲,都为了享受众生朝拜,说什么心系苍生都是胡言乱语,真正心系苍生的人都很凄惨,活着的,死了的,都是。”龟丞相咽了口唾沫,耷拉着眼皮。
“后来,我发现一个道理,这个世界永远在平衡之中,妖界和仙界,魔界和佛界,冥界和凡界,我想这就是阴和阳吧,得到就会失去,得与失,生与死,都一样,生之极为死,死之极为生,大道轮回,除了圣人,谁能参透,可谁又见过圣人。妖,魔,仙,佛,人,鬼,谁不在大道下活着,大道就像是一条条铁链拴着终生的脖颈,想要扯断铁链就会被勒死,只有顺着大道,就能活着。就像我,一个缩头老乌龟,更像是一条苟活的老狗。魔帝,佛帝,妖帝,仙帝,都是大道的产物,互相制衡,这世间唯一能挣断铁链的只有人,但人却被仙帝牢牢的抓在手中,挣不断那根铁链。”龟丞相又咽了口唾沫,似是生平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很费力。
“那冥帝呢?”玉筱问。
“冥帝?”龟丞相呵呵笑,耷拉的眼皮抬了抬又合上,“没有冥帝,冥界,只是个地方,收容鬼魂的地方,只是为了阴阳平衡的一个地方。”
沉默了许久,玉筱没再发问,龟丞相脸上的泪也干了,“老了老了,老了就孤独,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以前只是给我孩子说。”龟丞相吃力睁眼,又补充道“在他坟头。”
低头看了眼平静下来的老七头儿,龟丞相收回珠子,含在嘴里,两手攀着拐杖站了起来。
“回去了,想孩子了,去给他讲故事去。”
走了几步,又转头,“走的时候轻一点。”
“龟爷爷……”
玉筱拽住叮当,“我知道。”
“玉筱哥哥,我不要你走。”叮当低头,肩膀上下抖着。
“不要哭,乖。”玉筱捧着叮当的小脸,拇指擦去还在滴答的泪水。
“哭就不好看了。”玉筱笑着说。
“我不要你走。”叮当继续哭。
“再哭我现在就走。”
叮当憋回了泪,依旧哽咽。
“我还会再回来的。”玉筱保证。
“不要骗我。”
“拉钩。”
“拉钩。”
山坡上鲜花遍野,蜜蜂嗡嗡飞舞,在丛间飞窜。呜咽的笛声在山坡上飘荡,蜜蜂不飞了,像是被笛声打湿了翅膀,安静的匐在花瓣上听着,听着。
笛声落,笛边的唇依旧贴在笛子上。老箫头儿睁开眼,望着遍野的野花,望着天边的夕阳,橘红的阳光抹在老箫头儿的脸上,轻风撩动胡须。
“我没错。”老箫头儿躺在山坡上,枕着石头,盖着夕阳,等着世事变化。
“仙帝!仙帝!”凄惨的嘶吼声从南天门传进瑶池,太白被挡在南天门外,守门的小将不信他是太白。
“滚进来!”
太白翻滚着,手脚并用,一绺一绺布条随风飞舞,发丝间杂草丛生,脏的发亮的衣裳前胸一团血迹鲜红扎眼。
“仙帝!微臣……”太白哽咽,抱着眼前的金靴,“微臣差点就见不到仙帝了。”努力咳出的鲜血溅到了金靴上。
“快起来说!”仙帝只是怕鲜血再溅到金靴上。
“谢仙帝。”太白抹着老泪。
“拜见佛帝。”
佛帝双手合十,嘴角挂着万古不变的笑。
“战仙呢?”
“仙帝!”太白再跪,就要往仙帝金靴上爬,仙帝连忙抬手,指着太白,“就在那儿说!”
“微臣有罪啊!”太白捶地痛哭。
“微臣寻遍凡界,受尽苦难,掘地三尺,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微臣在受尽人间冷暖后终于得知战仙在妖界。”
“妖界?”
“妖界?”
仙佛二帝同时惊呼,相视一眼。
“微臣也不解其中缘由,在妖界,微臣倾尽全力终于找到战仙,微臣苦苦哀求,后又说出仙帝开恩欲赦免战仙让他重归仙界,战仙同意了。”
“同意了?”仙帝站了起来,“人呢?战仙呢?”
跪着的太白往后退了退,“仙帝,微臣有罪啊,眼看要走,妖界仅存二尊之一的狐尊出手,微臣与他大战数千回合,可那狐尊已经长出了八尾,微臣不敌,微臣有罪,微臣有罪呐!”太白匍匐在地,高呼有罪。
“那你回来干什么!”仙帝怒吼。佛帝闭眼不语。
“大战在即,微臣惶恐仙帝安微。”
仙帝怒极反笑,“朕要你护着?”
“微臣不敢。”太白又往后退了退,又咳出两滩鲜血。
“废物,要你何用!”仙帝怒斥。
“仙帝开恩。”又咳出一滩鲜血,翠玉打造的地面已经好几滩鲜血了。
“滚去镇守镇妖塔!”
“谢仙帝开恩。”太白潸然泪下,一拜再拜,退着出了瑶池。
“怎么办?”
“封仙册还在不在?”佛帝顿了顿问。
仙帝眼中一点光亮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