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文人伦很早就醒了。
他昨儿一晚上都没睡好。
要么是梦见那僧人躺在阳台的沙发垫上，闭着眼睛抱住个火锅炉子一动不动，锅里面的汤水还全是血红血红的。
要么是梦见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睁开眼就是明亮亮的灯光，两侧是一堆穿着白大褂，分不清是厨师或者研究员的人，正一边从自己身上切肉，一边探讨哪一块肉搭配巫妖大骨入锅比较好吃。
这两种梦境交错重叠，让文人伦一晚上就跟没睡过似得——好在梦就是梦，除了让人睡不踏实以外，倒也没更多实质作用。
文人伦睁开眼，发现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踏着上海滩五点半的朝阳跑去隔壁，见到贤萝睡得不错——虽然一只没有呼吸声的巫妖肯定不能通过打不打呼来判断熟睡问题吧，但至少看起来还挺踏实的，就跟摔断骨头那会儿一样。
“竟然还会睡觉，也就剩下没心没肺这一点像巫妖了。”文人伦感慨着吓人的没睡好，被吓的倒是一夜安睡，脚步挪动，过去给她盖了盖被子。
“哟，早上好。”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了过来，把他吓了一跳。
文人伦回过头，发现是那位鬼小姐在和他打招呼。
这让他立刻想起了昨晚的疏忽——那一阵赶鸭上架的麻烦事，心力实在消耗得厉害，临睡前真心累到不行，好像只是模糊地和鬼说了几句话，都忘记和贤萝交代鬼的事情了。
这么说来……难道一直做噩梦还有这一层因素？！
想到了这一茬，文人伦立刻重视起来。
他虽然早就觉得对方没什么恶意，但不管对方怎么想，这终究是能轻易要了人命的超自然世界，马虎不得。
万一对方是经历了一晚上的养精蓄锐，如今已是蓄势待发，临走前心心念念那点怨气，非得听见自己哀嚎才能浑身爽利，所以才让自己这时候醒过来呢——就昨晚上她那股子兴趣犯罪的德行，以及自己每天睡到十点多的习惯来讲，这还真很有可能。
他连忙观察了一番对方状况，发现这号麻烦生物竟然在扫墙角边的灰吃，看她身量倒是比昨晚最惨时回来了一些，可周身上下没见到任何束缚，也不知是贤萝压根就忘记了，还是她束缚了女鬼，却让对方给挣脱了出来。
文人伦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
他隐蔽地摇晃了一下贤萝手臂，嘴里却热情地招呼道：“早上好，你怎么在那里吃灰呢，要不要我出去给你买点什么？”
“唔，不用，”她舔舔手指，发出滋滋的吸食声，然后眼光直勾勾地看着文人伦的双手，说：“很好吃，很有营养。”
“好吃？”文人伦诧异地看着那堆灰，突然想起这好像就是昨夜里那些符纸烧剩下来的，“行，也是个魔法生物，我懂了。”
“嗯，是啊，很好吃。”女鬼继续直勾勾地看着文人伦的双手，嘴里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怎么样，“很好吃的样子啊……”
“你想要干什么！”文人伦立刻加大了手上摇贤萝的动作，嘴里大声喊叫，但贤萝还是没有清醒过来的趋势。
他心下立刻叫坏。
本来巫妖这种生物需要睡眠就有些奇怪了，再加上叫不醒的现状更让文人伦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联想。
“舔一舔，舔一舔就好。”女鬼慢慢开始迫近。
“我想还是算了吧，你不用我帮你带一份早餐是吧，那我出去买早饭了。”文人伦说着，抬步便想往门口走，正是此时，女鬼忽的飘到他身前。
“你干什么！”文人伦大喊一声，期颐着足以吵醒邻居的一吼能把把贤萝喊醒。可是这位近在咫尺的小胸弟依旧毫无反应，仿佛世界末日也要一直睡下去。
巫妖小姐，你可是移动天灾！
这么酷炫一个绰号，结果才一晚上过去，不是贪睡了，就是让一个普通的小鬼打败，丢不丢人！
文人伦一脸悲愤。
此时此刻，望着女鬼“就是要正面上你”的表情，他的大脑如同昨晚一般开始飞速转动，时间的流速再一次缓和下来，只是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想到了很多东西。
他想起了花木兰军营无数年，想起了帝国主义下妇女的悲惨境遇，想起了小时候女同学看见自己靠过去的眼神……好吧，其实想到这里再有什么想法也应该耗尽了，不止是时间耗尽，也是把面对危险带来的那点肾上腺素给耗尽了——还能有什么打击比从小被鄙视到大来得狠戾呢，浮云啊浮云。
昨晚上那股能让他伸出手的气势微微一个闪过，便又懒洋洋地熄下去了。
文人伦的思绪只是略略闪过几个不那么有谱的思绪，便回到了正常人的范畴，那种时间放缓的感觉也随之而去。
贤萝消极怠工，怎么连状态也消极怠工了啊！
文人伦昨晚还不清楚自己这状态是不是也和天界改造有关，现在算是明白了，要么这东西得靠着法力值来驱动，要么就和赛车游戏里的氮气一样，用完了就得休息一阵才能补充。
反正不管是这两种里面的那一张，眼下是肯定没得指望了。
在这法术微微作用的极短的时间里，文人伦只能明白过来一件事：不管这女鬼长得有多可爱，也不管她待会要做的事情可能有多艳丽，结局可能都是一样的。
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他举起手，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法术能再次显灵上，同时身体向后靠，能靠多少先靠多少。
正是两只手猛烈上拉的这一刻，女鬼已飘近到身前，两只红色的瞳孔和文人伦的双眼撞在一块，眼与眼间最多不过三厘米的距离。
随后她停止了。
自手脚中显出纤细的身材，恰到好处的头身比例，微微泛红的瞳孔如水般轻柔，精致的五官中带有水乡女子的温婉，一头柔顺长发直到臀侧，却没产生一般女人驾驭不住发型后的女鬼下场，反而平添了几分文学少女的忧郁气息。
即便皮肤过于苍白，显得缺乏血色，但这小小的弱点也为她多加了不少惹人怜爱的加分。
漂亮，而且是有气质的漂亮。
在头与头不到四分米的距离内，切实面对这样一位温婉的文学少女睁大了眼睛，通过每一个最细微的肢体动作，散发出浓浓的哀求之情。
其对于男人的杀伤力之大，堪比某类患者第一次看见了电线杆上的老中医。
一时间，文人伦仿佛冥冥之中与那位精东掌门人产生了某类共鸣。
他微微有些恍惚，直到砰一声撞上了背后的墙壁才回过神来。
嗯……她好像过不来！
文人伦壮着胆子把手往前伸了伸，发现对方脸上露出了一点痛苦的表情——还真是！！
看来这巫妖也没那么不靠谱嘛。
文人伦松了口气，嘴里直笑：“嘿嘿嘿，还想追我，你追不到。”
女鬼见到被看破底细，倒也停止了动作，只说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冷气随着女鬼的声音扑面而来，只搁着薄薄的一层嘴皮，吹得牙齿都要打颤。
文人伦情不自禁地一个深出气，身体往旁边挪了挪，问：“什么事？先说好，我可是个正经人，舔手指这种请求我绝对不会同意的，对我没用，你知道吧，我绝对不会让你玷污我的清白……不，我是说吸走我的阳气。”
“还挺有底气的嘛。”
“那是，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吧。”文人伦双手叉在胸前，头微微抬起，拿捏出一个从上到下的审视角度看向对方。
“恩，那我就说了，比较长，你记好了。”女鬼往后退了一些，掰开手指开始数落起来。
“21号201家的贵宾犬喜欢楼下的那只萨摩耶，今天下午四点钟放风遛狗的时候，你制造一些事端，让他们可以在一起待一会儿。”
“12号楼302家的父母教育小孩说世界上绝对没有鬼，让他家的小孩不要拿见鬼来解释没做作业，嗯，其实那天他确实见到我了，所以你得帮他把作业做完，免得他待会去学校再被批评。”
“还有17号402家老是喜欢做红烧肉吃，味道总是飘过来，真不好闻，你想办法去吓吓他们，让他们吃几天斋，我也好舒服几天。”
“恩，差不多就是这些，你记清楚了吗？”女鬼终于数落完毕，放下手，再一次用期盼的眼神看向文人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