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牛叫声，软英条件反射似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她知道，就是这声牛叫弹开了志超刚要亲吻自己的唇，还有那个放牛的大爷，要不是他和牛叫声，也许自己会和志超多一点温存，也给自己留一点想他的空间。可是……
没有可是了，志超走了，而自己就要结婚。想到这儿，她有点温怒地茫然四顾，她想寻找一下那个坏他们好事的放牛大爷，她想看一眼令人憎恨的没事乱叫的老黄牛。但是，牛群里没有放牛大爷，只有一个牧童骑在牛儿身上放牧。她苦笑了。但牧童见软英看他，把手伸进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软英知道，这声口哨是在和她打招呼，但也就是这声口哨又把她拉回到思念中……
志超会吹口哨，吹得不但长而且悦耳动听。他的哨声回荡在山谷，不仅会惊得鸟儿奋飞，吓得野兔乱窜。也会让在地里劳作的人们直起腰来侧耳细听。也就是这声长长的口哨，伴着她走过漫长的上学岁月。成了她和雪花上学所定的闹钟，只要听到这长长的口哨声响起，她和雪花就知道，上学的时间到了……
高中毕业了，再也没有了志超为喊她和雪花上学而刻意吹得长长的哨声。他会想自己吗？肯定会，可是自己要换亲，还有理由再想他吗？不，没有理由了，最起码想他时不能再有儿女私情的念想。志超，今儿个是你上大学走的日子，却也是我要和别人结婚的日子，我没有去送你，可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想你，想得心疼，想得无奈，所以我、我逃婚了，可是明天呢？逃得了今天我还能逃过明天吗？不，不能，就今儿个一天，家里已经乱了套。我娘急，媒人恼，可我就是不想回。雪花呀，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为啥不换亲，原来感情是个魔咒，不顺服它就会把自己的心碎裂，碎裂到精神失常，碎裂到自己管不住自己……
夕阳藏到了山后，地平线一点点把太阳淹没，晚霞出现了，它象红色的海洋，海洋中泛出红色的浪花，浪花在微风中飘荡，扩散成丝丝彩云挂上西天。山野被晚霞染红了，已是该做晚饭的时候，袅袅炊烟从山沟升起，一股，二股，三股……，炊烟在霞光中交叉舞动，烟非烟，雾非雾，霞非霞。不知不觉中，黑夜也在这奇异的霞光中拉开了幕布……
寒气逼人的山风刮来了，它呼呼地怪叫着摇撼树枝藤条，红的、黄的、绿的、褐的，树叶发出哗哗的抗议声，但强烈的摇曳没有因为她们的抗议而减弱，终于，她们挣扎不过地呜咽飘落。树叶飘到软英身上，她随意拣了一片拿在手中，心说：我多象这片树叶，身不由己地被换亲摇落。今天没有去结婚，明天呢？明天不能再跑了，要是再跑，这场换亲真的要黄了，要是黄了，我爹不定多生气，我娘不定多伤心，还有我哥，他会怎么想？爹会打我吗？娘会骂我吗？此时哥和小楠是不是在到处找我？
软英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又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烟囱，烟囱冒出的烟被血红的夕阳染成血色的雾。她想，该回去了，
迈着沉重的脚步，软英终于在半夜时分回到了家。本想偷偷溜进卧室，但没想到一进家门却看到了坐在院里唉声叹气的爹娘。软英脑里轰的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怎么向爹娘交待，但没想到的是，当娘看见她时，一下痛哭着抱住她说：“英呀，你去哪儿了？你吓死娘了，你吓死娘了知道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一天不见影儿。你想把娘吓死呀。”
爹也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娘，饭也凉了，你去热热饭吧，软英肯定饿了。”
这就完了？爹娘只担心她的安全，不问她为啥没去结婚？爹娘不生气她的逃？娘抱着她仿佛久别重逢地哭，爹看见她心里释然地叫吃饭，难道他们真的就这么包容，包容自己犯下的忤逆行为？
“大娘，我没有找到软英。”雪花人没进门声先到，当她看见软英娘俩正抱着哭泣时，激动地说：“软英，你来了？我还以为你逃婚了呢，走就走吧，你转了一圈咋又回来了。大爷，你不会打软英吧？”雪花问。
“我打她干啥？””
“她没去结婚呀。”
“结不结婚是次要，只要她平安就好。她娘，你也别哭了，软英这不回来了吗，回来了你该高兴才对，咋还哭个没完没了了？”
“爹、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软英歉疚地向爹娘道歉，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从门外匆匆走进的福来打断：
“娘，我把她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软英？软英回来了？软英，你去哪儿了？”
“哥，对不起。”
“说啥呢，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软英，幸亏你没事，你要是有个三差二短的，哥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爹、娘，从今儿个起，你们再也别说换亲的事了，赶快退了。”
“哥，你别生气，我再也不……”
“哥不是生气，哥是担心你。软英，是哥对不起你。”
“明儿个我、我就去结婚。我、我再也不逃了……”
“英，不急，你想好，想好了再说。”爹拿起了旱烟袋，又开始吸烟了。
“英，明儿个我去给你姨说，叫她停停。咱停停再说。”娘疼爱有加。
爹娘的宽容让软英更加自责，她不能再自私了，爹娘是如此地爱她，哥哥是这样地疼她，她怕爹娘的担心，她怕哥哥的道歉，她不能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幸福而把全家人的幸福置之不顾。想到这儿，软英说：“娘，你不用找我姨说了，我想好了，我再也不逃了，明儿个我就结婚去。”
“软英，你真想好了？你敢保证自己甘心跟那个玉柱过一辈子？要知道，一辈子可不象今儿个这一天转眼过去，那可是几十年、一两万天呢！”
“雪花，你娘不是锁住你了吗？你咋出来了？”
“这是拜你所赐啊。你没有影，我不得找你吗？在这大是大非上，我娘还是分得清轻重的。软英，你藏得可真牢，我找了你一天，你藏到哪儿了？”
“别说了雪花，今儿黑你陪软英在这儿睡。他娘，你赶快去热饭，吃了饭叫软英早点睡吧。”
“大爷，你和我大娘对软英可真好，这要是我娘，她非打死我不可。”雪花羡慕地说。
如果说软英逃婚还有一点为自己打算的话，那么逃婚回来爹娘对她的态度让她有了自责。爹不打她，爹只求她平安，娘不骂她，娘给她的只有疼爱，哥没有埋怨她，哥对她说的是对不起。她知道，换亲是爹娘的无奈，换亲是哥哥的没有办法，为了祖宗接续的香烟，他们都不自私，是自己太自私了。因为只有她才能帮闫家换来媳妇，只有她换来媳妇才能延续闫家的血脉。为了爹娘的疼爱，为了闫家的后代，她不献身谁献身？何况，谁献身也比不了她所能担的重任……
第二天，软英主动去结婚了，而铁蛋却开始了艰难的借钱生涯。他起早贪黑、走亲串友，这家十元那家二十，好话说尽，笑脸变僵，每天都是半夜了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家。娘说：“孩子，借钱难吧？”
“要不是我想娶雪花，下辈子我都不想再借钱。”
“今儿个借了多少？”
“一百多。娘，亲戚我都借遍了，家家都说没有钱，这可咋办呀？要不我还是到外地打工吧。”
看着他那沮丧的神情，娘也叹息一声说：“傻孩子，雪花娘叫她换亲，你不看着，还敢往外走？”
“可咱看着有啥用？拿不出彩礼咱有说话权吗？”
“唉，你爹真狠心，两眼一闭抛下咱娘俩就走了，留下我这多病之身领着你，孤儿寡母的咱过不到人前头呀。别说人家没钱，就是有钱谁敢借给咱呀。”娘撩起衣襟拭泪。她不想叫铁蛋看见她哭，可止不住的眼泪还是如断线的珍珠撒落。
“娘，过去我小不懂事，乡亲们害怕咱，可现在我长大了，你就别为我操心了。”铁蛋见娘落泪，赶紧安慰说。
“我不操心中吗？这是你的终身大事。现在娶媳妇都是换亲，人家有闺女，娶不上媳妇可以换，可我就你这一个儿，要是娶不上媳妇我拿啥给你换？铁蛋，要不，咱不借钱了……”
“不借钱咋办？”
“明儿个找你舅贷款。只要雪花她愿意嫁你，哪怕塌下天大的窟窿，咱也认。”
“对呀，贷款，还是贷款来得快。娘，我咋没有想起贷款嘞？还说不叫你操心，你不操心还真不中。睡吧，明天我就去找俺舅。”娘的提醒让铁蛋的烦闷和忧愁烟消云散。
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娘嘱咐道：“孩子，贷款虽然能解决暂时困难，可要是还不了……”
“娘，放心吧，只要能贷到款，我有能力还。”
“求老天爷帮忙吧，到了你舅那儿好话多说。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一定会帮你。”
“知道了娘。等贷了款把雪花接来，我们一定好好侍候你。你就等着享福吧。”
铁蛋的话就象放了蜜的糖，让娘听了甜进心窝……
结了婚的软英还是没有要彩礼。娘于心不忍地劝，但软英执意说只要哥哥能过好，她自己无所谓。娘不忍软英裸婚，所以就找人为她做铺盖。软英见来做被子都是不很走动的乡邻，疑惑地说：“娘，不就是几条被子吗，你麻烦这么多人干啥？”
“傻孩子，新婚嫁娶和平常不一样，套被子是有讲究的，必须四姓人套才吉利。就是这四姓人也还有讲究，属象方克的不能套；丧夫独身的不能套；姓王姓藏的不能套、姓李姓黄的不能套。所以，虽然近亲的人都会做，但不是四姓人也不成啊。英，以后你就成大人了，这是常识，你可要记住了。”
“讲究那么多干啥？”
“咱不是图好吗？给，去把这包棉花给你小牛嫂送去。”软英娘边说边把屋子里的一包棉花递到软英手里说。
软英掂了棉花就去给梅花送，梅花说：“八斤花呀，俺娘陪送我的才五斤。软英，你娘疼你，嫂也亲你。放心吧，我保证给你套一条舒舒服服的状元被，让你和你的新郎官暖暖和和地躺在被窝里造一个小状元。”
梅花的玩笑让软英心里酸酸的，她禁不住眼圈发红想掉泪。一见软英表情有异，梅花急忙改口说：“噢，我忘了。都怪我这张臭嘴，就是爱开玩笑。你也真是命苦，大学不上就不上吧，偏偏还得换亲……”
梅花后悔和她开玩笑，话语里充满着歉疚，而软英只觉得胸口发闷，四肢无力，于是转身进屋躺下了。她想哭，可她哭不出来，就这样闷闷地躺在床上眼望房顶发呆。雪花来了。她一见软英躺在床上，一把掀了被褥说：“软英，大白天的睡啥觉？”
“雪花，你干啥去了也不来看我？”
“你管我干啥去了。你娘都给你做新婚被子了，不想你夫君想我，不怕新郎官吃醋呀？”
“我都快急死了，你还有心开玩笑。”
“急啥？这婚事是你自己愿意的。到跟前了才知道急呀？”
“我心里堵得慌，真想跑到山顶大喊大叫。”
“受不了吧？我就知道你表面坚强。别看你平时说‘我怕俺娘心里难受’，其实你心里比谁都难受。软英，要是你现在后悔了，趁着还没有出嫁赶快退。”
“姊妹俩在屋里嘀咕啥？”就在她俩说话的当儿，姑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