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行人都知道,报社广告部是一个举足轻重的部门,早些年报社的财政就断了奶,就靠广告收入养着,除此之外印刷厂还有部分收入。但靠着每年数千万的广告收入,报社的日子还过得很不错,四年前还建起了一座十八层的大楼。因此,广告部主任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位子,自有很多双眼睛盯着的。
广告部主任胡冬是一个中年本地人,已在这个位置上呆了十年有余了,一直不曾变动过。应该说,他是个很有经营头脑的人。这天,他也来到了秦雄的办公室。一见面就两个哈哈:“哈哈,秦总,你今天的气色不错啊。”
秦雄道:“胡老板,有何公干?”
报社人常常叫的老板有两个,一个是阮社长,一个就是胡冬。称阮老板是正说,称胡老板是戏说,可他是真正配得上这个称谓的,因为他最有钱。广告部实行的是目标责任经营制,人员收入按效益提成,近些年来,虽然媒体广告的竞争加剧,可报社的效益还是每年以25%以上的速度增长,至今已超一亿元大关了,他这个部门主任收入一直高居社长之上,光是超产提成就已很可观了。伶南人有一种很务实的竞争风气,他们没有内地人那种严重的红眼病,你能挣钱是你的能耐,哪怕你水平不是很高,但能挣钱就行,连社长也允许下属拿比他高得多的收入,其他人还有什么说的呢?因此对这位胡冬,人们只有佩服他挣钱的好运气,并不会像内地单位那样过分眼红他,因此他的道路虽不平坦,也不算荆棘密布。大家叫他胡老板,说明心里都认了,而他自己也心安理得了。当然,在这特殊时期,这个位子的变数也是最大的。
胡冬道:“怎么,来汇报汇报工作不行吗?”秦雄想起邬伟说要请他去指导工作的话,不该说的人却说了,而该说的人却不这么说,便笑道:“我又管不着广告,怎么敢听你汇报哟。”胡冬道:“都是领导嘛,你这样说不是对我有意见吗?”秦雄道:“你是咱们社的财神爷,谁敢惹你不高兴?”胡冬道:“你秦大才子谁不敢惹?”秦雄道:“我惹谁了?”胡冬道:“上面的人你不都敢惹了么?可是,你是惹上不惹下的,我们做下人的还真佩服你。”秦雄道:“是么?”。 二人一起打哈哈,秦雄今天心情很好,这一来二去两人就融洽了。知道他不是特地来汇报工作的,偏说道:“有什么工作,你汇报汇报吧。”胡冬道:“没什么的,只汇报一下那天组织考察的事,我对你投了反对票。”
秦雄道:“是吗?说说理由。”胡冬道:“他们也找我谈话了,我说了三个反对的理由:一是你太有能力了,二是你太有想法了,三是你太敢想敢干了。”
这个正话反说的马屁艺术还真拍到了点子上,秦雄爽朗地笑起来:“那你不是把我反对上去吗?”胡冬道:“不把你反对上去,我们怎么有好日子过?”
二人又哈哈大笑,好似成了一对老朋友。秦雄又问:“邬伟这人怎么样?”胡冬道:“能力是有的,头脑还好用,但就是有些时候做事把握不住分寸。既然你问到了他,我不妨向你汇报一下情况。”说着顺便从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秦雄一看,上印着“邬伟,伶南日报社广告部副经理“的衔头,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道:“这人怎么给自己封了官呢?”胡冬道:“我就说嘛,缺点也是有的。”秦雄道:“这混小子,招摇撞骗的。”胡冬道:“要我怎么处理他,领导你开个声。”秦雄道:“人事又不归我管,不过我建议先留着,看他还玩出什么花样来。”
胡冬打着哈哈走了,秦雄静下来想,他今天也不只为着邬伟而来的,这人表面上对谁都打哈哈,可内心并不是马大哈。正因为他这样的特殊地位,秦雄对待他的态度也较特殊些,但是过后才感觉到,这跟人打哈哈的滋味好难受。他表面上对你哈哈,你就只有哈哈对之。如果被他两个哈哈就糊弄过去了,那秦雄也不是今天的秦雄了。
渐渐地,来他办公室串门或汇报工作的人多起来了,连平时不太串门人也来了,比如新闻主任朱文成、副主任杨杨、印务部副主任罗延长、发行部主任鲁万方、财务部主任黄亚,他们都在这里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最后无一例外都谈到组织考察之事,都表示对他的才能和处事作风作出了真实评价。秦雄从容大度、游刃有余地应付着,表面不露声色,但心中对未来的信心越来越足。
这天,郭文来他办公室汇报工作,他忍不住向他透露了一些细节,郭文沉思道:“事情比以前想象的还要好,现在关键看阮社和高小菊的斗争谁胜谁负了。表面上看来是他们两个人的戏,但决定胜负的一锤子买卖还握在别人手里。”又加重语气道:“这人无疑就是陈江山,胜负就看两人在他的心目中谁轻谁重了。”
这话说得精辟啊!秦雄想,这事在报社表面上看来是他和钟义的对角戏,可真正的大戏还是在背后不知不觉地上演,而且操纵这戏的主角还应该是陈江山。于是,他不得不又一次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少吃了几年饭的年轻记者:这人真是天生的政治天才,他能在那么早的时候看出这台戏的发展大势,现在又揪出了幕后的操纵者,不是简单的一个文人,简直是文人中的孙猴子,有火眼金睛的。
眼下,他对郭文的态度不知不觉改变了,对他只有感谢。最后,郭文还提醒他道:“这事把握性大,但变数也大。这段时间,你要多去看看阮社,还要找机会跟陈江山谈谈自己的想法。”这个政治天才,他来这里之前只在内地地市级报社干过两年的新闻部主任,从政资历浅,可他的政治策划完美地体现出攻防结合,可谓高深了。
秦雄很快又出现在医院里,阮社长已被病魔折磨得形同阴鬼了,可他说感觉自己好多了,准备过一个星期就出院。秦雄猜想,他是可能难以从这里活着走出去了,心里又是好一阵心酸。
这次他给阮社长带来一束康乃馨。阮社长问了一些报社内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秦雄也轻描淡写地回答,可事实是,他什么都知道,让秦雄恍然记起现在报社的一切仍在他的职责掌握中,而他的法术分明又可以使这一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后,他从枕头下变魔术一样地抽出两个信封,道:“有些人就是惟恐天下不乱,老是在下面搞搞震,翻不了天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坚定。他把信封塞回枕头下去,又从里面抽出一个新的信封,对秦雄道:“你把这封信给我转交给陈部长,代我感谢一下他的关心。”
这封信里装着厚重的内容,写给陈部长亲收的,秦雄实在猜不出它会是些什么。他一路回想着刚才的情形,阮社长抽出的那两封信他只看清上面一封表皮的大概,有几个字是“转伶南市纪委收”,心里打起了一串问号:这信是安国心写上去的呢,还是另有其人?这里面是告钟义和高小菊他们,还是告阮社长本人呢?而上面转下给市纪委的信,又怎么落到他手里了呢?是谁送给他的?如果是告他的,是不是纪委的人或陈江山转给了他?如果是安国心告上去的,又会不会是高小菊从纪委弄出来转给钟义,而钟义又瞒着高小菊再转给他的?……
这一切的疑问太多了,实在猜不出个所以然,但凭直觉,他知道手里这个信封的内容更有分量一些,说不定还是足以影响自己命运的内容。从这封信看来,阮社长与陈江山的关系不一般,从阮社长要他转交这封信的事实来看,阮社长已给了他充分的信任和鼓励。如果不是怕有负阮社长的信任,还有抹不开文人这张脸的话,他真想做点手脚将里面的秘密窥视一番。而阮社长为什么要他亲自递交这封信呢?为什么不通过电话传递这里面的内容呢?秦雄想来想去,对这个细节终于有了领悟:阮社长这是在给自己创造接触陈江山的机会,并向陈暗示他对我的信任程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