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上午,建志在输液时接了两个电话。九点左右,老爷子林世奋打来一个。
“建志,好了吗?”
“好了。输完液,今中午我就回家了。”
“我说啊,你可别养猪了。你看这天越来越冷,你在来回跑受得了吗?这几天你二哥帮我清圈那。你给猪经济打个电话,把这些猪全处理掉吧!”
“嗯。”建志懒懒的应了一声。
“你听着那妈啊?”那边老爷子的话里带了点火气。
“听着那。你别管了,一会我就给‘一把手’打电话,让他给找个茬。”建志说的‘一把手’是一个只有一只手臂的猪经济。
“别拖了!这天越来越冷,我这么大年纪了,来回爬那猪圈再摔下。你二哥总不能天天帮你清圈呀!那么脏,人家还的来回换衣服。”林世奋继续在电话里给建志施压。
“知道了,我马上联系!”建志生气的把手机挂了。旁边的建英看弟弟不高兴,便安慰道:“咱爸就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别与他生气了。再说他说的也没错,你的身体以后真不能再干这活了。听大家的,就别养了。把你儿子拉扯大,多陪人家小娟几年,那多好啊!”
建志内心特愤懑,心想:不就是帮我养了几天猪,清了几天圈吗!真就像我一生打不完的情一样。再说,亲人不就是在这种时候才体现出近来吗?可他却没敢这样对姐姐建英说。他压抑着,勉强的笑着给姐姐解释:“你不知道,现在天冷了,凡常年养猪的都知道冬天猪难养,爱闹病。这时若卖,买家会往死里降价,赔大发了。我想熬到明年开春时,天一回暖,养猪的多了再卖,至少能少赔点。”
“那还得三个多月那!”建英惊呼道,“对了,你把猪卖给黄岳新吧。你俩那么好,至少他不会让你赔钱吧?”
“你可不知道,他们那些有钱人,十有八九都是虚架子,面溜光水滑的,内里都紧的要命。把猪让他拉去了,钱不知道啥时候能给了。”建志给姐姐解释着。
“早晚给了就行啊。”建英不以为然地说。建志心想:你以为我是你呀,不缺钱;我的贷款到日子就要还的。他苦笑了下,说:“我先给猪经济联系联系再说。”随后给‘一把手’打过去,告诉了他。‘一把手’答应帮他找下家。建志刚想放下手机,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你业务还怪忙的那。”建英笑着调侃弟弟。建志一看是大哥建仁打来的。
“喂,大哥,有事吗?”
“怎的住院了?”
“嗯,犯病了。”
“怎么自己不知注意那?都多大人了。”手机里传来建仁不耐烦的声音,“你在几楼?哪个病房?我与你大嫂去看看你。”
“好了,没事了。今天就出院了。你可别来了。”建志赶忙推辞。
“要出院了呀!那我有空去你家看你吧。”
“好的。你忙就别去了。”建志话还没说完,建仁挂了。建英忍不住笑到:“你听他还着急那,全家因他忙,啥事也尽量不告诉他,生怕耽误他的农活。到头来他这当大哥的还烦那。”建志也笑着说:“他就那人。种了一百亩地,就两口人干,够他受的。”
“自己不解事怨谁?”建英埋怨道,“当初不听家里人的,干买卖赔了几十万。现在他不多种点,拿什么还账啊?你说他累,你看他的儿子、闺女体谅他吗?你忘了,你小时自己在咱家东北那块棉花地里拾棉花,那地头子,足足有一里地了。你一天才拾一趟,天天自己在那地里磨。那时你才多大呀!他的儿女长这么大了下过力吗?这怨谁呀!”建志没再说话,只是笑着,静静地听着。
快近中午时,建志输完了。建英叫他中午跟她回家吃中午饭。建志一口拒绝了,恨不能一步到自己的家。建志想打的回家,建英不让,说:“出了病房楼,离打车的地方还有百十米远那。今天还是阴天,风很大,你别再重着。还是给你二哥打电话,叫他来接你吧。”建志拗不过姐姐,只好给二哥打去了电话。然后,他欢快的帮姐姐把被褥给管这些的护士送去。老教师的大闺女看着建志兴奋的样子,禁不住笑着说:“你看美的你吆!真像出了牢笼一样。”建志兴奋的说:“可不嘛!真把我憋坏了。”不一会,建义来了。建志跟病房里的所有人道了个别,跟着姐姐欢快的出了病房楼。
坐车十几分钟的路程,建志就来到了东苑小区。建义将弟弟送到自己的楼下,并没停留,驱车走了。建志望着自己的窗户,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建志所在的小区,是当下县城中最大的小区。小区与LC区就隔着一条铁路。小区背面,紧邻贯穿县城东西的平安大道。往西穿过漂亮的桥洞,就来到了繁华的闹区。往东一里多地远,就是全城最大的,也是最好的风景点:人工湖。在平安大道的对面,县里新的中心小学已建好了。随之还建了一所附属的幼儿园。那时,全县城里的孩子,挤破了头也要想方设法上的县直小学搬了进去。现在围绕着它而建的楼房数不胜数,美名其曰:学区楼。建志能在这块买到楼,完全属机缘造化。
建志在棉纺厂一住就是十几年。他在药厂上班时,药厂的家属院离厂子很远,可有班车,是整个县城唯一有班车接送的厂子。而且药厂那时还有红火时的遗韵,冬天取暖,厂子里出钱自己烧,不收职工的钱。建英曾嘱咐过弟弟,让他寻么着点,看看家属院有买房的吗,花个四五万,想帮弟弟在药厂家属院卖座二手楼,至少上下班的着实,冬天取暖也便宜。那时的建志也没钱,因为年轻,也没上心里去。后来老爷子林世奋与二哥建义的话,才让他感觉到,房子的重要。
有一次,老爷子林世奋对建志说:“咱给你姐一些钱,把她这三间房买下来吧。”建志不以为然地说:“这哪有钱?她在县医院有楼,还在乎这三间房吗?”老爷子撇着嘴说:“你这孩子也太天真了!这不是你们没结婚前,你还有姐夫哥那。”
另一次,是二哥建义不经心的一句话,让建志深深地记在了心里。那时的棉纺厂很红火,刚刚结婚的职工,有人的才能买到一间一个院的一座小平房。建义的老婆也在棉纺厂上班。两人结婚后,王艮帮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帮建义买了一间。后来建志结婚时,恰巧建英搬进了在医院刚买的新楼,便将自己的三间平房让给了建志住。在自己刚住进去不久,建义在老家与林世奋老两口说话,建志也在旁边。林世奋对建义讲:“你看你那一间房,一个院,也太小了。你的想法换个大的呀。”建义不假思索的说;“没事,我姐那三间房早晚是我的。”林世奋好奇地问:“怎么会是你的?”“建志哪来的钱买,最终不得我留下吗?”老爷子林世奋‘呵呵’的干笑了几声,没再说话。坐在旁边的建志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可他的心里却特别的不服气。回到家跟老婆小娟提起这事,小娟也禁不住生气道:“你二哥咋这样那?这么自私,凭啥咱就让给他那?咱还要那。”在棉纺厂三间一个院的就那么十几家,都是建厂时为厂级干部盖的。这些平房都是许多想在棉纺厂安家的人觊觎的对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外甥上了高中,又考上了大学。建志感觉到了压迫感。留下姐姐的房也好,出去买房也好,都需要人民币的。那时的猪行情一直起起伏伏,没赚了钱,却弄了一屁股账。开的包子铺,表面看着红火,其实也只能挣个年吃年喝,只不过花着便宜罢了。就在建志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听说,棉纺厂有人在去年住上了廉租房。建志一打听才知,那是国家为照顾贫困户专门盖得楼房。一栋五十个平方,一厅一室,每月五十元的房租。去年是县里的头一批,一说今年还有。建志跟老婆小娟谈起这事,兴奋不已。小娟却黯然地说:“全县那么多人盯着那,没人是弄不上的。再说,一厅一室太小了吧,老两口行。像咱家,你儿子眼看就成大小伙子了,住都成问题。”建志却不以为意,说:“你就穷自本惯了,像在BJSH五平方米的地下室你也挨不上。你看咱外甥上了大学,很快就要工作、结婚,咱不能老赖在人家的房里不声不哈呀。先想法弄一个,找个住的地方,至少心里不亏欠别人,说话也有底气。”小娟没再说什么,只哀怨的叹了一口气。
建志第二天就去了房管局,找自己的高中同学赵岩。赵岩与他是三年的高中同班同学。赵岩家就是县城街面上的,上高中时他在校篮球队上。他球打得一般般,可‘装’得很挺。别人想与他交谈时,都作出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当对方说第二遍时,又做‘恍然听到’的样子,然后板着脸一副老成持重样与你交谈。其实他除了在篮球队练球,多认识几个人高马大的‘痞子’型的学生,令人畏惧外,学习、交往、等等,建志都瞧不上他。嫌他‘酸’。烦他‘装门做样’。高中毕业后,赵岩念了两年专科,通过******关系,进了房管局。他妈妈是早时县百货商店的主任,在当时的整个县城唯一家百货商店里做一把手,可想她当时的‘牛气’,足以手眼通天。赵岩刚进房管局的那几年,建志曾在黄岳新的猪场碰到过他几次。那时赵岩就是一小职员,在招商引资科跑腿。上班时,就长在黄岳新的猪场,美名其曰:招揽项目。那时,黄岳新家投资上千万正在建全市最大的猪场,是市里的龙头企业。赵岩因与黄岳新也是同班同学,他就借工作之便,每天在黄岳新哪里蹭吃蹭喝。有一次,黄岳新刚刚买的一个进口的剃须刀,没用几次,就被赵岩摸走了。事后,大大咧咧的对黄岳新讲:“不就个破刮胡刀吗?你还缺这点东西?”黄岳新指着他的脸,半真半假的骂道:“你真不要脸!怎么学会偷了?喜欢自己不会去买吗?”后来赵岩高升了,坐上招商引资般的主任,副局级。黄岳新对赵岩的评价是:贪图小便宜,只要沾光,脸都可以不要,可到时你真给他送上礼,他也一定真帮你办事。
建志来到了房管局的二楼,敲开了赵岩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宽大的屋子,靠南墙放着一张黑色的宽大的老板桌。桌上摆着一台电脑,和一摞报纸,一盒泰山牌香烟,一个烟灰缸。相邻的窗台上摆着几盆翠绿的花草。屋里靠东墙放着一张长茶几,茶几后是一张长沙发。沙发的两侧也摆着一人多高的盆景。赵岩正坐在老板桌前的老板椅上,见建志进来,并没起身,而是笑着说:“你小子咋转过来了?”随手将眼前的香烟向桌边扔了下,“抽吗?”建志乐呵呵的坐在长沙发上,看着赵岩说:“不抽。你小子挺滋呀!”赵岩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身形匀称。他脸很小,布满了疙瘩,一双眼睛有点混,笑着也让人感觉不到生气。“找你问个事,听说县里去年分的有廉租房,今年还有吗?”
“有啊。你想要吗?”
“是啊!帮你兄弟个忙,帮我也弄一个住,怎样?”
“量太少了。对了,今年开始盖经济适用房了,你要个这楼吧!”
“经济适用房?啥意思?”
“国家照顾那些经济收入过低的,专门盖得七十五平米的楼房,两室一厅、价格要比外面便宜一半,才十几万元。”赵岩告诉他。
建志心想:我若有十几万,早把我姐的房买了,还用来求你要廉租房。他嘴上却应承着:“我就想弄个廉租房,那事不知道咋样?”
“你傻啊!现在街面上的楼房平均三千一平了,这便宜一半,这样的好事一辈子碰不上一次。五年之后就可以办房产证,一上市就翻一倍的赚钱。”
“那得有啥条件?”建志被他骂的心动了,虽没底气说要,可也禁不住想打听打听。
“户口在县城,家中没房的,有城镇最低保证的。”
“这我都符合条件呀!”
“你在棉纺厂不是有自己的房吗?”
“那是我姐的,我打算买的,还没买那。”
“低保证那?”
“我也有。我回家商量商量,你先帮我注意着那廉租房点。”
“好,没问题。”
他离开了房管局,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县医院,找自己的姐姐建英。他在建英上班的收费处,告诉了她自己刚刚在房管局听来的一切。他的话还没说完,建英就斩钉截铁的说:“买经济适用房!这么便宜!咋不买?给你买了,大家就不挂着你了。即使你儿子以后考不出去也有房子了。你这个同学在房管局说话管用吗?”“现在是副局级,应该没问题吧?”建志回答。“那你就好好追追他,多给他送点礼,想法弄上个名额。”建英激动的叮嘱建志。“嗯。”建志答应着。
回到家,跟小娟说起此事,小娟忧心忡忡地说:“你姐说的好,十几万,咱去哪弄啊?”建志虽也没底,可还是安慰老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咱姐应给拿上吧?不行咱就要个廉租房也成啊!”
建志第二天又去找了赵岩,告诉他,决定了买经济适用房。赵岩用轻视的语气问建志:“你有钱吗?那可得现钱!没房贷这一说。”建志很生气,说:“你就别管了,只要你帮你兄弟弄上,少不了你的好处!”赵岩随即笑了:“听岳新说你这些年一直在养猪啊,看来是挣钱了。啥好处不好处的,逢年过节,给我弄块肉吃就行了。”说完,他把建志领到了隔壁,专管分经济适用房的科室,让那个胖胖的科长给建志拿了一张申请表,并让他告诉建志应做什么,怎样写申请。完事后,有领建志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催促建志回家后赶紧去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