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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逐鹿之野

向长河西南而行,不过几天,就到达一处天苍苍、地茫茫的开阔之野,远处一片连绵的山丘,高高低低的横亘在平原之上,天宇间不时有鸿雁长鸣掠过,平添几分空旷肃杀之气。方驻步观望间,前头探路的明月派快马已送来讯息,远处的群山再往后走,便又是长河了,问是否还要继续前行。我望望琳虫,他深邃的独眼四处扫扫,笑道:“此地野鹿不少,正可打几只来烧烤,想必味道一定不错。”原狗一听高兴之极,“大哥,还退个吊啊!我看这逐鹿之野,就是轩辕黄帝埋骨之地。”我听得“逐鹿之野”这四个字,不禁脸色微变,司马长奇见我敛眉不展,不解问道:“此地乃四战之所,背倚山陵,后卧长河,于我军并无不利之处,大哥为何反而面露忧色?”我哈哈一笑,“敌众我寡,地势略优,不知挡不挡得住神族的风雨雷电啊!嘿,秦川兄弟,你不妨卜一下此地如何?”秦川灵本是一个人在后面沉吟不语,听得我叫他,才会过神来,拿出几根木刻七拼八凑良久,终于轻拂长发悠然笑道:“大家无需担心,此地大优,我军必胜轩辕。”大家听得此话,不禁都放声呼号,多天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兄弟们猎鹿成绩果然个个俨然,晚上在山上找个僻静之处安顿下来后,就开始大吃大喝,开怀畅饮,多天来的风尘被肉香烈酒熏浇得一干二净。渐渐地,一明一暗的篝火开始变得飘忽,一点一点炸出的火星,将大家早已疲惫不堪的魂灵,慢慢地引领到睡梦的最深处。可惜我的魂灵却还是那样的亢奋,如同滚滚巨浪不停的奔袭起伏,历史未免真如黄伯所说,只是一面虚妄的镜子罢了,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又有谁能说得透呢?逐鹿之野,而不是涿鹿之野,最后的决战是否意味着我们真有一线的胜机呢?又想起秦川灵那样自信的微笑,我不禁苦笑起来,秦川灵居然也会那样正经的说瞎话,看来和我们常在一起,他这个大祭师也未免越来越不称职了。

正在无限神思之中,忽觉头顶似有一阵微风掠过,猛瞥见空中飞起青荧荧一道冷光,中间夹着一点幻化的红色光晕,风驰电掣般消失在树林深处。我追上去时却已是踪迹全无,只得运起天蝉冥想的心诀,捕捉着留下的残影慢慢的追踪而去。不知走了多久,绕过多少道弯,只听得林内深去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真是变心了?”顺着话音飘过来一缕香气,似莓又似艾草的辛凉味道。但接下来让我感到震惊的,却是秦川灵轻亮的口音:“日月神剑我已经替师父拿到,他的剑法我也记载下来交给了你。现在既然师父已逝,我应该有权利选择我的将来。红袖,你我同门一场,何必苦苦相逼。”我头嗡一下发大,原来南宫葵的剑法竟是秦川灵从我这里偷学去的,难怪当时升仙阁中南宫葵和我交手时是那样有恃无恐,可惜造化弄人,到头来玩弄阴谋之人还是死于阴谋之手,不亦悲乎?

这时又听红袖咬牙道:“那个人给你吃什么迷心药了,他可是师父不共戴天的仇敌啊!你居然忘恩负义,倒向仇人一边,你良心何在?”秦川灵轻轻叹口气,“红袖,师父不是他杀的,这点我能肯定。”红袖似是浑身有些发抖,颤声道:“你胡说,你大逆不道,居然为仇人说话,你的意思是说母亲在撒谎!”秦川灵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静静站立如林内的孤松般沉寂,红袖却渐渐抽泣起来,“你真的宁愿死,也不愿去杀他,也不愿跟我走?”我的清心诀已感到一股勃发的剑气抵在秦川灵的咽喉,悲凉冷绝却并无一丝杀意,不禁暗自称奇。秦川灵一声惨笑,“为了神族,为了师父,我已经做过太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现在能死在你的剑下,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许久,凝聚的剑气终于在沉默中慢慢散去,红袖只说了三个字,“你走吧。”转身化为一道惊虹,攸地飞逝而去。这一瞬间,我的清心诀突地把握到她一段幽怨的哀伤,那种淡淡的心绪,仿佛丝丝点点,萦绕在心,激起我脑海中那美好的阵阵漪涟。我想着,为何男女之间,总要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呢?

秦川灵独自在原地旁徨良久,才闷闷的从林内垂头踱出。我见他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忍不住跳将出来拍拍他的肩膀。他看见我自然是显得相当吃惊,一时间嘴角抿动几下却是说不出来话来。我打个呵欠,轻抬一下手中的酒瓶,“此情已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尚惘然。酒已经不多,却足够我们兄弟大醉一场了。”秦川灵鼻头一酸,泪花在眼中滚滚涌动,“大哥,你不怪我?”我盯着他上下打量一会,叹道:“若不是当年我在崖上射你一箭,伤及经脉,以你的武学天份,超过你师父本应指日可待。你现在不怪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酒,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用原狗的话来说,喝酒就像喝秦川灵开出的泻药般令人舒坦。现在当事人正静静的倚着石壁,前额的脑门上沁着细汗,火花映出他脸上油油的润光,头微微的侧仰,嘴里咀嚼着通灵用的油麻籽,似乎魂灵出窍般东拉西扯的发泄着,述说着。

“我原是最低等神族的一个弃儿,是师父传我武功学识,一手将我养育大的。老实说,像我这种下等神族,能活下来就很不错了,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当然要涌泉相报。我小时候很少和其它族人一起玩,也不和他们说话,暗地里却喜欢模仿人家,师父有一次看到我模仿他们竟可维妙维肖,便认定我有做卧底的潜质。于是从那时候起他就从各个方面来塑造我这种能力,终于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师父让我出海,混入九黎妖族,那里是一个妖妖为己,自私自利的地方,但对于一个卧底来说,却是再安全不过了。我在九黎的这几年,认得了红袖,她是师父和西王母的大女儿,身份尊贵,本不应和我们这种低等神族打照面。可师父因自己事务繁忙,每个月都让她来听我汇报一下情况,顺便传我一些武功。她一开始大概也是很不情愿,每次说慢了一些就要搧我几记耳光,然后以传授和验证武功为名将我打个半死。说真的,我这么刻苦的练武,有一大半原因就是不想每次都被她打得太惨吧。后来我又在她的帮助下从西门吉黎身边顺利取得日月神剑,算是为我族立下汗马功劳。紧接着在师父的安排下我又来到长河,窃取你的剑法,让我诧异的是,大哥你这个人好像没什么私心似的。不需请教也会隔三岔五的演练几趟给我们看,还说什么共同进步之类奇怪的话,哈,我当时真是觉得挺新鲜的,现在想想真是受之有愧。这几年和大家在一起,才堂堂正正活过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日子,明白了一些做人的道理,真的挺好。我心里知道这次完成师父的任务后,不能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了。我总在当叛徒,叛徒本不应该有追求的,但想想,大家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非要尔虞我诈,刀枪见红的拼个你死我活呢?呵呵,我******做神真是失败,做人也是失败……”

我扶着他,晕沉沉也不知自己到底怎样安慰他才好。在自己种族和内心真实情感的激烈斗争中,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后者。其实他完全有理由不回头的离开,到底是什么使他陪我们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此时万籁俱寂,只有山下不远处的长河流水在潺潺流淌,恍惚中,我看见一朵朵浪花化为一个个晶莹透亮的精魂朝我飞来,他们随心所欲顺风飘荡,在虚黑的天际中纷杂浮现,一闪掠过,跟着又隐在黑暗之中。

不过两天,一部分溃逃下来的妖兵来到逐鹿之野,领头的正是天情和天恨。据他们所述,西门豹在阪泉大败后,还自立为蚩尤大帝,聚集残兵与东方苍颉率领的妖族前军又打了一仗,结果损失惨重,众妖各自逃命,西门豹自己也不知在哪个深山老林躲了起来。天情和天恨作为九黎七十二雄中硕果仅存的元老,认为原狗可以做为妖族的继承人,于是领着千余名残兵败将投奔而来。原狗由于坚决不相信自己是妖族中人,一开始就相当生气,将两人一脚踹出林外。但大家反复考虑过后,觉得这一干妖族的战力还是相当可观。于是在我们的劝说之下,原狗最后总算勉强答应出任他们的临时指挥,条件是此战完毕之后,大家还是各走各的,两不相干。其实天情天恨这些老妖也并非一心一意立原狗为主,只是此刻已是穷途末路,别无选择,想抓住我们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已,听闻此言也自然是满口答应,于是在琳虫安排下,找处僻静之处歇息准备去了。

人妖两族素来是势不两立,这次居然联合起来对付轩辕黄帝,实在有些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意味。不几日,神农丹凤带领五六百神农氏子弟来到逐鹿之野助战,却被我婉言谢绝,只让她率本部人马在远处侧前方的山头观战即可。给她的理由是可以形成犄角之势,互相接应,但实际上,私下对琳虫他们解释是神农氏部队太弱,如与我方合战时出现大面积的溃退恐怕反而会冲乱我军阵脚,再说神农丹凤心眼太多,就算与现在如日中天的轩辕家达成某种程度的和解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反戈一击,以邀其功,我们真是想不死都难。

就如同我预料一般,在我们所有散兵游勇都聚集完毕之后,轩辕云龙的大军也浩浩荡荡挥戈而至。其气势遮天蔽日,上百杆绘着族徽的旌旗向前,红黄黑白蓝各种颜色迷花人眼。光是人数最少的前军就有上千条汉子,举着斧、刀、矛、索、棍等各种兵刃,随行走动,腾起老高的尘雾。轩辕军中央不过黄旗轻展,几千只双脚蹬着地面,发出轰轰的响声,仿佛天雷在九幽深处响起,传来闷声沿着大地滚滚袭至。

这样的气势,让刚才吵吵嚷嚷要独自去取轩辕黄帝人头的原狗也闭了嘴。我看着不禁眉头紧锁,原来估计黄帝的部队顶多只有五六千人,如今看这绵长壮阔的阵列,竟不下七八千之众。这时就听一旁的司马长奇说道:“大家不必心焦,他们左右两军大部分是东夷昊天帝部下,应该是被迫参战,待明日接战时,我自有办法劝服他们。”鬼丸听得打个哈哈,“听司马兄的口气,似乎昊天帝也要给你一个面子,难得难得。”鬼丸由于萍姐的缘故,向来对司马长奇很有成见,这一句话更是带着浓浓的讥诮。司马长奇倒也是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小弟在东夷只是略有些人脉,明日一战势必血流成河,怎忍见父老乡亲,背井离家,这样无辜的魂断他乡呢?”鬼丸还待反驳,早被我一脚狠踩一下,这小子装模作样的咧嘴痛叫起来,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此刻一声中气十足的长啸从山下响起,震彻云霄,“子云在否,还望能下山一述。”我听得是东方苍颉的声音,若有所思的四处望望,问道:“明月去哪里呢?”琳虫道:“他刚才身体不舒服,我要他去后山休息一下。”原狗一听,双眉倒竖,怒道:“这小子真他妈软蛋,一到关键时候腿肚子就哆嗦,哪天有空,老子要好好教训教训他。”琳虫听得十分恼火,诮聊道:“都说你狗嘴里吐不象牙来,现在可好,连狗牙都随地乱吐。”原狗不服道:“我吐狗牙,你能吐出来什么来?”琳虫没好气应道:“不走运,吐个狗胆出来,不知是被谁捡去了。”大家笑晕一片。

我带着笑意飘然下山,可再次看到相别已久的东方苍颉时,那种浓重的伤感还是从心灵深处汨汨地涌出,进而渗染过我的全身。他原来斑白的长发已变得根根花白,散乱的尘埃和枯黄的碎叶给长发又蒙上一层淡淡的灰暗,半边的脸宠再也见不到白晰的丰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瘦的精黄,那双曾经通明透亮看穿一切的精眸,现在却如同两口快干涸的古井,凸露着最后一线青柠的澄光。始终没变的,还是他那一袭水洗白衣,一股昂然气势,一个使我深深折服的人。

东方苍颉看着我,眼神里笼罩的薄薄雾气渐渐散去,那种超凡脱俗的从容飘逸又重新浮现在他的眼中。他凝视我一番后,轻叹道:“子云,我主命我传话,明日的黎明就是最后的期限。而今天下大局已定,何苦还要困兽犹斗?”我抱拳施礼,回道:“劳烦伯伯回去转告轩辕帝一声,我们兄弟已经离家数十里,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试问天下之大,是谁在苦苦相逼,连一方安生净土也不肯留给我们?”

东方苍颉微微摇头,似乎很不认同,但也没有再反驳我,只是带着一种深深的遗憾说道:“流血千里,本非我所愿,但我主一统华夷,现只需咫尺之功。明日一战,我自当奋力前驱,以报我主知遇之恩。那时你我相逢,便是死敌,下手也不必留情。”我点头道:“明日我也自当全力以赴,无论胜败如何。都绝不会让你失望。”

东方苍颉洒然一笑,带着一抹淡淡的忧伤翩然离去,负背着的双手连弹,在我眼前的天空激起道道银色的光华。从光华里散出的瓣瓣雪花,刹那间精华四溢,朵朵停滞在半空,竟似将时间冻结在瞬间的永恒,随即花开八瓣,在清风中消逝而化。刚柔、虚实、强弱形成了各种不同的变化,最后达到一个完美的融合,一切重归于平静。只剩下原野间呦呦鹿鸣徐徐回荡,轻吟间印证着双方最后的执着和彼此的怜惜。

火样灿烂的云彩持久的停驻在西天,最后一抹夕阳淹没在天际深处,还恋恋不舍的将光辉像扫帚一样划过四围的丘岭,在落幕的刹那间,终于完成一幅孩童的涂鸦之作。我在山上悠然自得的守望,仿佛挥舞着扫帚的正是自己一般。真是够拙劣啊!明知道要失败却还是心有不甘的要搏上一把,说的好听点是偏向虎山行,难听点就是硬钻牛角尖吧。现在刚刚入秋,满山满树的花朵开着繁华而热烈,不经意间我眼里看到一怵白色的小花,清雅、纯白、娇嫩,细弱而秀美,却给人心头一种静静的落寞。正在遐想间,花影上又忧郁的压下一条矫健的身影,我没有回头,拍拍双手抖抖尘埃,豪气如云的说道:“明月,你知我们为何而战?”明月暗淡的眼神重又恢复起当日的坚定,“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想的,不管怎样,我会跟着你一直坚持下去。”我摇摇头,打个呵欠,示意他坐下,“如果我不在了呢?”明月咬咬嘴唇,头垂下去,满怀的愁绪怔怔在他脸上侵袭,变幻莫测。我心内暗叹一声,压下心中那股隐秘的激动,很平静的说道:“明日你和司马长奇领两百飞骑在后山林埋伏,侍机而动。”最后四个字拖得很慢,但也说的很坚决,只不过对一旁这个少年来说的确是个巨大的煎熬。

明月的珠花在重重黑瞳里滴溜溜的打着旋,好久才用一种湿润的声音呜咽道:“我知道我对不起大哥你,但绝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家的事。东方伯伯对我有养育之情,大哥你对我有再造之恩,我真的,真的不希望你们有事。”说着他的泪珠晶莹透亮的从脸颊边悄然翻滚而下,原来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显得那样的模糊黯然。我此时也是心绪起伏,还是勉强笑道:“我娘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要弹也待尸骨寒嘛。我想东方伯伯带你来的那天,就已经有这种觉悟了吧。既然我们的决战不可避免,最好的传承者就是你了。所以无论明天你作出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的。”接着我用手一指眼前那朵洁白的小花,欣然道:“用心去体会一下,那朵花是什么?”明月凝视许久,花无语,依然静静的开。他的眼也缓缓合上,“卵石浸没在一曲清溪,山歌飘荡在茫茫月影,萤火照耀着整座山林……”

我终于放下心来,想他也应该领悟到了,这纯粹是一种对事物的直感,没有是非曲直,但求无隐于心,于是倚剑哈哈一笑,亦然放歌而去。

入夜,独自在飘飘乎乎在山岭上神游,但见月光如水,星辉盈野,花木扶疏,秋香暗送,让人如醉如梦,久久徘徊。我行走间,眼前不由悚然一动,但见一条清灵俊秀、身姿绰约的倩影直直扑入眼帘,白衣飘缈间,缓缓从肩头滑下,冰肌玉骨,浅浅洒出一轮光影,一时间满山花月竟仿佛也为之失色。我慌忙将头,失魂落魄道:“娘娘恕罪,子云亵渎惊扰了。”此时却见一只纤纤玉手将我的头轻轻抬起,催眠般柔声道:“子云,今夜,我只想做个女人。”

我浑身一震,着魔般将北玉痕揽入怀中,只觉汗水微微湿浸在她的面颊,兰香气吐间让我的呼吸也稍稍急促起来,一股热流霎时间涌在我的全身。“静儿,静儿。”我望着她无邪的面容,痴痴呓语着,疯狂的将她抱起,抱得好紧,生怕她再次离而去。两片嘴唇如干柴烈火般熊熊燃烧,又在水乳交融间粘合在一起,她全身一阵颤栗,瘫倒在我的怀里。我狠狠抵住她,卧倒在繁花丛中,眼前一片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还是紧紧偎依在一起,皎皎的月光和和洒在我们****的身上,绝代的红颜轻蹭着我的脸颊,咬着我的耳廓小声低吟:“人间祸福难料,如风雪般伤逝,天罗地网的挣扎,但做个女人真的挺好。”我的心却仍然是一片空明,只是上的磨擦却不受控制的将她夹得更紧,再也舍不得放开,口中呓呓自语着:“我喜欢你,不要离开我,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寂静中我依稀又听到几声哭泣,再就是北玉痕轻柔而湿润的声音,“傻孩子,快睡吧。来世再没有魔,只有魔女和你在一起……”我听着笑了,真的好开心,我抱着一个女人,却好像又是抱着我生命中所有的女人,静儿、玉儿、沉玉、薇薇、萍姐、女节、丹凤、北玉痕,还有,还有娘。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三更时分,北玉痕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一段回音但耳边萦绕。“我已在逐鹿之野布下八风之阵,神族等闲法术难奈你何。此去与西王母一战,胜负难料,望君善自珍重,以托来生。”我听着不禁一时神色黯然,我知道,纵然她有千万张鬼神莫辨之脸,但那张无脸之脸却已永远留在我的心中,其实那张脸真的很美,西王母那张貌似美丽的脸跟她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垃圾一样。

月光下一条瘦削身影朝我这边闪来,看的真切应该是司马长奇。我吸口气长身而起,才发现颈项间轻飘飘挂了件东西,定睛一看,是件鸳鸯翠玉坠,可惜司马长奇来势太快,我不及细看就放入怀中。

“大哥,三更将至,已开饭了,是不是要过去吃点?”司马长奇的目光盯着我很紧,显然想要表达的是另外一层意思。我暗自感喟一下,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很随意的说道:“你知道,今天东夷那边来的人很多……”司马长奇的脚步顿了下来,很委屈的说道:“我知道大家都不相信我,但我真的不想让父老乡亲们冤死在这场对他们来说无意义的血战之中。”我也沉默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你是昊天帝那边的人,但绝对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不过明日一战,绝对没有议和的可能,何必要多此一举呢?”司马长奇又是一阵更长时间的沉默,但还是恳切的说道:“我还是想试一试。”我看着他如此的坚决,情深义切的样子,最后还是勉强点点头。

回营的路上,遇上了方雷女节,司马长奇打个喏先走一步,留下我一个人怔怔的看着她不知何故潸然而泪下,我紧抿的嘴角好不容易挤出轻松的自在,扶她在路边坐下,乐呵呵道:“咦,有谁敢欺负女节呢?我这就去教训他。”她却一下满怀幽怨的扑到我的怀中,“桑猫,能带我一起走吗?”我心中一凛,惊诧不已,“你,你怎么知道?”她双眸含泪楚楚可怜的咬着我的肩头,“燕琳姑娘给你的那封信,我已经看过了。你,你不要抛下我不管,好不好?”我心内暗叫北玉痕害苦我也,只好搂住她,亲亲她湿漉漉的眼角,“不会的,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她又瞎说什么呢?”方雷女节撅着薄软的嘴唇开始吻我,串串的泪珠顺着她的嘴角流入我的口中,好久才停了下来,“她信上说你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地方,回去时会遇到劫难。还说神农丹凤成魔的唯一途径,必须要杀死她最心爱的人……”我叹了口气,嘴唇压上去又吮吸很长的时间,才狠下心吻吻她长长的睫毛,“时间不早了,相信我,我知道该如何做的。”

营地上篝火通明,烤烧谷面饼的连膛大灶散发出浓浓的郁香,燎出一股焦绝的无穷战意,深深吸入每个弟兄的湿黑的胸膛。酒坛子已经全部被清空,大家的眼都血红着,看得出喝的正在兴头上,但这酒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我一跃身到高处,大喝一声,“呔,兄弟们喝好没有?”

“没有。”

“还要不要再喝?”

“要!”

“那好,待明天打垮了黄帝,我们再喝他个一醉方休,好不好!”

“好,好,好!”

山野间一阵阵轰雷炸喊,震耳欲聋。我这才手往西指,“现在,非参战人等全部撤往西岸。明月,你负责护送他们过河然后在指定地点埋伏,静观其变待机而动。”此时明月眼中再没有半丝毫的游离之色,大声答应,领命而去。“鬼丸原狗分领妖族左右两军,诱敌深入,按军旗号令行事,不得有违。”群妖一时竟也欢声雷动,仿佛对我的话极有信心,好似胜利就在眼前。“琳虫,秦川灵领五百兄弟在后压阵,其余兄弟,跟我走,去会东方苍颉。”刚说完此话,远方一片片黑云已如泰山压顶之势扑天盖地而来,先遮蔽月亮,接着掩映住群星,大地刹那间一片漆黑。

兵不厌诈,他们果然要赶在黎明前进攻,不过这也从另一侧面反映这场鏖战的另一方已非东方苍颉所能主导了。“轩辕老狗滚出长河!”“神族滚回东海!”“长河是永远是我们的!”一声声高亢的口号直入云天,震撼了朵朵黑云,我甚至感觉到它们也在颤抖,它们也在害怕,大概他们也知道,凡是挡住光明的东西就算貌似强大,终究也是会被打倒的。

我咆哮一声,将紫月长旗从山头拔起,郑重地交到秦川灵手中,“兄弟,旗不能倒。”秦川灵肃然动容,“大哥放心,旗宁死不倒。”我狠狠瞪他一眼,“人在则旗在,人去则旗亡,我只要一面活生生的不倒之旗!”他剑眉一挑,“我明白了,大哥也保重。”

此时明月已经带着老弱伤残及女人们走远了,鬼丸忍不住回头偷望一眼,我一把拉住他,斩钉截铁的喝道:“不许看,快走。”他被我这当头一喝,才稳下心神来,很自信的说道:“大哥,我们一定能赢。”

“哦,为什么?”

“我们从来没有输过,所以这次也不会输。”

“呵,东方苍颉好像也没有吧。”

我突然顿了顿,饶有兴致的说道:“所以这一战无论谁胜都会改变历史。”

鬼丸奇道:“历史,历史是个什么玩意?”

我痛苦的挠挠脑袋,从黄伯的书里翻来覆去,天马行空半晌,都无法解释,只好勉强应付道:“历史么,是谁说过,终有一天,兄弟们和我们的子孙后代在明媚的阳光里尽情畅饮之时,他们不会忘记我们曾经在黑夜里,这一起仰望过的星空吧。”

和鬼丸分手后,我边走边想着,又忆起黄伯对我曾经那样的说过,我们书写的历史其实是虚幻的,它不过是对往事一种扭曲的反映。真正的历史是活生生的,是由人创造的一种传奇。是啊,涿鹿之野也是逐鹿之野,群雄逐鹿之野,轩辕黄帝又能有多大胜算呢?想得此处,望着前方已隐约可见的轩辕前军。我豪气云生,单手高举长剑,暴喝一声,“兄弟们,整队,冲!”

原野在脚下无限的延展,黑色的大地上闪耀着血色的残光,双方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终于开始了这场狂野冷酷杀戳的序幕。我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剑气随着脚步的起落漫天的飞溅。微微下沉的剑尖下不过片刻之间就汩汩流出一道乌红的血槽,劈砍,横切,电光火石的刺拔,在一声声绝望的嚎叫中,前面的对手如蓬草般一束束一堆堆的倒下,直至那柄有和的长剑如铁壁般将我格开时,我通红凶悍的双眼中才闪过些许的温情。

“你也用剑?”我望着他,心中有种极度的不安在莫名的漫沿。

“不错,二十多年前,你那些妖族的朋友并不是神族杀的,真正的凶手是我。现在告诉你,希望还不算太迟。”

眼前一幕幕毛骨悚然的场景再次从灵魂深处冒出来,揪得人心里好痛,无头的犀牛,缺眼的虎王,拨皮的麒麟,四肢尽断的王八,无穷的残肢碎影在血泊中厉喊着,反抗着,最后却都那样死不瞑目的被屠杀活埋,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居然是我最尊敬的一个人干的,我实在无法理解。而种种往事和传说揉合在一处,我突然生起一种极其可怖的想法,我指着他,脊骨都有些发冷的颤抖道:“我明白了。你们想得到力量,但这种力量就能征服大地吗?你们是在痴心妄想!”

“强者才是天恒之道,鲜血不相信弱者。也许将来有一天会改变,可惜我看不到了。来吧。”东方苍颉不置可否,长剑从他手中悄然挥出,剑光映出的是他那一丝苍白悲哀的笑容。

此时整个原野间喊杀震天,浓浓的尘埃黄雾从地平面上卷起,随风从北往南横击,应该是北玉痕所布下的八风之阵的效用。而左右两侧的妖族战士,在此背水一战的情况下,也再没有原先那样的散漫不知所谓的冲杀,而是抖搂精神,层层叠叠的用双层竹盾布下战阵,呈半月形状以我的前军为核心急速推进。秦川灵待我和东方苍颉交手后,即挥旗命令巩固阵地,并向后略为收缩阵形。司马长奇则极其从容的率领兄弟们在半月形战阵间来回冲杀,渐渐队伍与我拉开了距离。轩辕军的攻势的确很猛,他们根本不在乎头顶上成堆的箭雨,不在乎面前锋利的长矛,而凭借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成堆的狼牙棒、战斧、刺枪、镰刀,相互向前推涌投掷着,如马蜂一样涌向我们。无数赤膊的怒吼战士,拼命地冲,拼命地挤、拼命地叫喊,仿佛都是在故意寻死似的。而我们借助顺风之势,将偃月之阵越收越紧,飞蝗般的浸过毒液的竹箭如雨从空中呼啸着落下,散射在轩辕军中间,颓然翻倒的人脸色乌黑的发狂惨叫,到处抓狂似的挥舞着兵器乱砍,却也隔断了他们进攻的节奏。

“不要慌,集中一点攻击,一定要突破他们。”依雨长鸣的声音在原野中回响。

“东夷的兄弟,赶快撤出这片战场吧。你们听到嘛,大河神在诅咒轩辕啊!”司马长奇中气十足,在乱军之中长啸连连,伴随他的是长河山谷间传来沉重的呐吼,“呐嗷,……嗷嗷……咴哟……喽哟……,……哗……唔唔唔哟,……哗……唔唔唔哟。”这是明月他们在后山谷发出的轰鸣声,急促中带着燥怒,此起彼伏,回音从后谷间传出,在原野中震荡不息。没想到东夷人竟真惶恐了,纷纷停手向后疾退。

依雨长鸣见势不妙,在后边大声斥喝道:“将昊天帝推上来,谁敢再往后退,就和你们的主子一起,杀无赦。”东夷士卒正彷徨无计之时,却听得司马长奇在阵前一声高呼,“东夷兄弟听好了,我昊天长奇在此,大家速速和我救出父王,撤离此地。”说着一个飞身直驱向前,向东夷部队径直而奔去。此话如平地里炸起一声惊雷,震撼在每个人的心头,随着司马长奇的脚步,东夷将士仿佛找到主心骨般,一个个跟随在后,掉转头向黄帝阵前反击而至。司马长奇此刻手中的长刀霎时光芒大作,一个耀眼的光球在他身前轰然爆开,腾空而起,挥刀直取依雨长鸣。但只听得半空中天崩地裂一声怒喝:“侮我东夷者,虽神魔必诛!”刀光闪处,依雨长鸣低声闷吼一声退后三步,口中两道血箭直直溅入尘土,对望一眼,不禁相顾骇然,再看看司马长奇眼内火焰般的杀气,有道是好汉不知眼前亏,两人马上带领本部兵马押着冥天帝缓缓后撤。东夷将士莫不勇气倍增,声嘶力竭的响应,“冲啊,救出冥天帝啊!”一股逆反而出的人潮就这样突如其来的以锐不可当之势杀入轩辕前军。

此时我和东方苍颉在逐鹿之野的决战也到了生死关头。由于先前我们两人亦师亦友,探讨武技都曾畅所欲言过,取长补短,可谓都有相当的了解。因此刚开始的出招都相当谨慎,常是一招未尽就中途连续变招,攻守之势极为微妙。可渐渐东方苍颉不惜消耗体内真元,以快如闪电、准如鹰眼。厉若寒风的剑法迫我与他比较功力,步步进逼。我功力不及他,剑风过处,衣袂尽裂,只见他前后左右的剑势时而前击,时而逼回,到了后来,全交织成一片惘然,像一场繁华终成幻灭,将我完全缠绕在其间,只待那最后一击的辉煌。果然,他出手,一柄沾血的剑像突然注入了生命一般狂飚式的突起,那一划而逝的剑气,在半空中说不出的华丽,说不出的眩目,说不尽的痴迷,我的眼内闪过一丝异影,步步退让的“海天一线”飘然一转,在身前卸下瓣瓣青色的莲华,化解掉周围缚束的剑气,青锋剑在夜空中一振一抖,两人剑势平平相交,在空中绽出一朵惊艳之光。在光气中他左掌开山掌力气吐长虹,抢前一步,向我当胸拍到。我剑气十八诀中的“转”字诀此刻才猛然发动,将他的剑势往下一带,用他的右剑去封他出掌的角度,跟着左掌狠劈向他的持剑的右臂。这时眼见东方苍颉招数已老,新力未生,我的左掌已经重重击在他毫不设伏的右臂,咔嚓一声他的右臂关节被击得粉碎。与此同时,我的右肋的肌肉却也是一阵剧烈的收缩,僵硬的感觉一下直窜向我的全身。千钧一发之际,我本能借这一掌之力反弹而出,右掌将手中青锋剑一推,来化解他下一杀招。却不料他竟是并未格挡,但凭长剑钉在他的侧胸之上!

我心中一惊,知道他刚才将计用计,将左掌击在自己右手剑上,利用那一掌之力将长剑射进我的右肋。但我的最后一剑,但只需拼着手臂受点伤,就可以格挡过去,却又何必如此?我的右肋流出大片大片的粘稠鲜血,脸色也扭曲着变形,仅仅凭一股顽强的毅力支撑着勉强站立。而抬眼望去,东方苍颉一个人傲立在原野之上,周围的亲兵皆是非死即伤,被原狗他们一个个无情的吞噬着。这时,我突然明白了,他,终于被他们抛弃了。

东方苍颉一咬牙,从胸口拔出我的剑,直直插入我面前的地上,捂着胸口咳嗽得厉害。我也缓缓拔出右肋的剑,扔往给他,顺手封住周边几处大穴,延缓一下流血的速度。两人铁青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久久不发一言。

正在这胶着之时,从我身后跃出一条威猛的身影,“大哥让开,这里交给我了。”话音未落,一阵排山倒海的刀光就朝东方苍颉席卷而去。原狗这一轮披风血斩,大开大合,已至炉火纯青之境,东方苍颉在受创之下,也只能被逼的步步后退。两人激斗正酣之时,只听得身后弓弦一响,一支雕毛长箭射在东方苍颉身旁的一块大石之上,箭身在石上一弹,就势改变方向,更疾速的反射而出,不偏不倚直直钉在他右腿之上!我的瞳孔嗖的缩小,好精巧的箭法,好惊人的速度,好促不及防的箭。东方苍颉一个踉跄,身上肩胛、胸腹、肋骨、腿面霎时连中八刀,伤口上血喷如泉,浑身一片狰狞的鲜红。他犹自不慌不忙,两指夹住了原狗斩首的第九刀,没有丝毫紧迫感的笑笑,“好箭法,好…刀法。”

血光四溅中,原狗的刀在空中嘎然而止。东方苍颉长剑脱手,木然地低下头去,还想去拔那支置他于死地的利箭。他的手慢慢抓住了箭羽,在这刹那间,那如玉树般坚挺亦如明月般清朗的身形却已悄然倒下。原狗呆若木鸡的举着刀,犹豫的是砍还是不砍,被我从后奋力一把抓住,“留全尸吧。”说完我脑袋里一片茫然,体内一阵撕心绞痛,就此昏晕过去。

我醒来时,天仍然没有亮,天黑、地黑、山黑,整片逐鹿之野阴茫茫一片,不摇不动。远处。一会儿是东边,一会儿是北边,一会儿是南边,不断传来沉闷的雷轰之声,原野在这黎明之前竟是黑得更暗,天边忽而卷起的小风,隐约约传来的是轩辕军的闷吼声,郁郁地压抑在原野的上空。

东方苍颉的尸骸此刻就静静的躺在我的身前,发白的唇色仿佛死神的笑容,惨惨淡淡的让人心寒。琳虫在近处的枯枝上,遥遥望着天际,双手虚弹着神木弓,那幽黑的暗芒,冷冷的张开恶魔的嘴唇,似要借他的口来诉说这人间可笑的恋恋红尘。我凝视那弓很久,才喃喃叹道:“东方伯伯能死在我们手上,也许会很宽慰吧。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岂有长生不灭者,呵呵。”正叹息间,司马长奇已默默走到我的身前,“大哥,东夷的兄弟们,我已拉了大半走了。不过,我不希望他们参战。”我望着他红肿的双眼,点点头,“你带他们去吧,遇见明月,就告诉他,东方前辈已仙逝了。”司马长奇痛苦的闭上眼睛,额头轻点,竟似说不出话来,我心中一惊,忙问道:“冥天帝现在如何?”司马长奇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两行热泪滚滚而下,“爹怕我们有顾忌,他,他在阵前咬舌自尽了。”看着他凄苦的面颊,青红中泛着紫煞,我甚至觉得有些无颜以对,若是我们昨日能听他的话调查清楚一些,知道冥天帝被劫持,有所准备的话,他今日便不会遭此大难。可惜的是,我们只是摸清对方的军力配备,对东夷的事并没有太过在意,以致今日之失。我无话可说,只有低下了头,哽咽的嗓子道:“对不起。”但还未来得及继续伤感下去,远方已远来响彻云霄的万声怒吼,“东方不败,誓雪此恨!唯我轩辕,雄扫天下。”我哼了一声,心道在轩辕云龙眼中,东方苍颉现在也不过是一颗用来牺牲的棋子吧。东方伯伯一死,他们再也没有忌讳,放心的投靠神族,我们却成了杀害他的罪魁祸首,用心何其苦也。再听得轩辕士卒那气壮山河的复仇怒喝,由远及近,愈来愈强,显然是已经开始发动总攻的迹象。

我望得此处,往还犹自站在身前的司马长奇沉声道:“你就快走吧,冥天帝的仇我今日一定替你们付回来。”谁想司马长奇依旧是纹丝未动,“一日长河人,一世长河鬼。东夷的兄弟我已经送他们过长河了,今日的先锋我来打。”原狗在一旁却听着急了,“大哥已受了重伤,前锋舍我其谁?”我挥手止住原狗,又叫司马长奇附耳过来,示意有话单独对他说,但也就在他过来聆听之际,我搁在他耳边的手顺势点下,在他背上连封七处要穴。不理会他惊讶的眼神,我环顾四周,淡淡说道:“将长奇带到后山,让明月负责他的安全。原狗为前锋,鬼丸、琳虫为两翼,秦川灵居中指挥,依然按原计划行事。我调息一会,随后接应。”

大家领命下去,山坡下就剩下我和东方苍颉的尸身在料峭的寒风中形影相吊。东方苍颉那一剑本可将我伤得更重的,但在长剑及身的那一瞬,他却适时收力,让我有了从容逃遁反击之机。可是,对我的眷顾之情,对轩辕云龙的知遇之恩,难道就非要以这样的形式来诠释吗?

斯人已逝,多思无益,我敷上唐薇临行前送给我的金创药,又服下一颗七星固神丸,神游物外,运功三周天后,感觉伤势减轻不少。方待起身时,却是意外的看到那抹熟悉的淡香倩影。她郁郁地看着我,和二十年前那个凶巴巴的女孩完全判若两人,绚丽的霓裳羽衣下,我看到的是那样娇弱的女子,在轻风中都有些摇曳。遥想过去的岁月,原来灿烂的云彩也会转瞬而逝,现在的长河里流淌着已不是当年的水,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情思仍在不知不觉地挑拨着我的骨髓。我从身边摘朵红艳的小花插在她的鬓头,“谁道流年,又暗中偷换?”神农丹凤一下抱住我,很紧。我摸着她如绸缎般轻柔的长发,叹息道:“跟娘娘不是学过驻颜术吗,为何如此憔悴?”她的头在我的胸前不断地蹭着,“猫,我们走吧。我不要报仇,也不想当族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呵呵一笑,柔声道:“这些事如果你如果能早点明白多好,这个世界要做回自己,就真这么难吗?”她涔涔的清泪流淌在我的胸膛,抱着却是越发紧了,喃喃道:“我们还可以重新来过的,我们还……”我心头波澜起伏,但天心戒不时泛出的幽幽蓝光使我暗自一凛,轻轻放开怀抱,双手扶稳她的双肩道:“此战不论胜败,我都会离开这里的,你要自己保重了。”说完缓缓放开她,踏着沉重的脚步向山下走去,只听得神农丹凤声嘶力竭的哭泣声从身后传来,“我真的有那么讨厌吗?你宁愿和师父在一起也不要我!”我正走着,突然要想起一事,只得折上山去,她见我来,停止了抽泣,闭上了双睫。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抱起了东方苍颉的尸身,在路过她身前时,忍不住亲吻一下她的额头,又将那串鸳鸯翠玉坠挂在她的颈间,“傻丫头,你比你师父漂亮多了。”言罢几个飞纵悄然离去,在远处回望,隐隐约约的是她迷蒙的彤影,融在山烟云雾里。

才走到半山坡,东南边战鼓已然大作,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后,轩辕军的总攻终于开始。与第一次的试探消耗性进攻不同,这一次轩辕家的主力全部上阵,并用上除中央狮虎二营外的全部兽神队,其气势宛若疯狂,似洪流奔袭,****均是嗷嗷狂叫,如闷雷般疾震疾撼,在这黎明前的夜空中听起来是那样的凶悍可怖。我望着这样强烈的冲击搅得着原野莽莽大地,不禁想着,如果不是我们早有准备,就算有与之相同的兵力,大概也会不战而溃吧。可是以有心算无心,在我军阵前所造成的冲击效果却又是天差地远了。

汹涌的铁流在我军战地前突然就起了变化,冲在最前面的兽神队首先被阵前条条纵纵的壕沟绊着翻了跟头,减缓了速度,应该说我们挖得壕沟不算深也不算宽,只是足以使对方的队形不能冲刺而已。八道浅浅的壕沟在夜幕的掩护下让人完全觉察不到,即使觉察到了,也并不值得勇猛的轩辕军害怕吧。也就在他们这一瞬间的混乱间,等待他们的却是我们闪电般抡下的石钺,轩辕军的兽神队中第一次响起了如此多的骨碎声和骤惊的哀叫声。后面的兽神队刚在重整队形,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阵阵扑面而至的密集箭雨。

但不久轩辕军手持竹木盾的步兵如潮水般挤了进来,仗着人数上的优势压榨着我们缓坡前每一寸土地。不一会,近千中奔撞冲撞的壮汉扭杀在一起,刀枪剑斧交碰,叮咣铿锵乱响,时而可见锋锐的石矛戳透了竹牌,染血的甲壳飞向半空。击碎的头壳,脆断的肋骨,血水飞溅的脑浆,不断地抛洒在每个人的身上,脚下……

左边的鬼丸似乎支持不住,退入缓坡前的一片密林,依雨见状大喜,远远的指挥放着火箭,然后带着后备队就冲上前来。熊熊烈火很快燃着了树林,轩辕军跟着向上抢攻,不曾想刚攻入一半,早已被我们已砍过半截的大树就咔嚓咔嚓的巨响,带着浑身沾满油脂的燃火,呼呼的滚下。依雨一时压不住阵脚,有些乱了。我看得真切,拉圆了神木弓,望着正在烈火外整兵正叫嚣起劲的依雨,扬手便是一箭,只听得一声呜呜低鸣,长箭从半空而坠,冲透印堂,可怜依雨喊声未尽,就直直跌入尘埃。秦川灵见依雨倒下,一手擎旗,一手击鼓,对预备队的五百弟兄喝了声,“冲阵!”

随着闷响的隆隆鼓声,长河弟兄如山石滚涌般呼喊呐吼的冲下,轩辕军在后面准备压阵射击的投石队、冲锋的刺熊队还没来及冲阵就被自家溃退的人流打乱了阵脚。不过轩辕军毕竟久经善战,很快就开始极有秩序的收缩战一,以强弓手在后压阵,盾牌手和长矛手在我军冲击下开始搭建临时阵地。我们以琳虫的右路阵地为轴,从侧翼强攻了三次,原狗身中数箭,却也未能撼动他们分毫。

在这生死攸关之时,我喝了声,让大家暂且退后,独自拎着举着东方苍颉的尸身,神色平静,步态沉稳的走了过去。异讶的轩辕士卒投鼠忌器,竟真不敢放箭,一个个都怒目圆睁的望着我,不知我到底想干什么。待我走到近前,单手将东方苍颉的尸身举过头顶,猛一声嚣吼。长剑从手中疾挥而出,正当前的两个盾牌手连人带盾被劈为两半,里头两个长矛手刚想出矛,剑光再闪,两颗人头也骨碌碌滚在地上。轩辕军两边的人潮水般迅速淹没掉我刚刚打开的缺口,我大笑向前,仍是左一剑,右一剑,步步为营,漫不经心的像砍蒿草般一般,无情摧毁着他们的血肉和信心。轩辕军士显是不想伤害东方苍颉的尸身,宁愿自己自己受损也不愿意破坏他一丝一毫,倒是正合我心。看着这样不人道的诡计居然起了效用,我在重重包围中,挥舞出一道剑气平斩,逼退众人,高喝一声,“轩辕家的人都是软蛋嘛,东方苍颉的骨头就在这里,有种的把他抢回去啊!”说完几个纵身起落,越过前方的刀盾手,窜入后面强弓手的人群之中,举剑又是一顿狂砍,惨凛的尖叫声中,一排排弓箭手在剑气四厉中喷血倒地。我疾进疾闪,以尸身为盾,仿佛虎入羊群一般,来回奔突,所挡着无不披靡。趁轩辕众内部一时纷乱,原狗、鬼丸带着兄弟咆哮着从侧翼杀入,双方再次展开了胶着的混战。

但此时的轩辕军只是崩溃了一角而已,兵力上的强势使他们仍可在外围从容的组织反击。奇怪的是,经过一番激烈的纠缠鏖战,双方都是伤亡惨重,而轩辕军在占据一定优势的情况下,强攻了琳虫的本阵不克后,竟自缓缓向后撤退。琳虫三人带人顺势向前掩杀,我见情况有异,忙要秦川灵摇旗吆喝收阵。

轩辕军渐退渐远,我喘着气,软着眼,刚松口气,抬头一眼却望见阵前壕沟中填满的尸体,嗅着污血水浆的腥酸遍布着原野,心中不禁有些难受起来。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到底是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宝贵的生命丢弃在这样一场不知所谓的战争之中呢?轩辕黄帝的野心,还是我自认为大家追求自由的理想呢?或者,这两者都不过是一个借口,他们真想打这场仗吗?想到此处,我拍拍坐在我前头休息的一位兄弟,“嗯,小子,你觉得我们应该打这场仗吗?”他赶忙回头应道:“嘿,大哥叫我们往们哪里打,我们就往哪打啊!”我笑笑,“都不怕死吗?”他抓抓脑袋,“一开始有点,多砍几个不了,格老子赚了几条命,还怕呗!”我闻言一乐,“是啊,我也等着赚轩辕老贼的脑袋了,怕个吊阿!”

鬼丸这时走过来,悄声道:“大哥,情况不是很好,现在可以作战的兄弟已不过千人。”我苦笑一下,“黄帝那边狮虎二营还没动静,现在人数至少三倍于我,就看敢不敢赌了。”鬼丸点点头,接道:“但我觉得就算拼着元气大伤,也会将我们斩草除根的。”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忙拉他坐下,静心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答应过长奇,不会让东夷的人马参战。而且东夷和神农氏的人都太弱,对战局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此战最终还要看,神族是否参战,轩辕的底牌又是什么……”鬼丸和我正沉思间,原狗搀扶着琳虫已气喘吁吁的爬上山坡,“奶奶个熊,虫子今天也不知哪根筋发癫了,差点就和那个家伙拼了个同归于尽。”转而又突地朝我神秘的嘿笑道:“夜里神农那骚娘们投怀送抱,嬲久了,搞的现在浑身没劲,哈。”说着他仰天一躺,竟自在山坡上打起呼噜来。我苦笑一下,忙过去扶住琳虫,把带来的还魂丹、金创药都用上了,又给他行功一周天,他才悠悠醒转,面色苍白的笑道:“呵,还活着阿。那今天报了仇,岂不是赚呢?”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着的,赫然就是长鸣的人头。

我看着一惊,忙把琳虫扶在一边躺好,眉头紧蹙道:“鬼丸,赶紧组织兄弟们将稻草人插在我们的阵地上,再让大家分为两组,在山坡两侧隐藏起来,听我号令行事。”鬼丸一听也紧张起来,“大哥,神族真会为他们强行出头吗?”我望着轩辕军背后沿着青黑色山脊横浮过来的薄薄白雾,心内也是怦怦直跳,强自镇定道:“怕什么,神又不是杀不死砍不动,跟臭虫没什么区别。”又看看地上已被射杀得血肉模糊的东方苍颉的尸身,伤感的说道:“待会把东方伯伯埋了吧,前面的事就交给我和秦川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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