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她不去想丁义武的话,和静慈师傅聊起来。静慈师傅忽然问她:“兰花,你说你们的队伍能不能打进县城?”兰花说:能!”静慈师傅又说:“这次要是打进县城,但愿他们不再走了。这些日子,国民党军和土匪可把县城中的老百姓祸害惨了。民主政府在这里是好是坏,一比就出高下了。”两个人说了一阵子,夜渐渐深了,静慈师傅不再说话了,仿佛已经睡去。兰花熄灭了灯,灯一熄灭,半轮黄月一忽就跳上了窗棂,那月光就像是一层薄纱,瞬间铺进了屋子。她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气息一同进了屋子,悄悄地蔓延开来。她嗅出来了,那是二十年前大阎坨子村上的气息。在那令人舒服的气息里,她渐渐入睡了。可梦又来搅扰她,先是梦见小时候和二牛越过大阎坨子,去村外的草甸子上挖野菜、采野花、揪野果的事。刚好碰到一只野狐,兰花有些害怕,二牛向前跳了几步,便把野狐赶跑了。后来又梦见整座县城都在放着鞭炮,,一顶迎亲的轿子幻化着到了她的面前。轿子还没有站稳,一个人牵着一匹大红马来了,却是赵山虎。兰花一惊,遽然醒来,只听窗外响起震耳的枪炮声,随后看见三颗红色的信号弹像三朵红花盛开在天空。那真真切切的枪炮声,直把整座县城都震撼了。不久城中大乱起来。静慈师傅被惊醒时,一下从炕上坐起来:“兰花,发生了什么事?”兰花说道:“师太,你听,那是攻城的枪炮声……”
三
县城外那三颗红色的信号弹一升起来,混进县城的武工队战士很快聚集到柳老汉家,随后在李二牛的带领下,向县城中冲去。
还是在战士们没有混进县城的前几天,李二牛便单独进城,去找柳老汉,对他说明了武工队要攻打县城的事。柳老汉高兴地说道:“城中的老百姓正盼望这一天呢,你们赶快来打,越快越好,把那些混账国民党军和作恶的土匪赶出县城去。”
李二牛说:“大叔,有一件事,你得帮忙,武工队的人进城后,必须妥善隐蔽起来,到时才能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策应城外的战斗。”
柳老汉问道:“你们打算进城多少人?”
李二牛说:“十几个吧。”
柳老汉皱着眉头想了想又舒开眉头:“这事能成,单是我这里就能住下几个。城里受那些王八羔子欺负的人多了,有几个被他们弄得破了家的,藏在他们中的哪一家都安全。要不然,我带你先见见他们?”
李二牛说:“大叔,你再仔细想想,又安全又隐蔽最好。”
柳老汉说:“李队长,你放心,我老汉办事还是有根骨的,我跟你说的那几家,不光和城里驻扎的土匪、国民党军有血仇,更重要的就是每家的屋子里都挖了一个用来对付那些王八羔子的隐秘地道。有个风吹草动,大家立马就能藏起来。要么你先见见那几家的人?”
当天李二牛就见到了那几家的老汉,提起被土匪和国民党军欺负的事,他们在含泪悲痛的同时,各个都恨国民党军,并且各自表明了态度。一个老汉最后说道:“民主政府的长官,你放心吧,我们知道谁好谁坏,如今县城里的王八羔子尽知道祸害百姓,哪像你们在去年闹瘟疫时,送医送药的。这些事,老百姓嘴上不说,心里记得呢!”
李二牛意识到,民主政府在县城的一年时间里,还是深得人心的。这件事顺利办妥,李二牛不敢耽搁,当天就出了县城,回到黄四号。
攻打县城的计划是在审问徐炼之后做出的。据徐炼交代,近期国民党军的一支军队还将开进县城,只是匪首李化臣就在德川县境内,不知什么原因没能和其他匪首一样同期回到张洪武的麾下,对此张洪武才专门派徐炼到德川去联系李化臣。
廖克县长经过认真分析认为,一旦国民党的部队以及李化臣匪众入县,那么芜城的解放就遥遥无期了。如果城内的国民党军再次得到加强,武工队的处境也将十分危险。鉴于此,他才和李二牛一起研究起攻打县城的计划来。两个人的想法几乎一致:一是联系上级部队,必须得到他们的支持和增援;二是派人潜入县城策应,以减少攻城时的伤亡。
李二牛回到黄四号,廖克县城听他汇报了情况后,很是高兴。他说:“我已经派人和辽吉军分区的政委杨易辰同志取得了联系,他赞同并支持我们的行动。明天你就带领你的中队潜入县城,国民党统治这里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两天前,战士们陆续进了城,并在柳老汉等的帮助下安全隐蔽起来。李二牛本想策应攻城的枪声先从城门打响,可是一件事却把他最初的想法改变了,那就是丁义武被捕了。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那天丁义武看望兰花之后,从清净寺中出来,刚拐过两条街,背后一个人突然冲上来,照准他的肩头拍了一下。丁义武回头一看,那人却是穿着便衣的从前的倪营排长赵才。丁义武虽则一惊,马上嚷道:“这位老乡,你有什么事吗?”赵才狡黠地一笑,斜刺里有几个同样穿着便装的汉子冲过来,将丁义武擒住。丁义武被直接押至国民县府,他被推进了一间屋子,那时临时县长张洪武正在屋子中焦躁地兜着圈子。这段时间,徐炼的去而不返,使得张洪武颇感心疑,徐炼的失踪在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暗自思忖着:“难道徐炼去办的那件事情节外生枝?还是被共匪逮了去?”特别是近几天,他一直心绪不宁。丁义武冷然被推进来,让张洪武吓了一跳:“什么人。”
“报告县长,我们抓到了一个共匪。”
张洪武那对深藏精光的眼睛烁然一闪,上上下下打量了丁义武一番:“你是共匪,你混进城干什么来了?”
丁义武佯装苦笑的模样辩解道:“长官,我可是良民百姓啊,我在大街上走得好好的,这几个人过来,不由分说,就把我押来了。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赵才奸笑一声跳上前来:“好小子,你装作不认识我,我可认得你。你不是罗营的丁义武吗?不要忘了,先遣军攻打县城的时候,你和那个李巴山还去过我把守的北门督战呢?”
“****的,老子当时还以为你是个人呢!要不然老子一枪毙了你!”丁义武恨恨地骂道。
“县长您瞧,这小子是罗营的,没错吧。”赵才转回身对张洪武说道。
“好哇!”张洪武来了精神:“在这县城里捉住一个共党分子,好哇!快说,你进县城来干什么?”
“给你挖墓来了。”丁义武瞪了张洪武一眼说道:“老子就是共产党,最好给我一个痛快的。”
张洪武的嘴唇立时被气得哆嗦起来:“赵才,马上把这个人带到刑讯室去,务必让他交代进入县城的目的,否则给我往死里打。”
赵才答应一声,吩咐另外几个便衣,押着丁义武往刑讯室去了。
接连一夜的审讯并没有撬开丁义武的嘴巴,张洪武暴跳如雷。为了起到震慑人心的作用,张洪武故意弄大声势,将丁义武游街示众。又命赵才将丁义武押往关帝庙,施以酷刑,引起不少百姓围观。那天,天寒难耐,狠心的赵才指挥两个国民党军士兵将丁义武的上衣剥去,使得他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冬寒之中。两个国民党军士兵每人手执一条马鞭,轮番鞭打,丁义武很快被打得皮开肉绽,红红的血流在他身上冻成了冰棱。直到丁义武昏死过去,张洪武才命赵才住手,将丁义武押回去。因为那没有任何结果的审讯还得进行下去。
当丁义武在严寒之中身受酷刑的时候,李二牛就在关帝庙前围观的百姓当中。每一鞭打在丁义武的身上,都使他的心头产生一阵战栗。丁义武是好样的,血性十足,宁死不屈,让李二牛敬佩不已。他不忍心再看下去。在出了人群的时候,他暗下决心,这次就是舍着性命,也要拿下县城。
可是情况却发生了变化。张洪武在捉到丁义武后,再加上徐炼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只老狐狸惊警起来。不仅白天加紧防守,晚间也在城墙下驻扎了兵力。李二牛不得不改变原来从东城门开始策应攻城的方案。
城外剧烈的枪炮声开始震撼着整座县城。县城内仅有的一部分先遣军也在张洪武的带领下赶赴战事紧张的东门。李二牛带领战士们迅速插向国民党军加强连驻地的方向。这两天,他已经观察清楚,在加强连驻地内,堆放着一座形如小山般的马草垛子,那是下雪之前,国民党军强令县城里的百姓从城外的草甸子上打回来的。李二牛决定策应城外进攻的第一步就从这里开始。很快就到了国民党军加强连驻地,只见两盏气死风的灯笼在马草垛的前后高高地挑着,五六名背着大枪的国民党军加强连的士兵在灯光下拖着他们长长的影子焦躁不安地晃动着。李二牛和战士们猛然之间冲过去,喝令他们缴枪不杀。几个国民党军士兵惊愣了一刻,纷纷把背在肩上的枪扔在地上。战士们刚要过去捡枪,李二牛听到马草垛后面传来乱乱的脚步声,他立刻示意战士们不要盲动,警觉地蹲下身体,抬起枪口,对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妈了个巴子,出了什么事?”又见五六名国民党军士兵从马草垛的背后窜出来,为首的一个小头目虚张声势地喊道。然而面对他们的却是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
“不许动,快放下你们的枪。”李二牛和战士们端着枪站起身来。
“你们……你们是****?”国民党军小头目惊恐地叫了一声后说道:“好好好……缴枪,我们……缴枪”他率先把枪扔在了地上。可是当战士们去捡枪的时候,那个国民党军小头目突然撒开腿,向驻地外面跑去。李二牛对着他的背影,平平直直地端起了枪口。
战士们停下捡枪的动作,看着那个小头目狼狈逃跑的背影,期待着李队长扣动扳机。可是李二牛却把枪口放了下来。眼看着那个国民党军小头目跳出了加强连驻地的矮墙,逃进了夜色之中。
“李队长,你怎么不开枪。”一个战士埋怨道。
李二牛笑道:“这你小子就不懂了,咱们来骚扰敌人,策应攻城,怎么也得让张洪武那个草包司令知道。咱们就是要让他们顾头不固腚。同志们,把他们的马草垛点着,咱们要让县城里亮堂亮堂……”
城外枪声大作,流光飞窜,攻势一刻比一刻更猛烈,城墙在战栗,脚下在动摇。张洪武站在东城的城门楼上更是心惊胆战。他料不清城外到底来了多少人马,这几天他还在梦想着国民党的援军和李化臣匪众及早到来,可是共产党攻城的枪声却先响了,芜城立刻就成了一座危城。看来这里的天地要变了,这种危险的气息,在徐炼失踪后不久,他便敏感地嗅觉到了。现在他能够做的只是垂死挣扎。那个国民党军加强连的连长就在他的身边,同样是神色惶乱地指挥着这场战斗。
“给我狠狠地打,守住了县城,老子有赏。”国民党军加强连的连长暴躁地叫道。
“怎么突然间冒出了这么多****?”张洪武抽搐着嘴唇叨咕道。
这时,防守国民党军加强连驻地的那名国民党军小头目到了。他惊慌失色地对国民党军加强连连长说道:“报告连长,大……大事不好,在我们的驻地内发现了****,留守的那几个人悉数被俘。”
“什么?”一种震惊的表情出现在国民党军加强连连长的脸上:“胡说,****还在城外,城内怎么会出现****。”
“您……您看……”那个国民党军小头目忽然回过头去,指着加强连驻地的方向叫道。
国民党军加强连连长和张洪武同时回过头去,但见一片冲天的火光在县城内燃烧起来。
“我的粮草啊!”国民党军加强连连长痛苦地叫道,他指着面前的小头目说:“你……你马上带领一部分兄弟回城去,无论如何要把那些****消灭……”
他的话音未落,张洪武苦着脸说道:“高连长,这里战事吃紧,您的精锐部队一抽走,这县城就要守不住了。不如让我的部下回去几个,消灭了那些混进城来的****。占海红,占海红……”
张洪武接连叫了两声,匪首占海红带着满脸尘灰跑到了他的面前:“张司令张县长,什么事?”
“哎呀!别这么啰唆了,你赶快带你的弟兄去城里消灭那些捣乱的****。”张洪武说道。
占海红答应一声,把手中的短枪一挥,带着他的匪众急匆匆地跑下城门楼子。
李二牛带着一中队的战士火烧了加强连驻地内的马草,便朝着东城赶来。未及东城就与占海红匪众相遇。李二牛和战士们躲在巷口里,对占海红突然袭击,匪众们无一生还,占海红当即被子弹射进了脑颅,脑浆流了一地。
战士们赶到东城门之时,张洪武的先遣军和国民党军加强连的士兵还在拼命抵抗。战士们从背后发起攻击。在张洪武的国民党军先遣军和和国民党军加强连内外受敌,措手不及的瞬间,城外十几颗手榴弹同时扔到了城墙下,两个巨大的缺口顷刻被炸开。国民党军士兵混乱起来,有的跑下城楼,有的脚步一急,直接从城墙上摔下来。李二牛看到,城外的我军战士如汹涌的潮水,顺着城墙的缺口冲进了县城……
整座县城空前大乱了,我军以不可阻挡之势追击溃散的敌人。在各条巷子里,张洪武的先遣军匪众以及国民党军加强连士兵抱头鼠窜,队伍很快散落在各条街道和巷子里。在这种情况下,县城内一部分前些日子失踪了妻女的百姓,听到曾在这里驻扎一年之久的民主政府县大队又打回县城,他们难以抑制心中的仇恨,挺着木棍、锨、镐冲出了自己的家门,截击路过的先遣军和国民党军士兵。最后空无一卒的四海营部的大门被撞开,失踪了妻女的百姓果真在匪首四海营部里找到了他们的家人。李二牛没有料到,这场攻城之战,得到的是城内百姓的极力支援,整座县城都沸腾了。李二牛见到廖克县长的时候,激动的说道:“廖克县长,芜城又回到我们手中了。”
廖克县长指着身边一个面露微笑的汉子说:“李队长,先别顾着高兴,我来介绍,这位是辽吉军分区政委杨易辰同志。这场胜仗,多亏了人家。”
李二牛转身面对杨易辰行了一个军礼说道:“感谢杨政委带领部队帮助我们打下了县城,我代表这里的所有老百姓感谢你们。”
杨易辰笑道:“你能代表这里的所有百姓?”
廖克县长解释说:“杨政委,您不知道,他这个老抗联也是本地人哩。”
三个人正说着,又见一片红红的火光在县城西北烧起来。廖克县长和李二牛都是一惊,廖克县长问:“李队长,那里是不是清净寺的方向?”
“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情况,兰花同志也在那里,我得马上去。”李二牛说着,不等廖克县长答话,带着一中队的战士急急地向清净寺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