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桑的话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脱口而出之后,她自己都愣住了,且不说她站在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说出这样的话,就算她还在那个家里,还是洄冼名义上的妹妹,她也不会说这种明显偏向洄冼一边,意在维护他的话来才对,她不能也不该。她和洄冼之间何止隔着无法逾越的家仇,即便是那一年的背叛也足以令他们二人形同陌路,前缘尽泯了。
谢枫烨一句话出口,成功地收到了榆桑惊诧的反应,因为那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超出了榆桑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把她从迷茫不解的状态中拉出来,放入另一番天地之中。
“那为什么他还会……”
“还会什么?还会带我回家吗?他说他愿意接受。”谢枫烨接过了榆桑的话,并回答了她未问出口的疑问,
“接受什么?”榆桑似乎还是不懂,或者说是不能理解。
“接受老板的安排啊。总不可能是接受我吧。”
对话伊始,榆桑便一直是注视着谢枫烨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从她的脸上竟然看出了自嘲的神情,她的语气中也带着一些不自觉的失落感。
“他有病吗!脑子被头盔挤残了吧!”榆桑显然不能接受这种解释,这就等于是赤裸裸地嘲笑洄冼的智商,而她所认识的洄冼可不是这种大方到会吃闷亏的人。
“也许吧。反正见到他的第二天,他就跟我摊牌了。”谢枫烨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表示她也不能理解洄冼的这种脑残行为。
“要不就是他太自负,要不就是蠢到极点。”榆桑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也只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包括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绝对不会是第二种情况,至于第一种,我觉得也不太可能。我把他的奇怪反应回报给老板的时候,老板说了一句至少还有一个是清醒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谢枫烨反问榆桑,想着她也许会知道原因。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我跟他有不熟。”榆桑的回答是否定的,连带着撇清和秦炽烽的关系。
“你跟老板,不熟?别开玩笑了。你们都住在一起了。”在谢枫烨的眼里,榆桑对她那句话的反应有些过激了,显得更不正常了,就有了欲盖弥彰的味道,让她忍不住调侃她一下。
“我们是叔侄关系,住在一起有什么不对的。他只是遵照我妈妈的意思,照顾我一下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榆桑不遗余力地辩解,想要捋清楚她和秦炽烽的关系,但这份紧张就不知道是因为想要对别人解释清楚还是要对自己有所交代了。
“是这样啊。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乱说了,你别那么慌张好吗?你这样紧张兮兮的,会让我觉得你做贼心虚的。就算你们是叔侄关系,住在一起应该有段时间了,对老板也应该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了,那我问你也没错啊。”谢枫烨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把问题抛给了榆桑,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趋势。
“我不知道。我们相处的时间又不多,我怎么可能明白他说的每一句话有什么意思。”榆桑的回答还是否定的,但言语中迫切地想要拉开与秦炽烽的距离的目的性相当明确。
“不知道就不知道吗,不要怒气冲冲的,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我哪有?”
“你没有。你没有行了吧。还没吃饭吧,走,姐姐我请你吃饭去。”谢枫烨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向榆桑提出邀请。
“我还是……”榆桑也察觉了自己面对谢枫烨时的反常,莫名紧张不说,似乎还特别多话,所以之后的接触她认为还是能省则省的好,但谢枫烨却不是这么想的。
“不要拒绝。不许拒绝,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陪我一起吃饭,你拒绝我的话,会影响我吃饭的胃口,我胃口不好就不想吃饭,不吃饭我身体就会受不了,身体受不了我就会生病,生病了就得去医院,去了医院就得打针,打针肯定会疼的,我最怕疼了,你说你现在还舍得拒绝我吗?”谢枫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其实说白了就是耍赖皮。
对这种死皮赖脸的招术,榆桑并不陌生,以前洄淅对她没少用,她已经全面深层次地免疫了,可对象是谢枫烨,她怎么也不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也许是因为她谢枫烨到她时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也许是因为她对她的坦诚相待,也许是几次见面下来不算坏的印象,也许还因为别的什么,反正榆桑是拒绝不了她的邀请,最后接受她的邀请,和她一块吃了一顿轻松自在的午饭。
凝望着烨子微笑着和她告别的身影,榆桑想着或许自己又多了一个朋友,一个爽朗坦率的朋友,就是和她的关系有些复杂。
这种复杂的关系在她回到秦家见到佛爷一般坐在客厅的秦炽烽,结束了与他的谈话之后有了更加深切的体会。
“九个小时。整整九个小时,你玩失踪的时候能不能跟家里人说一声,知不知道有人在家里会着急担心?要不是谢枫烨通知我,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榆桑一回到家就受到了秦炽烽的厉声斥责,那音调跟吼没什么差别,切切实实地让榆桑惊了一把,站在原地都不敢吭声,更别提什么反驳了。
“说话。”秦炽烽觑了榆桑一眼,见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一般战战兢兢地杵着,说话的声音一下子降了好几个调,语气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其实榆桑根本就不是秦炽烽以为的那样是因为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被他的训斥吓得瑟瑟发抖,她一心想着的是让他发泄一通过后能尽快地远离他,不用待在他身边。
如果和秦炽烽单独相处的时间过长的话,榆桑不敢保证那种令她不知所措的古怪情绪会不会在某个时段冒出来,不受她的控制,泛滥蔓延开去,一发不可收拾。
“对不起。”榆桑老老实实地认错,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早点脱身。
“除了对不起,你就没有别的话说吗?”秦炽烽却并不打算善罢甘休,就这么放过榆桑,他的问话意有所指,同时又意味不明,心有旁骛的榆桑怎么能轻易领会关键所在。
“没有。”榆桑的答话能省则省,应付敷衍的态度不言而喻。
秦炽烽向前倾了倾身体,似乎还有话要说,但不知为什么没能开口,最后只嘱咐榆桑,让她好好休息,便放了她离去。
榆桑达成所愿,如蒙大赦,三步并作两步地撤离高度危险区域,暗自庆幸的她怎么都不会想到今天的这一场看似平凡无奇的对话实则是猛烈的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是一幕有惊无险的演习,真枪实弹的攻击还在后头,后面的枪林弹雨会逼得她无处可逃,只能缴械投降。
那一瞬间可疑的停顿实际上是谢枫烨的忠告突然在秦炽烽的脑海中跳出来,使得他的理智回笼,冲动退却,心中默念忍字诀,告诫自己不能急于一时,要循序渐进。
天知道,他在听到谢枫烨的那番话时怎么都抑制不住的心跳,仿佛心脏进入了他的脑子里,蛊惑着思维,带动着意识一起跳跃,有将近一分钟的时间,他能明确地感觉到他的脑子罢工了,因为那段时间里他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
天知道,他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有多么想要抓住那个把他弄得神魂颠倒,魂不附体,心里七上八下的人儿,听她清清楚楚地表明自己的心迹,让他的心落回实处,踏踏实实的,不会再像方才那样欢脱地跳动,跳得他青筋暴起,脑仁儿抽搐似地给它伴奏。
天知道,当她像个没事人儿一样在他面前站定的时候,自己克制着怎样的一股冲动,才没把她压制在座椅上,让她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地把心里的想法说给他听,把她平时掩藏地严严实实的秘密剖白给他看,跟他彼此坦诚相待,无所顾忌,驱散她眼底的重重迷雾。
天知道,当她像只挣脱了枷锁的猎物落荒而逃的时候,他有多不情愿暂时收起所有的爪牙,忍住没有反悔就这么放过她,没有乘机撬开她闭得严严实实的嘴,让她把一切他想要听到的通通说一遍,甚至几遍,直到他满意为止,而不是傻乎乎地遵循什么忍一时之气,以图漫美好的未来的道理。
俗话说的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榆桑的命运要更悲惨一些,她成功地躲着秦炽烽不过才三天的时间,上天便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对某些人来说是喜事,对她来说就只有惊,没有喜了,可以说就是结结实实的一个大噩耗。
秦济回来了,那个已经被榆桑定义为神经病的人,那个一脚踢断秦炽锋两根肋骨的变态居然回来了。
一场腥风血雨与他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