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叫喊,我们哼唱和倾诉;为了逃避黑暗,我们闭上眼睛。
——陈染《私人生活》
“丫头,臭小子,快下来。”一大清早,秦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呼唤榆桑和秦炽锋的声音就响彻整个秦宅,把还在睡梦中的榆桑震醒了。
榆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然后下楼,因为她从没听过秦老爷子这么焦急的呼唤,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别的什么东西,她分辨不清,她只是觉得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正下楼的榆桑,原本只是一心一意地注意脚下的路,想要尽快地赶到秦老爷子的身边,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一大早就那么激动,可是有这么一秒,她抬头了。
然后,她看清了在客厅中间,站在秦老爷子身边的那个人,秦济。
她的脚步停住了,眼中流露的是深深的恐惧。
那次绑架事件刚刚过去不久,那天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才过去这么一点时间,原谅她真的没办法把它轻易忘记。
而现在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给秦炽锋留下好容易才愈合的伤痛的那个人,就站在她眼前,衣冠楚楚,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
亲自经历过那次事件,见识过这个人的可怕变态一面的榆桑,却知道这个看起来温文无害的男人有多恐怖,秦炽锋不过是不答应他的要求,一言不合就打断他的肋骨,甚至还想要进行更残酷的惩罚。
更令榆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个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居然给她梳头,想起被蒙住双眼的自己清楚地感知到他近乎虔诚地梳理她的头发,可即使他的动作再温柔,说话的语气再和蔼,榆桑仍然觉得当时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随时都有可能放出心里的魔鬼,脱下掩人耳目用的虚假的温柔表皮,露出最狰狞最邪恶的面目,“咔擦”一声,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拗断她的脖子,结束她的生命。
现在这个给她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的人就站在楼下的客厅,在她眼皮子底下跟秦爷爷谈笑风生,一派闲适随性的模样,好像他本来就是来跟秦家的人话家常的。
榆桑站在楼梯上,迟迟没有动作,实在提不起双腿继续走下去,她不敢也不想下去跟这个不正常的男人见面说话,一点也不想。
就在这是,踟蹰不前的榆桑听见一个人从身后走来,正是她这几天总是躲着不见的秦炽锋,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即将经过她身边,向楼下走去,走到那个男人身边去。
一步一步,脚步声逼近了,秦炽锋离榆桑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她身边了,已经到了,即将越过她的时候,一只纤细的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榆桑在秦炽锋即将在她面前下楼的时候伸出手臂,挡住了他继续前进的去路,不假思索的,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就是不想让他离那个男人太近,榆桑的潜意识里总是觉得只要秦炽锋走近秦济身边就会受到伤害。没由来的,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秦炽锋着实有吃了一惊的感觉,因为这几天榆桑这个小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老是躲着他走,他们之间一句基本的日常问好都没有,现在她居然主动拦住他,看来是有话跟他说,虽然地点是选得有些奇怪,在楼梯的半道上,但他很好奇她要跟他说什么,这么迫不及待。
榆桑转过头,看见秦炽锋用疑惑的表情看着她,挑高的眉毛,疑问的眼神,都在问一句话:“干什么?”
看来秦炽锋还没注意到客厅里站着什么人,他还没意识到那个打断他肋骨,害他在家里修养了两个月的男人如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秦家的客厅里,在他家里跟老爷子谈笑风生,丝毫不顾忌家里其他人的感受。
“你看。”榆桑以为是秦炽锋没有注意到客厅里站着秦济,于是小声示意他看楼下,希望他发现这个异常的人的存在。
“怎么了?”秦炽锋已经注意到了客厅里的人,也知道那是秦济,但他不懂这和榆桑拦住他的去路有什么关系。
榆桑看秦炽锋一副无所谓的“天真”态度,以为他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都不敢想象他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走下去,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肯定会被伤害,像一只懵懵懂懂的羊一步步走入虎口,被残忍地拆穿入腹是最终的结果,也是羊仅有的结局。
之前在那间厂房里,一言不合就上脚,生生踢断秦炽锋两根肋骨,把他伤得那么重,差点就害了他的性命,修养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即使是在秦家,是在秦老爷子的地盘,万一他发怒起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毕竟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角度去衡量秦济这个神经质的人,榆桑认为。
更何况,秦老爷子和秦炽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患上了严重的失忆症一般,似乎不记得秦济做过的恶事,特别是秦老爷子,那次在厂房里,明明自己的儿子被打得那么惨,居然像个没事人儿一样,把重伤到躺在地上的秦炽锋当做透明人,视而不见,一门心思都放在秦济身上,连询问的基本程序都没有走过,就急着把秦济带离现场,而当时在秦老爷子眼里,厂房里的其他人都好像不存在一样。
榆桑回来之后一直想问那天秦老爷子为什么会表现地那么反常,那么诡异,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一大堆疑问像是巨石压在她的心头,从来没有移开过,搞得她总是有些不安宁。
现在,秦济出现在秦家,跟秦老爷子谈天说地,话话家常,闲散自由,舒适自在,好像是回到了家的那种感觉,这本来也是他的家,理应受到这份家人应得的享受,然而在榆桑的观念里,秦济就是一个侵入者,无缘无故地闯入他们的生活,突如其来地把他们原本的平静搅地像一滩浑水一样浑浊动荡,她不喜欢这个人出现在秦家,很不喜欢。
秦炽锋不理解榆桑为什么要拦住他的去路,用这么坚定不移的态度,以不容反抗的姿态,完全是一副保护者的姿态,保护他不受伤害,可是为什么要保护他,保护他不受什么的伤害呢?他不懂。
楼下的两个人依然聊得热火朝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秦济在秦老爷子面前就是一只温顺的绵羊,收起锋利的爪子和腥臭的獠牙,显露出来的只有纯洁无辜的眼神,温和无害的脸庞。
榆桑注意到了秦炽锋的疑惑不解,对他的后知后觉感到无奈和气愤,气愤的成分所占的比例更大一些,她不懂秦炽锋怎么可以用这么无所谓的态度对待一个差点就要了他性命的人,怎么能这么不在乎可能会再一次遇见的丢掉生命的危险。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第一次主动地拉起秦炽锋的手臂,将他带离楼梯这个比较危险的地方,来到楼上的走廊这个相对来说比较安全隐蔽的场所。
秦炽锋受宠若惊,榆桑在触碰他,在主动拉他的手臂,被她握住的地方就像有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从两人身体接触的地方传达到他大脑的兴奋神经处,激动、喜悦、兴奋、冲动,还有一些无法形容的感情,不断地涌向他的脑海。
他感觉他的脑子里正放着烟火,一簇簇地升空,绽放,华丽绚烂,这感觉别提有多美妙了,他现在整个人都是酥酥的,麻麻的,任由榆桑牵引着他前进,脑子迷迷糊糊,混乱如麻,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功能。
榆桑放开了手,开始跟秦炽锋说话,却发现他的眼睛是没有焦距的,就像一个瘾君子依靠药物的刺激,看见了新新世界的美好模样,沉浸在自己脑海中想象出来的世界,脱离了现实社会,仿佛是灵魂离开肉体的那种状态。
“秦,秦,嘿,你在听我说话吗?能听清楚我在说什么吗?醒醒,嘿,醒醒。”榆桑一边用手拼命地在秦炽锋眼前摇晃,一边努力地呼喊他,希望能让他回归到现实世界里来,考虑到隔墙有耳,她发出的声音不是特别响,但已经是她认为的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了,如果秦炽锋还不能回魂的话,榆桑考虑是不是要趴在他耳边喊他了。
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秦炽锋回魂了。
“啊?”这是他对榆桑的回应,也成了终结榆桑继续努力的凭证。
“秦,你怎么了?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榆桑问。
“你说什么?”秦炽锋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会愣神,他可不想承认自己因为被榆桑主动接触就晃了那么久的神,太丢脸了。
“我说你还是别下楼了。”榆桑重复自己的建议,在她看来,目前的情况只能是能躲则躲了。
“为什么?”秦炽锋不懂。
“你叔叔在下面,他会伤害你的。”榆桑表达了自己的担心。
“不会,他不敢。别担心了,我们走。”秦炽锋自信满满,拖着榆桑就下楼去了。
榆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楼下,站在秦济和秦老爷子面前了。
“丫头,怎么这么久啊?认识一下,这是我弟弟,秦济,你叫他秦伯伯就好了。阿济,这是榆桑。”秦老爷子给榆桑和秦济互相介绍。
榆桑想按照秦老爷子的安排和这位秦伯伯打招呼,可一抬头发现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秦炽锋身上,眼神阴鸷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