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史上的高峰——晋人书法历南北朝隋唐五代至宋,存世墨迹已极稀少,世人罕能见到,宋太宗刻意搜求,才获得历代古人书法真迹,藏于皇宫淳化秘阁,乃翻刻拓印成册,是为淳化阁帖,这对保存历代古人墨迹可谓居功至伟……
帝王倡导的结果
众所周知,宋代是一个非常重视文人与文化的朝代,宋太祖赵匡胤在陈桥驿黄袍加身之后,对武将防备尤深,因此,在建国治国上,他特别注重发挥文人的作用与功能。其弟宋太宗赵光义也承袭宋太祖,偃武修文。太宗太平兴国二年(977年),太宗下诏李肪等编《太平广记》五百卷和《太平御览》一千卷,太平兴国七年(982年)又开始编篡《文苑英华》一千卷。这些都是流传千载的鸿篇巨制,为后世保留了大量的历史文献资料。太宗还爱好书法,他的书法宗师唐初褚、薛等书法家,行笔流畅奔放,风格简洁潇洒。大书法家米芾曾称他的书法是:“真书达到很高的境界,草书已入三昧,行书则无人可比,飞白简直堪称入神。”太宗不仅喜爱书法,在日理万机之余,特别留意翰墨的收藏,命令侍臣大量购求古代名家墨迹。当时,北宋宫廷秘府中墨迹数量之多,可谓汗牛充栋。淳化年间,他还建立一个书阁,专门收藏所得的各种书帖墨迹,因为建于淳化年间,所以,这个阁被称为“淳化阁”。淳化三年(992年)时,他又将阁中所藏汉、晋、唐各代的书札名迹,命侍书学士王著编辑目录次序,标明法帖,临摹刻版在枣木板上,共分十卷,拓赐大臣一本,其后不复赐。全帖十卷,计入103人法书,420帖,这就是《淳化阁帖》,又名《淳化秘阁法帖》,简称《阁帖》。
负责刻印《淳化阁帖》的王著,字知微,世世代代居住在京兆渭南(今属陕西),至祖父王贲时,王家跟从唐僖宗逃入四川,定居在成都。北宋统一四川后,王著进京,官至隆平主簿。他善于书法,笔力妩媚,颇有家法,因为知识精专渊博,被举荐进入御书院,为著作佐郎、翰林侍书与侍读,深得宋太宗赏识。爱好书法的宋太宗平日喜欢钻研书帖、练习书法,自认为已经遍习各家字体,体会到了书法的精妙之处。为了得到确认,太宗命大臣王仁睿拿着自己写下的手札让王著评价。王著毫不客气地说:“没到最佳境界。”宋太宗听说后,练习得更加勤奋,写出新作,又让王著鉴赏,王著依旧答道:“还没到最佳境界。”王仁睿私下探问原委,王著说:“帝王练书,夸奖太早,就不再用心了。”原来,王著是在机智地引导太宗持之以恒。后来,太宗再将他的书法作品交给王著的时候,他非常适时地赞扬道:“陛下的功力已经达到了最高境界,不是我们这些臣子所能企及的。”这话宋太宗当然十分受用。可能正是因为王著既通书法,又善于琢磨太宗的心思,所以,太宗让他负责《淳化阁帖》的刻印工作。
《淳化阁帖》是中国最早的一部汇集各家书法墨迹的汇帖,基本将宋以前书家名作一刚打尽。它收有历代帝王、名臣及诸家古法帖,其中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书迹几乎占了全帖的一半。《淳化阁帖》除了介绍“二王”的书法,还把魏钟繇和晋名家的书法进行了一番探寻、比较。另外,它比丰碑巨碣的拓临更为方便,可以容纳较多不同形式的书体面貌。受当时时代的影响,此帖中楷书的成分很少,且大多是“稿本”,此帖摹勒逼真,精神完足,一向被誉为诸家法帖之冠,后来的法帖受它的影响很大。它的卷首标题使用了“法帖”的字样,是书法范本中最先以“法帖”为名的,所以,它又被称为法帖的鼻祖。《淳化阁帖》的出世,带动了中国绵延千年的刻帖与仿帖风气,并在书法界形成了与“碑学”相抗衡的所谓“帖学”。另外,它对我国书体流传,尤其对宋代行书的发展,确确实实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淳化阁帖》也存在不足。当时,北宋内廷收藏的各种书帖往往真赝杂居,王著也无暇细审,只管编辑,务大求全。结果《淳化阁帖》不周之处甚多。如第五卷卷首所列的苍颉、夏禹、仲尼、李斯、程邈等,历史上并没有他们的真迹存在,还有将唐代开元年闻人列到汉、魏集中的,如此等等,都是《淳化阁帖》留下的遗憾。
宋神宗元符年间,秘书郎黄伯思已经开始对《淳化阁帖》进行校订,他撰写并刊印了两卷校订录,还对《淳化阁帖》作了极为精当的评述。其后,对《淳化阁帖》的评论著述很多。多数人认为,《淳化阁帖》中收入的真迹不少,虽有伪书杂入,也无损它巨大的价值。因此,《淳化阁帖》仍然深受民众欢迎,广泛流行于朝野之间。
《淳化阁帖》是“奉圣旨模勒”,所以,在它刻成之后,起初无人敢擅自翻刻。以后,官刻印板也被火烧毁,而它早期的官拓本又十分稀少,只有位登中书省与枢密院两府的大臣,才能够得到官赐法帖拓本一部,所以,早期的《淳化阁帖》官拓本也非常珍贵,当时人非常重视。
直到宋仁宗庆历间,丞相刘沆为长沙太守时才开始翻刻法帖,时人称为《长沙帖》,也称《潭帖》,是《淳化阁帖》最早的翻刻本。如今,它们已是黄鹤渺渺,了无踪迹。这之后,对《淳化阁帖》的翻刻蔚然成风,有直接翻刻的,如《二王府帖》、南宋《绍兴国子监帖》、《淳熙修内司帖》、《贾似道刻本》、《泉州本》等。还有以淳化为本,加以增减重编的,如《庆历长沙帖》、《大观帖》,以及对《淳化阁帖》进行续编的,如《元祐秘阁续法帖》、《淳熙秘阁续法帖》、《绛帖》等。诸多翻刻本中,又以泉州翻刻本最多,有“四十二泉”之称。明清时期的翻刻本更是不可胜数。《淳化阁帖》及其以后的各种法帖,对后世的书法创作影响也很大。因为这些法帖收的都是唐以前的名家手迹,与石碑刻字全然迥异,而它们又是宋至清代书生习书所使用的主要范本,因此,它们也就直接影响到后来的书法家及书法创作。元代最著名的书法家赵孟頫曾获《淳化阁帖》,研习六年而得正果,其书法成就堪称元代第一人。由此,也可以从一个侧面看出《淳化阁帖》对中国北宋以后书法艺术的重大影响。
八年追踪,五十年回归
由于原版的毁失,《淳化阁帖》的祖刻本,也就是宋太宗赏赐给各位臣子的拓印本也就显得非常重要了。众多的翻刻本在年代、价值上都难以与之比拟。但是,祖刻本数量本来有限,加上时代久远,多已失传,非常稀见。清康熙时期,宫廷内府还曾收藏有宋太宗赏赐翰林学士毕士安的《阁帖》祖刻本。乾隆三十四年(公元1769年)《钦定重刻淳化阁帖》就是以此为底本的。乾隆重刻后,就将毕士安原本置放在圆明园淳化轩。1860年英法联军焚毁圆明园,这个毕士安底本与刻石一起被焚毁了。至此,已经没有一部完整的祖刻本存世了。目前,内容保存较完整、年代较久的一套《阁帖》,分别由美国弗利尔博物馆和上海图书馆收藏(弗利尔博物馆收藏第1~8卷和第10卷,上海图书馆收藏第9卷)。但这套《阁帖》只是南宋刻南宋拓的翻刻本,其价值与祖刻本不可同日而语。
完整的祖刻本已经消失了,但是,残散的祖刻本仍然存在。那就是由上海博物馆从美国购回的明代孙承泽收藏的八卷本。这套《淳化阁帖》原为八卷拓本,卷六后有宋佚名题跋,卷八后有南宋淳熙癸卯宰相王准题跋。此本上还有宋内阁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图书印。它的确是现今存世时间最久的《阁帖》祖本。这个祖本在南宋时为曾王淮、贾似道等收藏。元代赵孟頫收罗《淳化阁帖》,先购得二、五、八三卷,次年又觅得第七卷,其中,第八卷重出,缺第九卷。赵用第八卷复本另加柳公权帖一卷换来了第九卷,这才收全。赵曾考证,这套版本各卷虽然在上墨、刻制等各方面存在差异,但无疑属于祖刻本。
由明人清,赵孟頫这套《淳化阁帖》由孙承泽收藏,而孙也只得到了八卷本,上海博物馆购藏的六、七、八卷就是其中的三卷,其他五卷今已不知散落何处。孙承泽是明末大收藏家,孙的收藏也对《阁帖》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
清代时,经安歧、钱樾等人收藏,这套刻本再次散落,到李宗翰时,只有六、七、八三卷了。李宗瀚是江西临川人,他也是《阁帖》第六、七、八三卷在清代的最后一位收藏者。之后,这三卷“阁帖》传至李宗瀚的后人李瑞清。《阁帖》三卷从李氏家中散出,又归蒋祖贻、周湘云递藏,周湘云逝世后,它又为台湾著名收藏家吴朴新思学斋所藏。吴氏本居上海,后去台湾,去世之后,他的大部分家减为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购去。而《阁帖》三卷却不知下落了。
1995年嘉土德举办中国古近代名画拍卖,这三卷《阁帖》居然出现在竞拍现场。当时,酷爱收藏中国艺术品的美国人安思远以28万美元购得。之前,1994年,嘉士德公司也曾组织中国古代书法拓本拍卖专场,拍品中有被香港大收藏家李启严收藏的《淳化阁帖》祖刻本第四卷。安思远现场拍进了该卷。安思远已对《阁帖》前后追踪了8年,能够收集四卷祖刻本,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捧着酒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与此同时,大陆方面也一直关注着这三卷祖刻本的动向。对于第四卷已被安收藏的情况,大陆方面并不知晓。得知这三卷《阁帖》的拍卖消息后,著名的书法家、文物鉴定专家启功,心情难以平静。他深知这三册《淳化阁帖》不仅为海内孤本,且三卷共收170帖,全是摹刻王羲之书迹的专卷。这是国家一级文物。老先生当时并不敢奢求它们回归,他只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见上一面,否则死不瞑目。
1996年3月,时为国家文物局外事处处长的王立梅,要赴美参加“中华文明五千年文化艺术展”的谈判。临行之前,启功让她邀请安思远携带《淳化阁帖》三卷到北京展览。王答应了启功的请求。
在美期间,王立梅通过各种关系找到安思远,并转达了启功先生的愿望。安思远久闻王的大名,并告诉她所藏《阁帖》不是三卷,而是四卷。随后,安氏又带她观看他的收藏。看到四卷《淳化阁帖》时,王立梅激动万分,她小心洗手,戴上手套,屏息静气地一直翻阅到最后一页。也许是王立梅的虔诚打动了他,让王立梅意想不到的是,安思远提出,《淳化阁帖》不仅可以到北京展览,还可以转让给中国,条件是用故宫收藏的清代朝珠交换。
之后,在王立梅的联络下,故宫博物院积极选择可以交换的朝珠。另一方面,1996年9月,安思远也如约携四卷《淳化阁帖》到故宫博物院进行展览。启功和国内一批顶级的书法家、研究人员对这四卷《淳化阁帖》进行鉴定。挑剔的学者们一致认定这四卷是宋刻宋拓。
遗憾的是,交换没有成功实现,安思远似乎对故宫博物院所提供的交换物不太感兴趣。不过,他还是留下了愿意继续等待的信息。他还说:“是中国艺术品给了他一切,他愿为中国做一些事;《淳化阁帖》不会给日本人,早晚会让它回到中国。”2000年3月份,安思远还将一件来自河北曲阳五代王处直墓的石雕武士,捐赠给中国历史博物馆永久收藏。2002年5月份,他又将一件西周青铜器《归父敦》送还中国。但是,他一直没有收到北京方面关于交换《淳化阁帖》的反馈信息。这时,上海博物馆出动了。然而,通过几次交涉,上海方面与安思远在售价上没有达成一致。最后,他们想到了深为安压、远所信任的王立梅。王再次赴美面见安思远,安思远指出,《淳化阁帖》给日本人的出价是1100万美元,出于他与王彼此之间的友谊与默契,王出面收购的话,价格可以由600万美元降到450万美元。
王立梅随即将这个消息通知上海博物馆,由于担心夜长梦多,上海方面接受450万美元的价格,并希望她随机带回。安表示同意。
4月14日,王立梅将《淳化阁帖》送到上海博物馆,上博的几位书画专家当即进行查验。他们用加世纪20年代珂罗版印制的《淳化阁帖》与宋拓《淳化阁帖》一卷卷地逐一进行查对。让他们吃惊的是,第七卷竟然缺了三页,在场诸人脸色大变,接着下查第八卷,又多出三页。多出的恰好是第七卷缺少的那三页。大家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最终,专家确认这四卷《阁帖》是存世的最善本。
上博收回《淳化阁帖》后,随即安排将它展出。考虑到它属于所谓“黑老虎”碑帖,黑底白字,与绘画的多彩、文物的多姿相比,显得单调,他们在布展设计上费心尽力,将《阁帖》一页页镶嵌在黑瓦白墙内,200米展览线迂回曲折,令观众如入苏州园林,而《阁帖》每页旁所附相应释文,让人们更好地理解了《阁帖》的丰富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