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必要的矜持是这昆仑山上的风气,姜尚不能表现出他的迫不及待来,即使他在心中已经因为元始天尊的这句话点了不下千百次的头,他也仍旧耐着性子跪伏叩首,嘴上说出南辕北辙推辞:“天尊,弟子一心向道,苦熬四十年心有所得,怎么能半途下山,还望天尊莫嫌弟子愚钝,让弟子留在这昆仑山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是机缘到了,便不要再强求,”元始天尊的声音仍旧平和,完全不像是在规劝门下弟子,他只是在说这么一句话,“等他日你功成之时,又怎会没有上山之日。你也不用再多说什么,收拾一下,下山去吧。”
“弟子,领命。”姜尚垂头再叩首,虽然已经答应下山,但话里盈满的是十二万分的不舍,好似离了这里便是斩了他的前路。
但事实上这般样子到底只是在做给其他人看,姜尚脚下生风的回到自己的住所,欢欣鼓舞的掀开了他睡了四十年的破席子,露出挨着墙角的地方的一个洞来,里面是他前前后后积攒了近四十年的东西,即使到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拿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姜尚从来都没有以为自己是老实人,丹药或是法宝这些东西,作为一个杂役他能触碰到的东西要比想象中要多得多,既然有机会为自己谋取一些东西,姜尚本能的没理由让机会白白溜走,即使这些东西也许根本就没有见天之日。
打开包裹,姜尚将这些东西混在自己的衣服里面,确保若不是有人将所有东西都抖开就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才出门去向认识的人一一道别,离开这一待便是四十年的昆仑山。
离开昆仑,姜尚四十年来就只想着这么一件事,但当他真的下了山,才发现自己竟是无事可做,无处可去。
他姜尚上无伯叔兄嫂,下无弟妹子侄,当年来的时侯倒是没有牵绊,走得光棍,此时在这昆仑山脚四顾,竟看不出当年来时走的是哪一条路。
看着这番陌生的光景,姜尚不由在心底自问:你值吗你?你将青壮年岁全都耗在昆仑山上,到最后除了身后包裹里暗自收来的一些东西,以及不全是光明正大学来的不知道有用没用的一些道术,却连一个落脚之地都没有。
但有些事不是你自问一次就能改变既定的事实,姜尚也没有四十年后才来为自己当年的决定后悔的打算。他只是忍不住想去感慨,等着感慨完了,他就不得不盘算起当年自己交的那些朋友拜的那些兄弟,有谁还可能活在这人世,又能在他上门时不至于装作不认识。
老实说四十年,足够大多数人将一份感情掩埋在尘埃里,等再见到当年那个熟稔万分的人时,已经能毫不尴尬的将他当作陌生人对待。姜尚在心中否定了好几个当年时刻都将“为兄弟出生入死在所不惜”挂在嘴上的朋友,最终也只想出一个绝对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人:宋异人。
宋异人是姜尚机缘巧合之下结拜的兄长,他家境优渥,讲义气又看重感情,对颇有学识的姜尚更是视若亲兄弟,只是冲着这些,就算宋异人不是此时的姜尚唯一能够投奔的人,姜尚也会不说二话的去找这位身居朝歌城外的结拜兄长。
毕竟是要去寄人篱下,姜尚没道理放着一个不会有人给自己脸色看,又能让自己过得舒坦的地方不去。
不过说其来姜尚最后一次见着这个家境优渥的兄长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如果他家的产业因为他们的经营不善,落败下来也不是没可能。姜尚怀着这样的想法一路赶去朝歌,在朝歌城南门外三十五里处的宋家庄驻足,看见的是门庭依旧绿柳长存,不由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要是这里的景象变得全然陌生,姜尚就是真的不知道等待了四十年终于下得山来的自己,到底要去哪里找一点自己仍旧熟识的人事。
摇头暗啐自己的想得太多,姜尚稍整心神敲响了宋家庄最大府邸的大门,客气的对着前来开门的人道:“你家主子在家吗?”
开门的人年纪不大,眼珠子晶亮,看上去好生机灵。他将大半个身子掩在半开的门后,咕噜着眼上下一打量姜尚,脆生问到:“你找我家主子做什么?”
“你就说是姜子牙来访。”子牙是姜尚的字,当年的宋异人就这般叫他,以此来表示他们之间的亲近,姜尚想着若是自己报上的是自己的名,宋异人还不一定能想到那么多年前的那个结拜兄弟。
显然宋异人对于姜子牙是记得非常清楚的,也是将他俩的情谊一直记在心里。姜子牙在再一次对着他紧闭的门外并没有等多久,便见宋府沉重的大门在他面前大开,一个身体发福、红光满面的胖子快步迎上前来。
这胖子神情激动的将姜子牙从头看到尾,最后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确定似的唤道:“子牙?”
姜子牙让这胖子拍得肩头骨头暗暗作痛,心中苦笑当年与他结拜的果然是这人,都四十年不见还是没能改掉这心情一激动表达感情就没轻没重的毛病。
“大哥。”呲牙裂嘴的应了一声,姜子牙一张老脸皱成一团。等着宋异人松开手退开一步,拉着自己进到宋府坐了下来,姜子牙还是觉得自己的骨头在呻吟。
宋异人坐在姜子牙对面,因为大腹便便,他只能尽力的将脊背挺直,只是看上去就让人替他觉得辛苦。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宋异人用言语来向姜子牙表达自己对他关心,他吩咐下人去准备酒菜又上了茶水,急切的问到:“子牙,过去这数十年你音讯全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姜子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宋异人,与记忆中那人的轮廓不断对比,到底是从这胖子滚圆的脸上找出了些许当年英俊青年的影子,自从下了昆仑便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也因此终于有了着落,他道:“小弟的为人大哥还不清楚,我还能出些什么事?”
“就是太清楚了才担心,”宋异人这样说着倒是笑了开来,小眼睛被挤做两条细缝,他道,“那你是跑哪个不着人烟的地方去了,这几十年我可没少派人去找你,结果那些人没一个带回来你的下落。”
姜子牙听着这话心中一暖,到底不是自己走得光棍就真的没人会惦念自己,他道:“大哥听没听过昆仑山?”
“那个住着神,出现在无数传说里的昆仑?”宋异人闻言眯成缝的双眼一亮,道,“你这些年是去了昆仑?是不是拜了很厉害的师父?你师父有没有教你点儿什么点石成金的本事?”
看着宋异人晶亮的小眼睛,姜子牙不由得尴尬起来,也懒得去解释昆仑山上并不是如传说一般遍地是神,他没好气道:“你都说是神了,他们才不屑于教我这个货真价实的凡人什么本事。”
宋异人听着这话倒也没多失望,他掌管家中生意多年,早已习惯了在市侩之间摸滚打爬,说起这些飘渺气儿十足的传说,更多的是一种玩笑意味,他道:“你在那上面待了多少年?难道真的就什么都没有学到?”
“我在那上面一晃四十年,其它的都没学到,就是挑水浇松、种桃烧火、煽炉炼丹做得得心应手,”姜子牙说着这话斜眼去看宋异人,道,“小弟我现在没有去处又身无分文,大哥要不要留我一口饭,让我在你这里把这些杂役活继续做下去?”
宋异人听着姜子牙之前在昆仑山上做的那些事就止不住的皱眉,又听见姜子牙说要给自己做杂役,立马板了一张脸,道:“你说这些话是看不起我?我宋异人虽然不能说富可敌国,但保你一人今后衣食无忧还是足够了!”
“那我就先向大哥说声谢了。”姜子牙一点没客气,宋异人见着便知道姜子牙就等着自己这句话。不过宋异人也不生气,倒是因为姜子牙的这些话这些行为,打从心里高兴。
也许在他人看来宋异人的高兴来得没头没脑,但是他与姜子牙当年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各种占对方便宜,又真的做到了什么东西都能共享。若是此时姜子牙分明是处境困窘,却又与他客气,倒是摆明了他们兄弟之间敌不过四十年不见的生分。
如今就冲着姜子牙待他一如过往,不说他宋异人家境较之以往更甚,就是他真的混得不怎么样,也不会让姜子牙居无定所,甚至是吃了上顿便不知道下顿是在哪里。
说来家境优渥的确是万事方便,也就是这么一席话的时间,宋府的下人就将好酒好菜端上了桌。宋异人和姜子牙时隔多年相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席间饭菜没怎么动,倒是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就都醉了七八分。
宋异人看着大肆吃喝的姜子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道:“我记得你去昆仑之前还没有成亲,现在不会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吧?”
“先不说昆仑山上男人居多,就说真有没嫁的女人,那她是有多瞎才能看上一个老杂役?”姜子牙说着这话嘿嘿笑了起来,又端起酒杯来向宋异人示意,一仰头喝了个底朝天。
醉得差不多的宋异人没从姜子牙这句话和这些动作里看出他有什么情绪来,但秉承着自己有的兄弟都应该有的想法,宋异人干脆坐到姜子牙身边,费劲的揽住姜子牙。他将胸脯拍得震天响,含糊道:“她们看不上你才是真瞎了眼!兄弟你等着,哥哥我明天就给你提亲去,绝对的黄花闺女!”
姜子牙看上去神智清明,其实也醉得不轻,宋异人的话他是有听没有进,糊里糊涂的应了一声之后又喝起酒来。宋异人听着姜子牙答应下来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头栽倒在桌上醉死过去。